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鹿添白

2、一中

　　季嘉半夜是被饿醒的。他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
　　......
　　好饿啊。
　　晚上还很有骨气的小伙子现在开始有点后悔为什么不买下那盒饭。他靠在床头发了会呆，内心艰难地抉择了一下，还是翻身躺了下去，决定继续用睡眠麻痹自己。

　　但是这个方法看上去似乎也不太可行，因为他夜里做了好几个梦，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嘈杂人群，闹哄哄地挤在破旧的小屋里，他们身上被撕裂出黑洞洞的伤口，狰狞地释放着寒意，让人醒来时会无故惊出一身冷汗。
　　季嘉靠在床头微微喘气，想起刚刚新出现在梦里的那条傻狗，给黑白单调的梦增添了几分生活的色彩。明明是聪明忠诚的德牧，脑门上却明晃晃地印着“缺心眼”这几个字。
　　与之相应的，他还看见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抬头站在茵绿的草地上，龇着大牙对他笑，不识人间疾苦似的。

　　第二天一早，喜提失眠的季嘉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楼梯口，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慢慢往楼下挪去。
　　南欣和江鸿铭都不在饭厅里。只有昨天那个气鼓鼓的姑娘坐在饭桌旁。看见他下来，冷哼了一声，却到底没在说什么。

　　季嘉从善如流地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请来做饭的李阿姨已经把早饭在桌上放好。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饿得太狠，但还是要保持形象，于是低着头也开始慢条斯理地吃早饭。
　　早饭吃到一半，两个大人才姗姗来迟，像是看不见桌边两个人之间明显的“楚河汉界”，姜鸿铭笑呵呵地“看我说什么来着，两个孩子关系这不就好了。”
　　南欣微笑着应和：“是呀，小嘉是哥哥，也该多照顾照顾妹妹。”
　　两个人一唱一和地说了几句，姜鸿铭终于切入了正题：“小嘉，你之前成绩就很好，转到一中的实验班也没有太大的难度，你妹妹也在一中上学，等会吃完饭让老陈开车送你们一起去吧。”

　　季嘉还没吭声，对面的姜末就有点按捺不住：我可以坐地铁。”她的脸埋在碗里，声音也有点闷闷的。
　　“胡闹！地铁又挤又不安全，跟你哥一起坐个车怎么了。”小姑娘噎了一下，又气鼓鼓地闭上嘴。

　　把碗里的东西都吃完，抽了张纸擦嘴，季嘉才站起身来把书包背上，晃晃悠悠地往门口走。
　　姜末已经在车里坐好，靠着车窗发呆，看见他来了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把头转过去，像是在跟谁赌气。
　　倒是老李热情地招呼着他。季嘉浅笑着打了声招呼，就安安静静地在后面坐下。车内的氛围安静的可怕，除了老李时不时冒出的几句本地方言，再无别的声音。

　　“少爷，你们晚上放学直接来就行了，我还在这里等你们。”人生中第一次被喊少爷的季嘉愣了一下，然后乖乖地应了一声，跟在姜末身后下了车。
　　他一声不吭地跟在姜末后面，小姑娘明显加快了脚步，却感觉身后的人像个狗皮膏药似的，怎么也甩不开。
　　藏不住情绪的大小姐不得已停下脚步，瞪着他：“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不认识路，”“而且，高中部不是在一起的吗？”少年漆黑的眸子无辜地注视着她。
　　看上去十分无害。
　　才怪。
　　大小姐快被气死了，根本没想到她爹给她找的哥哥脸皮居然能这么厚。难道感受不到她的无语和冷淡吗。

　　“高一跟高二不在一栋楼，”小姑娘板着脸，转身欲走，却还是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高二在西边。”

　　季嘉站在原地，辨认了一下西教学楼的方向。莫名有些羡慕，一看就是从小被宠到大的小孩，没有一点城府和心计，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
　　他抬脚往教学楼走去，路上是来来往往的学生。一中没有强制穿校服的规定，但是因为其特殊的耐脏性和方便性，大家都或多或少地将其披或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印在路两旁的绿荫中，是标准的校园景致。

　　有男生拍上他的肩：“兄弟，你是高二新转来的吧。”季嘉回头看了眼，一个长得很像旺仔牛奶的男生自来熟地招呼着。他顿了一下，忍着将肩上的手拍掉的冲动点了点头。
　　旺仔牛奶一听就乐了:“我就说咱们学校以前哪有这种级别的帅哥，走，我带你去找年级主任。”

