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梦·阴阳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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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晚上，两人都身心俱疲。
自小的教养不允许她就这么直接上床，姚婉清强撑着简单梳洗了一下，回来就发现蓁蓁跪坐在她的床边，半个身子靠在床上，原来已经趴着睡着了。
睡梦中安静的蓁蓁，像极了她八岁生日那年父亲送的洋娃娃，也像她和哥哥背着母亲偷偷养在卧房里的小兔子。
可惜后来流离，那洋娃娃不知所踪，小兔子也在一次和喷了香水的二姨太冲撞中死掉了，她当时好一阵闹，还被母亲责罚抄女诫。
眼前这一幕莫名触动，仿佛那些曾经失去了的东西，时隔多年，又失而复得了。
姚婉清半拖半抱地将蓁蓁移到床上，帮她脱了鞋子和外衣，又给她盖上被子，随后自己也躺了上去。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姚婉清出于本能地往前一抓，触及一片柔软，她记得，这人的手格外凉……
两人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近在咫尺的脸庞让姚婉清不太适应，睡得有点发懵的脑子还不清醒，盯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眼前这人是谁。
记忆逐渐回笼，昨天晚上太累了，她们竟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着了，还好那东西只有一个，再多来两个，她可以直接去见安妮的上帝了。
垂眸间，有阳光溜进来，调皮地在蓁蓁的身上打着转儿，给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睡颜如诗如画，如同降临人间的天使。
姚婉清想起来在国外读的故事书，王子吻醒了公主……
睫毛颤动，无需王子，公主自己清醒了过来。
蓁蓁既然醒了，姚婉清也不好意思再赖在床上偷看，不然被抓包后，两人面面相觑肯定尴尬。
她三两下穿好衣服起床，环顾四周，满地的瓶瓶罐罐，杂乱的梳妆台，碎掉的香水瓶，还有“伤痕累累”的衣橱。
唯独那个被杀死的怪物，消失的无影无踪。
“果然跟我猜想的一样。”姚婉清笃定。
接受到蓁蓁投来疑惑的眼神，她解释：“怪物应该只在夜晚出现，至少白天，这里是正常的。”
姚婉清着重咬着“正常”的读音，蓁蓁似懂非懂，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推测，门外传来动静。
“大小姐，大小姐？”小翠在门外小心询问，声音一如既往地不大，但是也无法忽视，“大小姐，你醒了吗？”
“是小翠吗，进来吧。”
小翠低着头进来，按照以往在其他院里的经历来看，她绝不能在没经允许的情况下直视自己的主子，否则会挨打。
大小姐脾气好，对她也好，她更应该知道丫头本分。
“低着头走路，不怕撞到头吗？”没什么恶意的调侃从头顶传过来，小翠半疑半惊地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一汪清泉里。
她慌忙低下头，在心里埋怨自己得意忘形没了规矩，又后知后觉自己心跳有点快，大小姐真温柔啊，又温柔又好看。
一双小巧的皮鞋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随即双手被握住了。
“小翠，你是知道我在国外读过书的，所以在我眼里，你和别人和我都没有区别，我们都是平等的。”
手背传来的温度有点高，但不灼人，恰好暖了她晨间一路走来的清凉。
可是最后那几个字，是她不能承认之重。
“小翠不敢和大小姐相提并论。”
眼看小翠又要惶恐着跪下，姚婉清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及时拦住她，“你先听我说。”
“不管你怎么想，在我眼里，你就是跟我们平等的，我不会，也没有资格把你当成我的丫鬟，任何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可是我就是你的丫头啊，小翠暗自反驳，我本来就是被卖进姚府的丫头，因为得罪了四姨太的心腹，被排挤被欺负，最后成为了大小姐的丫头。
