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正当时》婆娑树下

43、第四十三章

　　徐母狠下心肠一气不停地往前走，越走越快，手里的拐杖打在地上，一下比一下急促，直至走出了刑部大牢，她才停下脚步，弯下腰捂着胸口喘气，在外面等候的如意见状，立马迎上前来，伸手欲去扶她，徐母拂开她的手，凄凉一笑，微喘着说道：“如意啊，别扶我，让我老婆子体会一下孤立无援的艰难。”
　　徐令业和赵氏一路小跑着跟出来，赵氏站定，伸手拽了拽身上的斗篷，欲言又止。
　　徐母瞥她一眼，不耐烦地吐出几个字：“有话直说。”
　　赵氏嘴角嗫嚅两下，看看徐母，又看看小叔子，赧然说道：“娘，我想去求求博望侯府……”后面的话难以启齿。
　　徐母沉沉地盯着她，赵氏不敢直视徐母的眼睛，忽听徐母一声轻笑，道：“你想去就去吧。老二，你与我同乘一车，先送我回去你再去衙门。”
　　徐母被徐令业搀扶着登上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费婆子和一个丫鬟瑟缩着上前问赵氏：“太太，咱们去哪儿？”
　　赵氏望着漫天飞雪中远去的马车，又回头看一眼渗着寒意的刑部大牢，她咬咬牙，跺跺脚，道：“走，去博望侯府。”
　　“你说谁在门外求见？”卢兰芝正握着慧姐儿的小手，一笔一划地带她临帖，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向流霜问道。
　　流霜本想拦下消息，但思量再三，见与不见，还是得由卢兰芝决定。她只好答道：“徐夫人在门外不走，说一定要见姑娘和慧姐儿。”
　　慧姐儿松开手中的笔，她懵懵懂懂地知道以后都住在舅舅家，祖母和爹爹于她而言，仿佛是很久以前的陌生人，此刻乍一听流霜提起，她看向卢兰芝，眼里闪烁着好奇。
　　卢兰芝低叹一口气，道：“请进来吧，带去偏厅。”流霜忙去外面传话。
　　赵氏是第一次踏进卢兰芝的闺中住所，她跟着引路的丫鬟一路行来，对这座比昔日的荣安堂还要宽敞华丽的院落，不由暗自心惊，及至进了偏厅，一眼看到端坐在正首的卢兰芝，她容光焕发，一张脸明艳四射，神色一如既往地高傲，气势甚过在徐家时多矣，赵氏更是悔恨丛生。
　　丫鬟引着赵氏在左下首坐了，她进门之前打好的腹稿在看到卢兰芝的一瞬就乱了，眼下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先干巴巴地扯出一个笑来，对着慧姐儿招手，刻意软了嗓子唤道：“慧姐儿，来，给祖母看看，祖母许久没见你了。”
　　赵氏在慧姐儿心中的印象本就不甚好，眼下又是一副落魄神态，比慧姐儿记忆中的模样还要糟糕，慧姐儿不由自主地往卢兰芝身后躲了躲，赵氏的手停在半空，尴尬地放也不是，举也不是，还是丫鬟捧上茶来，她才顺势放下去端起茶盏。
　　卢兰芝淡淡一笑，看了流霜一眼，流霜牵过慧姐儿的手，将她带了出去，赵氏犹想唤人留下，才张口欲喊，卢兰芝便把她的话掐断，道：“太太，你要跟我说的话，不用当着慧姐儿，她小小人儿，有些事不听不记也罢。”
　　赵氏闻言，低着头，紫胀着脸，嘴唇翕动，犹豫再三，终于猛地一抬头，扑向卢兰芝，沉月眼疾手快地移步一挡，伸手就将欲双膝跪地的赵氏拉了起来，嘴里念道：“徐夫人，有话好好说，犯不着向我家姑娘行此大礼。”说罢，不用分说地钳住赵氏的胳膊，把她送回座上，赵氏还欲起身，沉月直接将手按在她肩头，赵氏感受着那双手的力度，忽又想起明恕堂那混乱的一夜，只好老实坐了。
　　卢兰芝轻叹一声，温声说道：“太太，我既唤你一声太太，便是念着老夫人最后一点情分，她在我带走慧姐儿一事上不与我为难，这份情我一直记着。所以，太太有话不妨直说，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慧姐儿的祖母，情理之内的忙，我能帮则帮。”说完，低头轻吹茶盏内的浮沫，姿态说不出的散漫从容。
　　赵氏将话在嘴里过了数遍，心一横，眼一抬，哭道：“兰芝，我求求你，求你看在慧姐儿的份上，你救救她爹，你救救敦儿！”
　　卢兰芝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放在高几上，清脆的磕碰声听得赵氏一个激灵，只听对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赵氏抹着眼泪呼号起来：“兰芝，算我求你，看在你们夫妻七年的情分上——”
　　“情分？”卢兰芝冷笑一声打断她，嘲讽地勾起嘴角看向赵氏，道，“我在徐家时，你们母子两个念过我的情分吗？我殚精竭虑、费劲心神、一心一意为你们徐家的家业打算，到头来得了个什么？得了个‘刻薄寡恩’‘精于算计’的名声。我小产时他可念过夫妻情分？他盼着跟郑二姐‘红绡帐里卧鸳鸯’时可念过我的情分？太太，我劝你别妄求那些有的没的，说些实在的是正经。”
　　赵氏满面羞惭，脸色一时白一时红，讷讷不知所言。卢兰芝无奈地看她一眼，叹息一回，才对着沉月说道：“去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