　　年级主任是个矮矮的小老头，他翻看着季嘉的资料：“叫季嘉是吧？选......你是选理科的吧？”
　　“文科。”
　　“? 你理科成绩不是很好吗？”小老头有点泛懵。
　　这几年的文科的升学率和就业市场都很严峻，所以大家都潜意识地认为理科学不下去的人才会选择文科。
　　“比较热爱文科。”男生垂着头解释了一句，声音乖乖的，却把主任给气得不轻。
　　“你转学前的理科一直很好，放在我们省将来考个重点不是问题。”邵群的言辞很恳切。
　　“我在北城就已经想好报文科了。”季嘉的态度同样很诚恳。
　　老头不死心地又劝说了几句，最终在季嘉同样完美的文科分数上败下阵来。
　　他挥了挥手：“行吧，文科就文科，不过咱们年级文科比理科要少一半人，也只有一个重点班，你想好了。”

　　说着把头转向窗外，嗓门突然大起来：“陈林！”
　　趴在门口偷听的陈林颠颠地跑进来：“哎。”
　　“别搁那偷听了，领季嘉同学去你们班主任那报道。”
　　“好嘞，保证完成任务！”
　　陈林冲邵群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拉着季嘉就往外跑，一溜烟便跑出老远。
　　“跑那么快，着什么急！”
　　徒留小老头在原地干瞪眼。

　　两个男生并肩走在走廊上，回头率很高。陈林在第一次享受到这么多追随的目光。当然，主要是他身边这位新同学贡献的。
　　他的热情很高涨，献宝似地介绍：“兄弟我一开始以为你是个理科大神，没想到你也确实是，但居然同时还能这么热爱文科......”
　　“我跟你说，我们班主任是之前四班的那个地理老师，人非常好，特别佛的一个人，也不知道领导怎么想的就让他当上了重点班的班主任。”
　　在陈林单方面的输出声中，他们很快就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一个微微有些胖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前喝茶。看见他们进来，眼睛亮了一下，热情地站起身：“是新来的同学吧。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姓范。”
　　他乐呵呵地招呼季嘉：“不用担心同学相处问题，刚刚分好班，大家都是不认识的。”
　　“我看了你之前的成绩单，转学之前成绩一直很好的，来这边也不要有太多担心，你的数学优势是很大的。另外有什么不适应的都可以来找老师。”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季嘉依旧乖巧地应声。

　　范德满意地点点头：“你们先去教室吧，老师等会就来，”“那个，陈林，你也是我班上的，对吧。我跟你说，你成绩也不差，在我们班可给我老实点，我可没你们梅老师那么有精力收拾你。等会中午你带新同学去教务处领一下校服和饭卡，听到了吗？”
　　他又把头转向陈林，说了一大段话。旺仔牛奶明显已经习惯了这种被全年级老师都认识关心的生活，他笑嘻嘻地应声：“知道了老师，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好像是什么神奇的历史惯例和神秘玄学，文科班的女生总是多一些。季嘉转来的高二十一班三十八个人，其中二十多个都是女生。不过文科班男生的数量虽然少却精，一个个看上去白白净净的，比隔壁味道熏天的理科班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刚迈进教室，季嘉一眼就看到了蹲在角落跟人交流的眉飞色舞的陈折，少年精致的面容仿佛在灯下发着光，对着门口手舞足蹈，十足的神气。

　　正在吹嘘自家“聪明小狗”十一的时候，陈折突然瞥见后门处进来的男生。其中一个面色平静，正义与秀气在他眉眼间形成了诡异又和谐的平衡，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完美地融合在一个人的脸上。少年黑色的眸子比昨天精神了些，只是眼下的乌青暴露了他昨晚没睡好的事实。
　　小少爷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打个招呼。毕竟昨天他可是接连吃了两次闭门羹，他也是有脾气的。正犹豫间，他跟季嘉对视上，就看到对方同样僵硬又犹犹豫豫地......对他，笑了一下？
　　？？？
　　陈折有些震惊，也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神。但很快他又说服了自己，认为这是对方向他打招呼和示好的信号。
　　宽容大度的少爷决定不计前嫌地原谅他，到嘴的话打了个弯：“嘉......小嘉，这边！”他不知道人家姓什么叫什么，只好先顺着南欣热情地唤了一声。
　　远远看见对方的脸似乎更僵硬了，有在门边随便找个地方一坐的迹象，赶忙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给人拽回来：“哎呀跑那么远干嘛，咱俩坐一块呗，也算是有缘。”

　　季嘉其实有想过陈折也是这个学校的，对方年纪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家也住在一起，猜都能猜到。
　　但他真的没想到人与人之间能有缘到这个地步。
　　他不习惯对别人笑，但是想起昨晚那一幕。在心里挣扎了挺久，小小地露出了一个自认为不是很刻意的笑容。
　　结果却换来一句社死的“小嘉。”
　　季嘉现在是真的有点后悔。他想着就近找个位置随便坐一下，又被热情的大少爷拽到跟前按下。

　　他低着头装死，有点怀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