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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望月的卿家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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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城的上元节永远是热闹的。
城中张灯结彩,满大街欢欣雀跃的人们在猜着灯谜吃着元宵,看耍龙灯的踩高跷的喜喜闹闹地穿梭在纵横的街道。
一声闷响,一个火窜子升至空中,在繁星璀璨的夜空炸出一朵巨大的烟花,流光四溢,倏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此时正在院中赏月的卿家小姐......
“少爷,那是老爷的玉佩,吃不得的!”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口含异物地从屋院转角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不停在喊。
男孩看见院中的姑娘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咧着嘴就笑了开来,嘴里的东西顺势掉落,丫鬟们反应及时,一个扑身向前,稳稳地接住了它。
丫鬟捧着玉佩仔细翻看,确认没有损伤后舒了口气,拿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谢天谢地。
还没真正安下心来,男孩又从屋前跳了下去。
“少爷,鞋!”
丫鬟们一个喊着招呼着,一个提着他的鞋追了上去。
男孩光脚踩着石板端端朝那姑娘过去,石板转了个弯,他看也不看就走了笔直的路,一脚踩进因昨夜下雨而此时还未干透的泥地。
“少爷!”
提鞋的丫鬟着急忙慌地追着他跑,他并不理会,踏上木亭台阶一头就栽进那姑娘怀里,然后仰着头对她一通傻笑。
丫鬟过来朝那姑娘揖了揖身,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小姐」。
卿小姐笑了笑,并未说话。
见状,丫鬟放下鞋,把男孩从她怀里扒开,然后从袖中掏出张半新不旧的帕子大致把他脚给擦了擦,待拿玉佩的丫鬟过来捡起鞋后,两人一抱一扛地就把男孩带走了。
过回廊时,正和管家说事的卿老爷远远看见了这一幕,他深深叹了口气,询问卿小姐的情况。
管家:“小姐还是那样,每晚都坐在亭子里面看着水池,也不知在看什么......”
卿老爷:“她是在望月。”
管家:“望月?”
卿老爷点头:“我观察了几天,发现她一直看着的,是那池中的月影。”
“这......”管家吸了口凉气,欲言又止。
卿老爷:“哎......她这心病也不知何时能好。”
卿老爷皱了皱眉,鬓角的白发似乎瞬间多了几根。
卿家是青阳城的大户人家,卿老爷共三个子女,长子卿宗建和长女卿雨尘为嫡出,一个任京中守备,一个待字闺中,庶子卿云尚且年幼,在私塾念书。
三年前,卿家突发一场急病。
此病说来奇怪,除了卿家人,谁也染不上,不仅在青阳城卿府的几人出现了症状,就连远在京城的守备长子也没能逃过这病。
一屋子人,只有老爷夫人小姐少爷一个接一个地发热作呕,其余人从头到尾就没出现过任何异常。
这场病,接连带走了卿家的两位夫人和长子卿宗建。
三人走的时候,卿老爷正发着高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叮嘱管家好好照顾他们,别给落了病根,管家忍着泪水强颜欢笑,让他放心,说自己知道。
待卿老爷稍稍清醒一些能下床时,管家这才将真相告诉了他。
卿老爷哭倒在地,府上一众丫鬟下人也跟着大哭,口中纷纷说着上苍不公,两位夫人和大少爷平日里对他们这么好,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管家听了,也在一旁跟着止不住地抹泪。
如此一来,原本热热闹闹和和美美的卿家就只剩下了卿老爷和两个孩子,而这两人的状况也极度不佳——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在病好后变成了傻子......
随着日子艰难地过去,卿老爷的鬓角一天比一天白,身子也一天比一天差。
眼看他即将病倒,管家没有办法,只能哄骗他说小姐的状况已有起色。
卿老爷听了霎时心情大好,立马就吩咐下人去找大夫过来诊脉。
管家说这事交给他,他要亲自给小姐找城中最好的大夫,然后转头就去找了个医术不错又信得过的人,和他交代了卿老爷的事情,让他帮忙一起做戏。
于是,卿老爷就在管家的欺瞒下安安生生地又过了两年,直到某日上街,他在街上无意听到那大夫和旁人闲聊时不小心秃噜出的真相......
那日,卿老爷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管家拿着账本子过来在拐角遇上,发现他目光呆滞,口中不停地在碎碎念着什么。
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管家合上账本,轻手轻脚地过去,伸着个脖子在他身后偷听,只闻卿老爷反反复复地在口中念着:“没了,醒不来了,没了,醒不来了......”
管家愣在原处,看着他一步步蹒跚入屋,手上的账本忽然变得异常沉重。
这时,一个丫鬟从廊中跑来,一路哭着笑着地大喊小姐醒了。
路过管家身旁时,管家一把抓住她,她停在他跟前,抹着眼泪兴奋说道:“醒了醒了,小姐醒了!!!”