　　赵氏一听，立马好奇地张望，不多时，便见沉月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雕花匣子向她走来，赵氏一颗心激动得砰砰直跳，她难以置信地去瞧卢兰芝的脸色。
　　卢兰芝指着那匣子，面无波澜，十分平静地说道：“这匣子里都是这些年老太太赏我的首饰头面，我离府那日老太太不肯收下，说让我带走做个念想，我知道大房的家产如今都被查封入官，想必老太太也有不少家私牵连在内，这匣子便劳你带回去转交给老太太。另外，这里有两千两银票是给你的，只要不奢靡铺张，这些银子足够你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了。”
　　赵氏听完，喜得心头发痒，若不是当着卢兰芝的面，她可能要立时手舞足蹈起来。她咽下一口唾沫，嘴里说着“老太太赏你的东西怎好再要回去”，眼神却是紧紧地胶在沉月的手上，双手无措地搓着衣襟两侧。
　　卢兰芝满含深意地看她一眼，忽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说来也颇为伤感，那日清点首饰，发现老太太赏下的珠宝钗环，不知不觉竟也攒了一大匣子，太太这个做祖母的，这些年来愣是一件贵重的礼物都不曾为慧姐儿备过呢。”
　　赵氏的脸上像被赏了一个脆响，从脸颊直红到脖子。
　　“这匣子里的首饰，徐老夫人怎么处置随她喜欢，还望徐大太太务必帮我们姑娘把心意转致她老人家。”沉月把赵氏送出二门上，在赵氏临上车时，她忽然朗声说了这么一句，说完还冲赵氏莞尔一笑。
　　赵氏脸上精彩纷呈，却再也摆不了往日的谱，只能赔笑说道：“应该的，兰芝是个孝顺孩子，我定会把话带给老太太，我和老太太都念着她的好。”
　　马车才一驶出博望侯府的大门，费婆子就看到赵氏一扫来时的疲态，整个人都在冒着红光，双手颤颤巍巍地去数银票，又不停地摩挲那雕花楠木匣子，嘴里喋喋不休地念着：“还是卢家好！她果然是个财主！老太爷这门亲事真的是敦哥儿的福气。”费婆子眼见着赵氏神色振奋，好像一下就对徐敦的生死看开了。
　　陆珩这几日十分忙碌，当差时要忙着查南平王，下值后还一改往日生人勿进的高冷做派，主动去约长安城内的世家子弟下馆子。虽说宣武侯约的不是秦楼楚馆，只是普通的酒楼茶楼，但也足够那帮公子哥儿惊掉下巴了。最近长安城内的纨绔子弟都以接到陆珩的帖子为荣，丝毫不疑有诈，各个都是争先恐后地赴约。
　　这日，陆珩多喝了几杯，回到宣武侯府时不免有些脚下虚浮，连打了几个踉跄，但是他心里可是美得很，今日约的是吴王世子，他与冯耀祖交好，两顿酒的交情下来，这位世子已经晕晕乎乎的，满口答应要替他约冯耀祖了。
　　陆珩心里盘算着哪日去蓝田传信比较好，才跨进二门，就听管家来报“秦家又来人了，按侯爷的吩咐，一律先领到正院偏厅奉茶，人已经在偏厅等了有半个时辰”，陆珩顿时一个激灵，酒意消退大半，原本倚在纪玄身上的身体也一下立直了，匆匆说道：“我先去洗把脸。”
　　纪玄望着陆珩大步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一面揉着自己的臂膀，一面轻声嘀咕：“洗什么脸啊，难道红渠还会在秦姑娘面前告状不成？喝酒而已，干嘛这么紧张。”一刻钟之后，先到了偏厅招呼红渠的纪玄，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他家侯爷不仅洗了脸，还换了一身衣裳，丝毫闻不出一丝酒气，他情不自禁地朝陆珩比划了一个大拇指，换来对方满含警告的一瞥。红渠只能假装没有看到这对主仆的小动作，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喝完了手中的第三杯茶。
　　陆珩呵呵笑道：“红渠，你来得正是时候，秦姑娘交待的事我已办得差不多，正打算去蓝田送信呢。”
　　红渠也笑道：“我家姑娘让我来问，若是让小侯爷将人引到辋川，不知可有难度？”
　　“辋川？”陆珩咀嚼着这两个字，略一沉吟，道：“好，请转告秦姑娘，陆某必不负所托，三日内定给秦姑娘一个准信。”
　　红渠话已带到，便要拱手告辞。
　　“秦姑娘还有别话要带给我吗？”陆珩一脸期待地看向红渠。
　　“并无。”红渠摇头，对上陆珩失望的眼神，她费力地想了想，道：“对了，姑娘说了，小侯爷贵人事忙，事情办妥之后，随便派个心腹去蓝田，将约好的日期时辰告知即可，无须亲自跑一趟的。”
　　陆珩忙谦虚地摆摆手，笑道：“多谢秦姑娘体谅，不妨事的，报仇这等大事，陆某还是亲去比较好。”
　　纪玄站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一张脸憋得发红。
　　冯耀祖觉得自己最近过得十分憋屈，事事都不顺心，二十几个人竟都打不过姓陆的和姓秦的，他不仅仇没报成，还被讹了一大笔银子，偏还不能声张，只能闷声破财，吃了一个哑巴亏。不仅如此，他娘近日也三天两头地敲打他，让他收敛一些，说是朝中有人弹劾他爹，他爹已经在奉旨回京的路上。
　　更憋气的是，往日称兄道弟的那些人，也不知怎么了，最近一个个都有约，让他天天喝闷酒。是以，这日吴王世子来找他喝酒，又约他三日后同去辋川别院小住几日时，冯耀祖想也不想，就满口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