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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铜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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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公子,有消息了。”
东方家的小厮急急跑了来,手里捏着一张折了好几折的带有墨迹的白纸。
东方时玉正在自己的书房内练字,闻言搁下毛笔,看向来人。
小厮将手里的失物招领奉上,而后道:“说来也是有缘,捡了公子铜铃的竟是太子妃底下的红梅姐姐。”
东方时玉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
捡得铜铃一串,样式如图,若有遗失者,请与东方家宅倚月轩居处联系。
署名:红梅。
白纸黑字的下方是一幅写生的铃铛图,大小、形状、数量皆是复刻他的那一串。
东方时玉只看了一眼,便丢了一鼓囊囊的钱袋给小厮,又给了他几块碎银子作跑路费,吩咐道:“你去倚月轩跑一趟。”
“哎。”小厮咧着嘴去了。
然而笑意还未蔓延至心底,小厮又耷拉着脑袋回来了。
“禀公子,红梅姑娘说她无法证明那铜铃是公子的,怎么也不肯给小的,说万一真的失主找上门,她无法给人家交代。”
“她还说……”
小厮话说了半截,支支吾吾地不敢说了。
东方时玉瞅他一眼:“但说无妨。”
“她还说,人家真的失主必定是很有诚意的,才不会随意派小的这样的人来……”小厮抬眼瞥了公子一眼,而后又迅速低下头去:“看来还需公子亲自前往讨要了。”
东方时玉气极反笑:“拿了别人的东西,还一顿强词夺理,可真有她的。”
小厮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总归是要谨慎些的,万一真的弄错了,岂不又添麻烦。”
东方时玉:“弄错了就再送回去,我稀罕她那一串铃铛不成?”
小厮不敢再接话了,低着头盼着公子赶紧轰自己走。
东方时玉叹息一声,果真让他退出去了,踟躇了半晌后,他揣着一兜子银子,自己去了倚月轩。
如今倚月轩已然成了太子在苏州的行宫,里里外外都换上了从宫里带出来的人。东方时玉随意拦了一个女侍,道:“我找红梅姑娘,劳烦通报一声。”
女侍道了句“公子稍候”便去太子妃殿前禀报。
没一会儿,他便被人领了进去。
彼时,云枬正坐在院中石凳上看书,院中桂树投下来一片阴影,刚好将她罩在其中,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书本,似乎没有什么能使她分神。
红梅立于一旁,见东方公子来了,便轻轻揪了揪云枬的衣袖。
云枬一抬眼,见东方时玉驻足在月洞门前不敢进来,便笑道:“听说公子丢了一串铜铃,确定是这一串吗?”
她手上提着那串铜铃,就这么隔着一大段距离言笑晏晏地问他。
东方时玉不得已跨过门去,离得近了些,这才看清了自己的物什,作揖道:“此物正是草民的,还请太子妃殿下归还。”
云枬站起身来,朝他靠近了些,道:“你可认仔细了,这世间相似之物如此之多,若是弄错了,我可不好与真失主交代。”
东方时玉仍弯着腰,不敢抬起头来,但他斩钉截铁道:“此物乃草民贴身之物,断不能认错。”
云枬逼近他:“万一认错了呢?”
东方时玉咽了一口唾沫,声线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那草民便将此物还于失主,并甘愿付之赔偿。”
“既然公子如此承诺了,便给你吧。”
她将铜铃递给他,戏耍似的在他眼前晃了晃。
她身形一动,身上的香气就如受了惊的蝴蝶,振翅四散开来。
熟悉的香味飘到东方时玉的鼻腔中,后来他知道,这种香是海里一种植物特制而成,清冽而高贵。
他接过,身子更弯了些:“多谢太子妃殿下。”
他从怀里掏出那五十两,道:“诚然太子妃不缺这五十两银子,但是既然草民早有承诺,也还请太子妃收下吧。”
云枬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钱袋,转身就走:“举手之劳而已,我又不图你的银子。”
“啊!”