她内心挣扎，又不忍驳了姚婉清的面子，只默默听着，不发一言。
“我知道，现在的你可能还不理解，可是，你决不能从心底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我把你当成我的姐妹，我的朋友，所以。”姚婉清回头瞧一眼床上的蓁蓁，她的眼里永远那么干净无辜，身陷困厄而不染尘埃。
下定决心，她真挚地恳求小翠：“所以，我不是要求你，更不是命令你，我是拜托你，恳求你，希望你可以帮帮我，当然，你有拒绝的权利。”
你有拒绝的权利。
在家里的时候，她是最大的女娃，所以爹娘要拿她换粮食的时候，从来没人问过她的意见。进了姚府，下人的命如草芥，更没有人管过她想不想和要不要。
可是现在有了，这么一个天仙般的人物，对她说，她有拒绝的权利。
眼前起了雾，她飞速地用手擦了一下眼角，然后抬头笑着对姚婉清说起来：“大小姐尽管吩咐，小翠永远不会拒绝大小姐。”
“好小翠，谢谢你。”姚婉清感激地拥抱了小翠，稍后她退开，非常认真地指着床上的蓁蓁对她说，“小翠，她是我的朋友，得罪了府里的主子，现在需要在我这里避一避，等我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会带她离开。”
小翠顺着姚婉清的视线看过去，床上的人有着不同于粉雕玉琢，眉目如画，好一个标致人物。
“但是，现在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她的存在，所以，我会跟其他人宣布你是我的大丫鬟。”怕小翠误会，姚婉清急忙补充道，“这是一个名头，方便你在我房里出入，而且也更有利于你行使一些权利。”
不用解释的，她本就下定决心为大小姐赴汤蹈火，没想到接到手里的不是送行酒，而且从天而降的大馅饼。
内心激荡不已，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大小姐放心，我一定办好您吩咐的事。”
“谢谢。”姚婉清轻拍了拍小翠的肩，又叮嘱了几句，“这件事别让张妈知道，她是老人，我知道她为我好，但是她不一定能接受蓁蓁。”
按照张妈的想法，蓁蓁来路不明，她肯定不同意让自己护下她。
“是，小翠省得。”
吩咐小翠先去给蓁蓁找一套换洗衣物后，姚婉清回身收拾房间，视野里出现一个小青花瓷瓶，她莞尔接过：“谢谢。”
没听到回应，她手下忙着，瞥一眼身侧的人，蓁蓁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挑眉：“这是怎么了？”
“我……我要走了。”
原本不算喧闹的房间里，突然间安静得出奇，连呼吸都听得清楚。
“不如你叫我一声姐姐吧。”
姚婉清突然来这么一句，让蓁蓁摸不清她的想法，只抿着嘴不吭声。
“怎么了？别不好意思啊。如果你叫了我姐姐，以后我都护着你。”不叫我也护，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安妮总是炫耀她的妹妹们，说妹妹又可爱又乖巧，她嘴上说着粘人精，实际上非常希望能有一个喜欢粘着她的妹妹。
一想到再见面的时候，安妮发现她多了一个标致的妹妹就开心，虽然安妮的妹妹多，但是蓁蓁完全可以质量取胜。
“……”
“什么？”
姚婉清听着蓁蓁低声嘀咕，好奇她说了什么，谁知她刚一贴近，蓁蓁唰地一下抬头瞪她，抑扬顿挫道：“不知羞！”
“你们出过国的，都这么不知羞吗？”蓁蓁怒目圆睁，满脸通红，连耳垂到脖子后面都泛起粉色，她大概没学过什么骂人的话，所以憋了半天，只吐出一句“不知羞”。
像炸了毛的猫，没什么威慑力，倒是可爱得紧。
“你说得对，西洋人从不藏着掖着，有什么心里话就直说。”
“你！”
……
“听说了吗，今儿早三姨太投井啦！”
“啊？她不是早就疯了吗？”
“可不是，听说以前还是个唱戏的名角儿，身段那叫一个好啧啧啧……”
“什么名角儿，我看呐就是个下九流的浪荡货！不过是戏班子里的陪衬，偏心气儿又高，仗着一张好脸蛋儿，趁着夫人……爬上老爷的……唔唔！”
“嘘嘘嘘，小声点！你还敢提那位，不要命啦？”
“我提夫人怎么了，本来夫人就咱们府里正经八百的女主人，先前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现在大小姐回来了，我就不信……”
“好了好了，知道你念着夫人的恩情，咱刘五也不是那翻脸不认人的小人，以后但凡大小姐有需要，咱肯定能帮就帮！”
“哎，我说你们扯那么远干什么，三姨太的事没说完，我可还等着听呢。”
