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无衣蕴今心》一片米白

67、望小姐的唐古先生

　　自从那日在茶楼听到卿云开口说话后，卿老爷便整日整日地同他讲话，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指着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问他可能认得，谁知卿云回去后又回复了原状，变回往日那副一言不发的样子，从头到尾只是傻笑。

　　管家说少爷在变傻之前是上过学堂读过书的，许是那日书堂里的朗朗书声刺激到他，让他暂时恢复了正常，卿老爷听了觉得不无道理，于是就带着他再次去了那间茶楼。

　　这日也是个大晴天，卿老爷抱着卿云坐在窗边，听着书堂中的朗朗书声发问：“云儿看见对面的书堂了吗？认得吗？”

　　谁知卿云却只是傻笑，和以往并无差别。

　　卿老爷不明原因，接连几天日日将他带到茶楼试探，在他时而说话时而不说话的反复尝试下，终于找到了让他开口的最终原因——书堂里的那位教书先生。

　　回去后，卿老爷让管家备了厚礼，端端就找去了先生家中，将事情原委告知后，先生答应每日戌时前往卿府，尽自己最大所能为小少爷进行「医治」。

　　从此，卿府就热闹了起来。

　　先生复姓唐古，单名一个绪字，能说会道心思聪慧，既能通过各种办法让卿云开口吐出不同的字词，也能跟卿家老爷和管家一聊就是一整夜，将久违的欢声笑语重新带给这个已被痛苦和难过浸泡了整整三年的府院。

　　府上的下人们纷纷对这位唐古先生啧啧称奇，说他生来就是卿府命中的福星，更有几个丫鬟偷摸着在背后议论，说这般有识之人竟还生了副端正模样，真真上天眷顾，简直就是未来姑爷的不二人选。

　　一下人听了赶忙瞅瞅后院，然后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瞎说，当心被小姐听见！”
　　“是啊，小姐一心只想着那个梦中男子，即便姑爷再好，她也看不见啊......”
　　“怎么就叫上姑爷了，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这走得也太远了吧～”
　　“错了错了，是先生，先生～”

　　几人交头接耳的讨论，无意钻进了站在拐角的管家耳里。

　　不论是卿老爷还是管家，原先也并未想到这一层去，此时听到下人们这么一说他才反应过来，以唐古先生的聪明才智和端正模样，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将小姐心中的那个男子给顶替下去，即便小姐不会爱上先生，哪怕就只是让小姐解了心结忘了那男子也不失为一件天大的喜事。

　　于是，他转头就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卿老爷，卿老爷深表同意，借着气候转暖庭院凉爽为由，将卿云的书房搬到了后院，并将原本的窗几改为了可以开合的拉通隔断。

　　几日后，下人们开开心心地领着唐古到了新的书房，唐古没想太多，只道新书房的视野确实敞亮，然后坐到了案前的席垫上。

　　“卿小少爷呢？”
　　“少爷方才不小心撞碎了花瓶割伤了脚，此时大夫正在给他上药包扎，先生稍稍坐会儿，奴婢过去瞧瞧～”
　　“那个......”丫鬟想走，唐古叫住了她，“既然小少爷受伤了，自当多歇息几日，要不今天就算了，我改日再来。”
　　唐古说着就想起身，丫鬟顿时有些着急：“先、先生，少爷他平日里顽皮惯了，受伤的事常有，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况且老爷说了，少爷如今大有起色，治疗的事情万万不敢耽搁，若是因突然的中断而导致少爷恢复如初的话，那先生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可就功亏一篑了～”

　　丫鬟说得有模有样，唐古真就听了进去。

　　他点了点头，重新在案前坐下：“好吧，那我不走。”
　　丫鬟喜笑颜开：“奴婢去给先生煮茶。”

　　丫鬟走后，屋内便只剩唐古一人。

　　闲来无事，他抓起桌上的书简准备看看，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他微微探头，只见几名丫鬟分别提着灯笼、拿着软垫、端着茶果糕点从院角过来，端端去了院中的木亭，然后挂灯的挂灯、铺垫的铺垫、放盘的放盘，不一会儿就把亭子布置了个温馨柔软。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了一缕淡淡的幽香。

　　顺着香味飘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身着萝兰碎花长裙、发梳垂鬓分肖髻的女子从廊侧缓缓走来。

　　女子走到梯步口，身旁的丫鬟上前伸手，扶着她从殿前下去，也是端端去了院中的木亭。

　　她在软垫上轻轻坐下，侧着身子倚靠着栏杆，先是望了望天，然后又低头望向亭前的莲池，再盯着池中的荷叶一动不动，似是心有所想。

　　唐古先是随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天，发现空中无星无月后，又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池子，见池中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后，不由对此感到深深的不解，不自觉地就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这是在看什么呢......？”
　　煮茶的丫鬟正巧回来，听见他的自言自语，便一边为他斟茶一边笑着告诉他：“小姐这是在看池中的月影。”
　　唐古指着天空回头：“这么早，月亮还没出来呢。”
　　丫鬟又道：“那就是在看荷叶。”
　　“荷叶？”唐古不解，“还是荷花？”
　　“荷叶。”
　　“夜里赏荷，赏的还是荷叶？”

　　丫鬟耸了耸肩。

　　唐古回头，看向那赏叶的卿家小姐，不禁笑着说了一句：“还真是......”