管家苦笑摇头:“不用再装了,老爷已经知道真相了......”
丫鬟摆手,急得又哭又笑:“不是不是,不是装的,小姐真的醒了!”
闻言,管家怔了怔,半晌后难以置信的抬头问道:“你说什么?!”
丫鬟:“醒了,小姐醒了!”
管家又惊又喜,立马就跑去小姐闺房确认,在亲眼见到下人正在喂小姐喝水后,扭头又去找了老爷过来。
卿老爷一路跌跌撞撞地跑来,见到卿雨尘后,过去就抱着她痛哭,说亏得上天有眼,看他可怜总算把女儿还给了他,下人们见状也跟着哭,管家却擦擦眼泪,说人醒了是天大的喜事,该笑才对,众人这才破涕为笑。
卿小姐人是醒了,可性子却变了不少。
从以前动不动就跟小弟弟争抢打闹的活泼性子忽的变成了如今终日安安静静不爱说话的恬淡寡欲。
管家找她聊过,得知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一直有个男子陪在她的身边,两人相爱相守相知相伴,可不知为何,即便在梦中亲热了无数次,她却始终看不清那男子的脸。
管家说既然是梦那就不必当真,让她放宽心来做回自己,谁知她摇了摇头,说比起梦,她更认为那是一种预示。
闻言,管家不再多说什么。
卿老爷知道后,想着只要人醒了就好,性子变了也就变了,便没太在意,谁知她冷不丁地做出了一个危险举动,吓得卿老爷着实不轻。
前期看着卿雨尘从整夜整夜地望着池水导致日间长睡不醒变到白日睡觉夜晚活动日夜颠倒的时候,卿老爷就已经开始担忧了,谁知后来她又对池中的荷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时不时地就拿长杆戳戳荷叶,还总问这荷叶能否睡人。
“小姐糊涂了,哪有荷叶能睡人的......”
听到丫鬟的回答,卿雨尘面露质疑,说自己在梦里明明就能躺在荷叶之上,而且那个看不清脸的男子也总是躺在她身旁,两人相拥着在上边赏月。
丫鬟们听了皆是面面相觑,然后纷纷沉默的低下眼眉,不再说话。
某日,卿雨尘借故将人支开,然后拿长杆把荷叶叶茎戳断,再把叶片支到了池边。
她回头看了看,确定四下没人后,朝着那荷叶就跳了上去,可薄薄的荷叶哪里承受得起人体的重量,只能随她一同沉入水里。
正在屋院拐角抹地的下人听见后院扑通一声,霎时反应过来出事了,扔下抹布就冲了过来,见小姐在池中不停地扑腾,他大喊来人,然后毫不犹豫地就跳了下去。
得知此事后,卿老爷立即赶回了府上。
看着裹着被子正喝姜汤的女儿,还有在旁张着嘴巴一直傻笑的儿子,他忍不住,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我的女儿啊,你若是也弃我而去,今后我和云儿可怎么活啊!~”
卿雨尘安抚他的情绪同他解释,自己并不是寻死,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像梦中那样睡在荷叶上面。
卿老爷擦擦眼泪回头看着管家,管家给他使了个眼神,摇了摇头。
出去后,管家只道小姐这是心病,还得慢慢调整,眼下只能由着她,平日让丫鬟多盯着点,只要不再做傻事就好。
闻言,卿老爷点头,说只能如此。
卿雨尘这头就这样过了下去,而卿云这边却完全不见起色,每日除了傻笑还是傻笑,话也不会说,人也不会叫。
一日天晴,卿老爷想着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出去走走,便同管家一起带着二人出了府邸。
卿老爷逛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管家便带着几人去了自己平日最爱光顾的茶楼歇脚,并拣了他最中意的位置坐下。
位置临窗,窗外是城中河道,河道对面是临水书院的开放式书堂。
管家是个爱读书的,这位置能让他一边听着潺潺的流水,一边享受学子们的朗朗书声,然后在这整齐有序的声音中品味着茶水的清香闭目冥思。
此时四人坐在这儿,正巧读书声起,卿老爷闻声望去,看着河对岸的书堂笑说他可真是个会享受的。
管家只道若早知老爷也喜欢,便不会今日才带他来了。
两人笑着聊着,只见卿云木愣愣地呆在那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书堂里的教书先生在看。
先生是名年轻男子,模样端正,性子温顺,早些年管家曾和这先生交流过几次,对他印象颇为不错。
“少爷,看什么呢?”
管家随口问了一句,没指望他会回答,谁知他却指着那先生,口齿清晰地说了一句:“哥哥。”
卿老爷惊讶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云儿刚才说,在看谁来着?”
只见卿云抬起的手随着那先生的来回踱步而左右移动,张嘴清清楚楚地再次说道:“哥哥,那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