“嗐，还有啥可说的，三姨太人虽然疯了，不见得不知道好赖，府里好吃好喝伺候着，她也就每天抱个枕头喊儿子，谁说话她都不理，做甚么寻死觅活，我看八成是被人害了。”
“不过我听三姨太房里的人说，昨天半夜三姨太突然喊肚子疼，喊得那叫一个惨，她现在疯了，谁知道她是真疼假疼，也没人给她请大夫，后来就疼晕过去了。”
“今早上醒了，到处找东西，说是儿子没了，塞给她枕头她直接就扔出去，后来下人一个没看住，人就投井了。”
“哎呦，听着怪邪性的。”
“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叫善恶到头终有报，三姨太啊是想生儿子想疯了。”
“说起来她也是可怜人，一个戏子，无才无势，背后没有娘家仰仗，老爷又是个不长情的，这深宅大院里，没个孩子傍身怎么行……”
“行了行了，你忘了她之前怎么狗仗人势欺压我们的吗，你还替她说话！”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别生气……”
……
姚父的院子里，一个身材矮小的人一路疾驰，因为着急顾不得脚下，连跌了好几跤，一路走来连滚带爬。若是有人在这时从门口望上一眼，说不准会以为自己撞见了一只大耗子。
“老爷，老爷！三姨太，三姨太没了！”
姚崇善手里拿的念珠一顿，随即又转起来，口中念念有词：“没了也好，活着是受罪，死了倒享福。”
“可是，老爷，四姨太死得太蹊跷了……”
“住嘴！”姚崇善恶狠狠地横他一眼，念珠转得更快了，“慌什么，神鬼怕恶人。”
“去请大师过来。”
……
“大师，香已经点了，这是小女的生辰八字，您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啊？”姚崇善满脸堆笑，赔着小心，他不住搓着手，迫切地追问。
“月圆之刻，至阴之时。”
……
“这是什么？”
为了不错漏一点线索，姚婉清将院子边边角角都检查了一边，最后在一个偏僻角落的树上，发现了一个镜子。
“好像，正对着门……”蓁蓁站在树的背面，发现正好可以看到姚婉清的卧房。
“不对劲，事出反常必有妖。”姚婉清沉吟一阵，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镜子绝对不是寻常的镜子。
单看形状，与普通的铜镜并无二致，可它四周刻着不知名的符文，镜身呈阴阳两面，阴面为白，阳面为红。
未等姚婉清再细看，镜子突然射出一阵刺眼的光。
她下意识地向左一动，挡住了后面的蓁蓁。
一时间，院子里光芒万丈，姚婉清被刺得两眼发黑，背后突然一股巨大的推力，她防不胜防，就这么朝前跌了过去。
控制不住地猛冲了几步，姚婉清终于停了脚步，与她想象中狠狠摔在地上或者撞上什么不同，她平安无事地站在那里，除了双目因刚刚刺眼的光而泛着白色光圈，整个人毫发无损。
知道急不得，她索性闭目缓了一会，等再睁开眼睛，果然视物已经好多了。
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分析自己的境地，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空茫的白色，四周空无一物。
毫无头绪，姚婉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地往前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清楚走了多远，眼前渐渐出现一个人影，随着时间抑或距离的拉长，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等她走到人影的“面前”时，已经能能完全看清这个“人”了。
丝绸绢的波点旗袍，梳着常见的后挽髻，是典型的妇人头。
联想到蓁蓁所说，她大概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你就是那个……”记忆中的缺隙终于补齐，姚婉清喉间抖动，吞了吞口水，把已经说出一半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对，我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六姨太，现在外面怎么说我呢，让我想想……哦，大概是倒霉的吊死鬼？”
“？？？”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温柔如玉的美丽少妇，开口竟然这么泼辣惊人，姚婉清被吓得呛了口口水，连连咳嗽。
