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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庐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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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下过雨的庐城,空气中都弥漫着潮湿的水汽。黏糊糊的,又带了点海水的咸腥。
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早已习惯这种气候,街道边散落着三三两两闲聊的居民。
季嘉走进街角的便利店,从货架上随意挑了盒饭,抽出口袋里的手机,正抬脚往收银台走,屏幕不配合地亮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把盒饭放在收银台边,犹豫了一瞬,他还是抬手划下接听键。
南欣温温柔柔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过来:“小嘉,你什么时候回来,妈妈跟你姜叔叔说好了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季嘉下意识地就想回绝掉:“不......”
“小嘉”南欣的声音弱了很多,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低低地叫了他一声,几乎带了点哀求的意味。
要吐出的话突然就哽在了嗓子里,过了很久,这边才传过去一句“知道了”。
有些慌乱地挂了电话,季嘉也没了再买盒饭的心情,他抬眼看向收银员,带了点歉意:“抱歉”。
小姑娘看着他的脸有些出神,这会才反应过来,脸颊有点微红:“没,没关系的,放这就好了。”
走出街角的便利店,季嘉拐了两个弯进入一片别墅区。别墅区很大,一排栏杆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外面热热闹闹混着世俗气,里面却安安静静的,独立的小院避开了邻居间可能有的交流和寒暄。
他目不斜视地往里面走,心思也有点杂乱,全然忘了自己正走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
明明只是简单吃个饭,他却好像很难适应这种新的身份和家庭。有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南欣和他新的家人。
所以在经过了两片绿化带和三条小路之后,季嘉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迷路了。
尽管不是很想承认这个事实,他还是停下脚步,耷拉着眼皮,老老实实拿出手机翻看南女士给他发的地图。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两声响亮的狗吠,猛烈而急促。与刚刚安静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季嘉回头望去,一只吐着舌头的德牧正在后面的小院子里冲他叫唤,他往前走了几步。黑色的栅栏阻隔了他们的接触,狗杏仁状的眼睛漆黑而明亮,竟无端透露出些许傻气。
他突然有点想笑,却听见房子里传来唤狗的声音:“十一,你在外面乱叫啥呢,别吵着别人。”
少年的音色明亮而轻快,让季盛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个声音下的样貌。
出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男生,碎发柔顺地搭在额前,随着他奔跑的动作上下晃动,眼睛很黑很大,亮亮的,让人会无端地想起“可爱”这个不太恰当的形容词。
他这时才看见院外站着的陌生人,自来熟地冲着季嘉打招呼:“哈喽啊兄弟,你是新搬来的领居吗,我前两天才听说隔壁要来新邻居了,没想到这么快。”
季嘉愣了两秒没吭声,南欣恰好从隔壁的房子里走出来:“小嘉?来了怎么不进去,姜叔叔和你妹妹都在里面等着呢。”
她又隔着两道栏杆看向屋子里跑出来的男生,男生皮肤白白净净的,穿着棉质的居家服,是家长眼中标准乖学生的长相。
男生也很有眼力见,嘴巴甜甜的:“阿姨您好,我叫陈折,折纸的折,就住在这隔壁,您平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喊我。”
南欣被哄的心花怒放,同他又唠了几句,才招呼季嘉跟他一起回家。正因为南欣刚才那句再自然不过的“妹妹”而发呆的季嘉就这么直直地被他妈领了回去。
直到进了客厅,看见沙发上一脸敌意的小姑娘,他才回过神来。女孩看着和他差不多年纪,却一副被宠坏了的模样,看着也不太能藏得住事,眼里的不满和抱怨都快溢出来了。
季嘉扫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刚刚那一丁点点的情绪波动也消散开来,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样子。
有些怪异的氛围弥散开来,两个大人却像察觉不到似的,各自热情地推销着自己的儿女,仿佛下一步就要替他们兄妹相认。
顶着南欣的目光,季嘉到底是先败下阵来,礼貌地问好。姜鸿铭乐呵呵地应下,像是听不出其中的疏离与尴尬,殷切地望向沙发上的女儿。
“小末,爸爸之前怎么跟你说的,快,快叫人。”
女孩却像是突然有了情绪的宣泄口:“我才不要!你明明之前答应过我的,永远不会背叛妈妈!你现在把别的女人带到家里,还让我喊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人哥哥。我也不要再认你这个爸爸了!”