　　「奇怪」两个字没敢当着丫鬟的面说出口，话到嘴边就改成了「特别」。

　　卿云来的时候，唐古正望着外边，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身旁，然后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唐古回头，只见他笑嘻嘻地问：“哥哥，在看什么？”
　　唐古指了指木亭，卿云望去，发现是自己的姐姐，兴奋地挥手大喊：“姐姐！”

　　卿雨尘闻声回眸，发现两人正向着自己这边，便给了卿云一个温柔的微笑，然后朝他身旁的唐古微微颔首，唐古也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唐古来府上有段日子了，二人虽从未正式碰过面，可第一次去那书院茶楼时，两人是见过对方的，当时唐古从案前起身踱至书堂外围的时候卿雨尘便瞧见了他，而他也在转身往回走时发现了对面窗口倚靠的姑娘。

　　远远的，只有一眼。

　　唐古：“后院种的是什么？味道好香。”
　　丫鬟：“香？”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丫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吸着个鼻子四处去闻，可除了屋内的檀香，并未发现其他味道。

　　丫鬟：“先生莫不是把檀香嗅成了花香？”
　　“你没闻到？”丫鬟摇头，他又转向去问卿云，“小云能闻到吧？”

　　谁知卿云也眨巴眨巴眼睛，说没闻到。

　　见状，唐古愕然。

　　方才院中一阵风送来的香味没人闻到便就算了，此时微风徐徐香味不断，怎会只有他一人闻到。

　　唐古：“你再闻闻？”

　　丫鬟索性将整间屋子闻了个遍，确定没有味道后，同唐古说许是他鼻子太灵，所以才能闻到些别人闻不到的味道。

　　唐古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从这日起，后院便成了府中最为热闹又最为静谧的地方。

　　在唐古先生的「治疗」下，卿云能说的话越来越多，性子也随之愈发的正常，卿老爷和管家时常会到书房来同两人聊天，卿云甚至能说出好些笑话惹得一屋子哄堂大笑。

　　而院中的卿雨尘却依然还是那样，任凭不远处的人笑得再是大声，她仍是波澜不惊地望着月亮赏着荷叶，顶多也就是在那屋里的人笑得差点把房顶掀翻的时候朝那屋子瞧上一眼。

　　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

　　唐古闻着每日每日飘来的香味越发好奇，也对这一点一点让他心慌的香味越发上瘾，终于有一日，趁着卿云打翻砚台出去沐浴更衣，他忍不住，起身出了书房。

　　此时卿雨尘还没来，他在院中绕了一圈四处地闻，这才发现自己一直以为的这股香味并非来自院中。

　　——难道真不是花香？

　　唐古正在心头想着，殿侧便飘来了香味。

　　他顺着香味一路过去，味道越浓，他心头就越是发慌，步伐也随之变得越快，最后终于在走廊的拐角处撞上了这股香味的来源——卿家小姐。

　　“对对、对不起！”他扶着卿雨尘起来，口中不住地道歉。

　　身旁的丫鬟见了忙把提灯放下，检查了一遍卿雨尘的手脚后偷偷抿嘴一笑，抬头装作一副紧张模样说要去找大夫过来瞧瞧，然后不顾卿雨尘的阻止扭头就跑。

　　看着丫鬟落跑的背影，卿雨尘叹了口气。

　　唐古拾起地上的灯笼不敢看她，手足无措地同她说道：“我…我陪小姐去院中吧......”

　　卿雨尘点了点头，转身继续朝后院走。

　　唐古跟在身后，那摄人的香味不断扑到他的脸上，浸得他心头不住发慌。

　　绕过两个拐角过来，卿雨尘如常地朝梯步走去，却在伸出脚前骤然停下——只因往日早该布置妥当的木亭此时竟是空无一物，冷冷清清。

　　“......”

　　卿雨尘大致知道方才丫鬟跑的那般不管不顾的原因了......

　　“我…我去帮小姐叫人吧。”
　　“不必了。”卿雨尘转过身来，缓缓伸手，“有劳先生了，灯给我吧。”

　　唐古看着她发呆，在她抬眼后霎时反应过来，恭恭敬敬地将提灯双手奉上。

　　卿雨尘接过灯转身就走，谁知唐古竟在身后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香味，很特别！”

　　闻言，卿雨尘停下脚步，惊讶回头：“......什么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