眼见六姨太面露不耐，她连缓一缓的时间都不敢有，赶忙问她：“你刚刚说你行六，那被害惨死的那个人，是五姨太？”
“你要非说是六姨太也不是不行啊，怎么，难道我不够惨吗？我好好的上海滩第一交际花不当，跑来给一个半百老头当小妾。”
“你看看我身上穿的，我以前都是穿镶边双开襟旗袍，戴的首饰也都是镶嵌式的钻石！”
六姨太愤愤不平，连珠弩似的话把姚婉清震得一愣又一愣。
姚婉清突然觉得老头子大概真是撞大运了，一把年纪还能拐到这么一个活宝，听她话里意思，还是心甘情愿嫁进来的，真不知道他去哪里的烧高香，有这么好的气运。
“那你知道五姨太是谁吗？”
“不知道，我没见过其他人，我过府没多久就进来了。”
“这是哪里？”
“你不会自己看嘛！”六姨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许是终于想起这是哪，又不肯低头，端着架子说，“这是阴阳镜里。”
“相传此镜有阴阳两面，阴面为白，阳面为红，红是生，白是死，可将照到之人杀死或生还。”
“你……我，我们死了？”姚婉清不敢置信，难道她的人生就结束的这么猝不及防又荒诞不经吗？
“不，我没死，你也没死。只有被镜子照到的活人生魂才会被困在这里。”
“所以你？”
姚婉清没说完，她怕提起六姨太的伤心事，但是六姨太耸耸肩，浑不在意：“我是被人勒了脖子，晕死过去，醒来就到这里了。”
听到这里，姚婉清无比庆幸她用自己挡住了蓁蓁。
本来就是她离镜子太近，说不好是不是她做了什么才招致如此，何况她第一时间就被照到了，与其两个人一起进来，还不如保下一个，也好相互接应。
姚婉清思潮起伏，根本没听见六姨太说了什么，只见她直直瞪着她，横眉怒目。
“喂，听见没有！我可以帮你出去，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件事，帮我报仇。”
“你既然知道怎么出去，为什么不自己报仇？”姚婉清不解。
“哪有那么容易。”六姨太轻嗤一声，像是不愿意多谈，“总之我告诉你，如果你答应我了却没办到，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好，我答应你，如果我没给你报仇，那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早折早夭不得好死。”
“也不用，发这么重的誓……”六姨太摸了摸鼻尖，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第二件事，叫我声小妈。”
什么？！
这是二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对姚婉清提这个要求，以前的二姨太不敢，后来的三姨太和四姨太不配。
由于过于震惊，她的表情瞬间凝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
“唉，叫我声小妈吧……”我想有个家。
六姨太如泣如叹，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人，眼里尽是历尽半生的沧桑和感伤。
也许她不是出不去，她只是太累了。
姚婉清的心如同一团乱麻，在黑暗中怎么也捋不清，她不知所措，只好交给内心的声音。
“……小妈。”嘴唇翕张，原来她终究不忍她失望。
“好啦好啦。”六姨太狠狠地拍了拍姚婉清的肩膀，力气太大，差点让她误以为出去的方法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一拍，简直拍碎了她的难过。
“你就从这往前面走，一直往前走，别回头。”
“等等，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姚婉清抓住她的手，不死心地问。
“我是你妈！”
六姨太直接用巧劲甩脱开来，眼见她不顾自己的话要回头，她一点都不想面对最后的告别，直接抬脚，干脆利落朝前一蹬，送姚婉清上了顺风车。
一股比来时还要大的推力促使姚婉清向前飞去，耳侧风声呼啸而过，间或送来一两句不成文的话。
“生魂活祭，阴阳颠倒，乾坤逆转……”
“阴阳镜，开。”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梦·阴阳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