她才走了两步,脚下不知何时多出来一颗石子,不大不小的刚好把她绊倒。
在她发出这声短促的惊叫声的同时,一双结实有力的臂弯将她搂入怀中,避免了她摔向地面造成更大的损伤。
两人平稳后,视线交汇。
东方时玉的双眸不安地颤抖了几下,而后放开云枬,“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扣头道:“是草民无礼,冒犯了太子妃,还请太子妃饶恕。”
云枬触到他手的那一刻,便落实了自己的猜疑,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不肯相认,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东方时玉内心慌乱,压着头不敢抬起来,他手指蜷起触到自己手掌下方凸起的疤痕,心跳越来越快。
她应当是摸到了。
空气凝滞了半晌,一时无人再开口说话。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急急告退道:“草民还有事在身,就不叨扰太子妃殿下了。”
他将那袋银子留下,自己则加快了步子转身离去。
而云枬呆望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身影,竟莫名笑了一下,心里积压了许久的重石也碎成了齑粉。
红梅眼珠子在这俩人身上转了转,觉得这其中一定有故事,然而她也不敢问,压住内心好奇,提醒她:“府衙大人的夫人邀姑娘午后品茗,姑娘快些收拾收拾吧。”
这几日太子在外玩得不亦乐乎,很晚才回来,一早便出去,不教旁人觉得她失宠,也不教旁人觉得她专宠。然而外面那些话早就落到了她耳朵里,说太子本性难移,得陇望蜀,都嗤笑她才成婚几日便成了弃妇。
红梅听了这些话气得脸色青紫,而云枬却是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随便太子做什么,不来烦她挺好的,她一个人逛逛园林看看书,也颇为自在,今日若非李家夫人再三邀请,她其实也懒得去赴约。
不知是怎么,确认了东方时玉的身份后,她心里激动更甚。
或许是得知他安然无恙,自己也更放心了吧。
午后,她去赴约,心里仍有些雀跃。
她摸着自己的脸颊,羞羞的。
这是怎么了呢?
直到她经过一家成衣店,见到一对并肩的人时,雀跃而滚烫的心才如同被冷水浇了一般,霎时冷静下来。
男人身形高大,人群中很是醒目。而女子身形偏低,身上披着男子的外袍,附在男人身旁,小鸟依人。二人并肩而立,似是画中走出来的神仙眷侣,人看了都说登对。
女子稍一偏头,露出半张脸来。
娥眉杏眼,皓齿星眸,好惹人怜爱的一张脸。
红梅瞧了自家姑娘一眼,轻咳一声,道:“那是本地最大茶商家的幼女林婉,如今正值婚嫁年纪,两家大人有意撮合。”
“你怎么知道?”
红梅羞赧道:“昨日就听东方家的下人说了,两人虽然差了四五岁,可是门户相当,东方家的褚夫人很是满意。”
云枬盯着那方向,心口堵得慌,她掐了一下手心,而后收回目光继续找李夫人去了。
红梅跟着,她心里攒了许多话,然而嘴巴张了张还是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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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衣店里客来客往,凡经过柜台的,目光都要在柜台前这对璧人身上短暂停驻片刻。
林婉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不禁拢了拢身上的衣袍。
她方才用饭时不小心把汤汁洒在了下裳上,样子狼狈,只好暂时跑出来买一身现成的换上,还向东方时玉借了外袍来遮掩。
“多谢公子相助,否则我这幅样子实在没法见人了。”
东方时玉头都没歪一下:“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他们在等老板娘拿合适的尺寸来,半刻钟过去了,老板娘还未回来,东方时玉等得有些不耐烦。他暗自摩挲着手掌处的疤痕,想起云枬第一次触碰到的模样,彼时她双目失明看不见这道疤,然而触觉十分灵敏,问他这是怎么弄的。
为了不使她害怕,他当时编造了一段美丽的故事,那故事连他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云枬总不该还会记得吧?
她真的认出他来了吗?
东方时玉失笑,老天爷简直是在捉弄他。明明他们只是彼此迢迢岁月里的一过客,又何必再安排他们遇见?
林婉听到身边人兀自笑出声,不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公子笑什么?”
东方时玉这才回过神来,他掩嘴轻咳,为方才的分神开脱:“没什么,这老板娘做事不利落,回去我要跟父亲好好说一说。”
这街上有一半的店是东方家的,这一家也不例外,磨磨蹭蹭这么久了还不出来,不免使人恼火。
林婉却笑道:“反正你我也无事,多等一霎也无妨。”
说着,老板娘就端着一身衣裳出来了,她笑道:“二位久等了,我方才在库房里找了半天,才发现就剩这么一件了,林姑娘的腰肢细,恐怕撑不起来,这里还有别的样式,也是当下时兴的,姑娘不妨再看看别的?”
她一句“腰肢细”夸得林婉红了脸,她悄悄抬眼瞥了男人一眼,而后嗔怪老板娘道:“夫人慎言,还有人在呢。”
老板娘笑道:“这有什么好羞的,你们二人郎才女貌,不定哪一日就成了亲家呢。”
东方时玉听了皱眉,正要反驳,然而低头瞥见林婉的耳尖像熟透了的虾似的,那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少说废话,你再帮林姑娘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合适的。”
他又转而对林婉道:“若是没有中意的,就叫人陪你再去别的店里看看,在下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诶,你的外袍……”
林婉捏着他的外袍,急急追了几步。
东方时玉道:“放在店里吧,或者扔了或者捐给乞丐,随姑娘的意。”
他态度疏离冷漠,林婉一听,心里凉了半截。
东方时玉离去后,她忽而想起方才他提过的那个人来,心里立时又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