叫喊着说完这段话,她就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去。
咚咚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夹杂着啜泣声,格外刺耳。
客厅里静默了很久,久到季嘉都快生出困意来,姜父才哈哈地笑了一声,不知是在掩饰尴尬还是什么:“对不住,小末她妈妈走得早,她从小就被我惯坏了,小盛,我替他道个歉。咱们别管她,先吃饭吧。”
“没关系的姜叔叔,”季嘉礼貌地颔首,“我在外面吃过了,你们吃吧,我先上楼了。”说罢也转身上楼。留下的两个大人面面相觑,却谁也没有勇气出声挽留。
季嘉回到姜鸿铭给他新准备的房间,很宽敞,陈设也很整洁,看得出主人家的用心,很符合他们这个年纪男生喜欢的风格,就像是在认真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客人。
客人总是住一阵就要走的。但是跟着南欣搬来这里,他好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
他总觉得以前南欣虽然不是很管他,但是他们会住在独属于他们的小房子里,他觉得那就是他们的家。
他很熟悉那里的一切,每一处陈设都有他生活的影子。也有季忆安的影子,一个离开了他们很久,久得在他的记忆里都有些模糊,但一直让他很自豪的大英雄。
可是现在南欣居然带着他搬进一个陌生男人的家。而且很明显的,这个家看上去也不是很欢迎他。
我好像没有家了。他有些自嘲的想,又有些无力。
坐在床沿边,他小心地从书包中拿出一本旧相册,边页都有些泛黄,但依旧被保存的很平整。他翻开第一页,穿着警服的男人冲镜头笑得灿烂,他站得笔挺,是镜头和时光都挡不住的意气风发。
第二页是一个带着宽松大檐帽的小孩,跟第一张的男人长得很像,浓眉大眼,如出一辙的严肃表情出现在小小的脸上。不难想象出拍照的人笑得有多欢乐。
季嘉小时候长得和他爸爸很像,像到来看季忆安的战友能对着他流下泪来,一米八的男人抱着他呜咽。
后来大了些却更偏向于南欣秀气的眉眼,只有板起脸时才能看见几分浑然的正气。不过他平时总是一副蔫蔫的表情,所以很少再有人会说他长得像他爸。
也不对,因为后来也没有很多人还会记得他爸。
就连南欣也带着他搬来这个更陌生的地方。
他们已经搬了两次家,他觉得他快找不到爸爸留下的影子了。
正愣愣地坐在床上,他听见楼下传来呼哨的声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拉开窗帘站在窗边了。
是隔壁那个叫陈折的男生,估计是吃完饭出来遛狗,他口中发出呼哨声,那只看着不太聪明的德牧在他脚边跑来跑去地撒欢,发出呜呜的声音。
很平常的一幅景象,但楼下静谧的小院好像突然就有了色彩。绿色的草地,黑色的傻狗和白色棉服的少年,与刚刚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形成了强烈的冲击。
似乎感应到楼上的视线,少年抬起头,与窗边的季嘉对了个着。他愣了一下,像是不记得下午发生了什么事似的,又冲季嘉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陈折昨晚熬了个大夜,今天本想着大睡一场。却在下午被他家那只傻狗的叫声吵醒。他踩上鞋子来到门口,看见了他家的新邻居。
他热情地跟人家打招呼,却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看。
谁知道晚上出来遛狗的时候又碰到了那个高冷的哥们。他本着不记仇的原则想着一笑泯恩仇。
结果回应他的是陡然被拉上的窗帘。
可能拉帘子的人动作有点猛,深色的帘子没拉严实,露出条黑乎乎的缝,下摆轻晃,陈折莫名看出些许挑衅的意味。
小少爷有点不高兴,他活了十七年还没被人这么无视过。
但是人家已经把窗帘拉上了,他也不好再对着人家叫板,只好又踢了一脚脚边的十一“傻狗。”
撒欢的傻狗没头没脑地被主人踢了一脚也不见恼,依旧巴巴地把头蹭上去,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见主人没有什么反应,又围着他转了好几圈,直起身子扒在陈折腿上,尾巴也到处乱晃悠。
陈折总算高兴了点,拍了拍他家傻狗的头:“走,带你回屋吃罐头。”
季嘉其实一直站在窗边没动,知道外边没了动静,他才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帘,楼下的草地已经空了。只有一片折了腰的草昭示着刚刚有人来过。
他想到刚刚那个灿烂的笑容,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自己并不是故意拉上窗帘,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和反应,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么直白又真诚的善意了。
他决定,下次看到陈折的时候,对他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