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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冰融 ...

  •   墓园外的风带着凌冽的气息,很容易勾起一些泛着血色的回忆。

      姜渺下车朝刘衡走去,在几步之遥处站定,两个人静默地对视,或许都沉浸在那段回忆中,谁也没有开口。

      先开口的是姜渺:“我妈妈墓前的花,是你放的对不对?”

      刘衡没有说话,黑沉的眸子看着她。

      姜渺又问:“你每年都会来看我妈妈吗?”

      “想到你的时候就会来看看。”刘衡说,声音有些哑,“因为总是不知道怎么跟你接近,只能用这种方式,想着有一天你或许会因此感动。”

      姜渺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是现在不那么想了。”刘衡自嘲地一笑,目光越过姜渺,落在不远处的那辆车里。车里的男人撑着方向盘,表情上看不出情绪,似乎很平静,和他遥遥对上视线时,眼里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锐利的审视和警惕。

      看来感情的确会让人失去判断力,他连竞争的机会都从未获得,这个内定的胜者竟将他视为值得警惕的对象。

      刘衡视线转回到姜渺身上,她垂着眼睛,似乎有些苦恼。是想将她为自己苦恼的样子多看一会的,但再等下去车里那个人恐怕要坐不住了,于是他说:“你不用在意,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回应我什么。我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这样的可能了。”

      曾经他以为他有。当他还是一个天真莽撞的少年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和姜渺的故事是用同样的笔触写下的,他们理应是这世界上最能相互理解的人,就像是彼此吸引的两个磁极,不论绕多少弯,最终都会因为不可抗拒的引力走到一起。

      “对不起。”姜渺说。

      “这话你对我说过很多次了。”刘衡说,“以前我一直没说,但其实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那场意外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太害怕了。说到底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你那时候那么无助,我却利用这一点把你强留在身边,做了伤害你的帮凶。”

      刘衡性格犟,像匹不驯的野狼。姜渺做好了和他长篇大论推心置腹的准备,却没想到主动开解的人竟然是他,有点愣住。

      看着她的表情,刘衡苦笑着说:“看来我给你的印象真的很差。”

      “不是。”姜渺说,“我知道你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只是习惯了很冷酷地对待身边的人。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为此向我道歉。还有,我想说,谢谢你。”

      “谢我?”

      “嗯。”姜渺点头,“虽然之前的七年,我过得不是很开心,但我知道,你已经在能力范围内给了我最大的照顾了,谢谢你。”

      是深夜独自回家时路途中守护的人影,是被人渣同事欺负时挥过去的拳头,是在漏雨的廉租房里冒雨赶过来的庇护。姜渺疲惫的心无法给予回应,但她一直都懂。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了?”刘衡忽然笑了,冲淡了他长久以来面容上的阴郁,心里的某道关隘似乎也打开,他像宣泄什么一样说:“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也许比那家伙还要久。”

      他朝郑予安的方向一扬下巴,神情中带着获胜的自得,却又很快被苦涩取代。“只是我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总是离我很遥远,我用不正确的方法靠近你,不仅伤害了你,也让我们之间越来越遥远。”

      他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太笨拙,醒悟的又太晚,还是上次在北市见到郑予安之后才明白自己的错。

      他之前一直以为姜渺的前男友是个虚伪的公子哥,一个不坚定的情人,是一个轻易放弃身陷泥潭的女朋友的可耻懦夫。直到再次看见他出现在姜渺身边,才知道过去的七年不止有他一厢情愿的霸占和守护,还有另一个男人的执着和坚守。

      而那个人比他更懂得如何爱人。

      姜渺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过头来时脸上带了柔软的神色,轻叹了一口气硕:“感情不是计数问题,不能以喜欢的时间长短论输赢的。”

      顿了顿,她又说:“我曾经和你一样,所以我明白,你是在用这个世界对待你的方式,去粗/暴地回应这个世界和周围的人。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从来没有被温柔对待过,也没有人教过你该怎样去对待想要珍惜的一切。”

      “正因为我和你一样,所以我能理解你,但没办法帮你。这是我们天生的残缺,也许我们终其一生都要去寻找愈合的良药。我想说的是,两个拥有同样伤口的人是注定无法在一起的,但你会在寻找治愈的路途中,遇见那个愿意拥抱你的伤口,陪你一起找解药的人。”

      夕阳的光线温柔地洒在姜渺身上,她面容恬静,看起来像个历经风霜的赶路者,在旅途的歇息之地向曾经的同行者倾诉衷肠。

      说完这些他们就要分道扬镳,她会迈向新的路途,身边有更好的人。

      话至此处,该诉说的心意已经言明,该分晓的歉意已经释怀,似乎是放下一切各归陌路的分界线,刘衡却觉得,在他和姜渺不算短暂的相识时光中,他们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亲近。

      姜渺对他微笑,神情中带着对老友一样的挂怀和关心,说:“我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做那些冲动又危险的事,不要再无所事事虚度光阴,尤其是不要再跟你爸混,正经找个事做。”

      “总之,我希望你好。”

      老土一样的发言让刘衡想笑,但嘴角没随着他的心意扯动,他深深地看着姜渺,半晌,轻飘飘又郑重地说:“知道。”

      “你也要好。”

      残阳逐渐隐没在天际线后,昏暗的暮色中,刘衡目送姜渺走回一直等着她的车上。

      车里的男人像是迫不及待,姜渺刚转身,他就立即下车,绕到副驾早早将车门打开。

      姜渺坐上车后,他关上车门,俯身在窗外对她耳语了几句,然后朝着刘衡走过来。

      刘衡有些意外,眉毛一挑,身板站得笔直了些,沉默地等着郑予安走到他面前。

      两个人上次见面剑拔弩张的画面历历在目,郑予安这次却是平静甚至极有风度的,伸出右手对刘衡说:“谢谢你这几年在她身边,虽然不齿你的自私,但我明白,如果没有你,她过得会更艰难。”

      看起来礼貌,话里的锋芒却是一点没少,偏偏语气里的谢意又不假,连褒带贬地谢他,刘衡半眯着眼瞧他,眼前的男人不为轻慢所动,右手在半空中很有耐心地悬停着。

      最终还是刘衡放弃了这场对峙,像个退场信号一样在和郑予安浅浅握了一下手,又忍不住说:“好好对她。”

      说完就后悔,又多输了一句,作为一个有着相同执念的人来说,郑予安眼里感情的深浅他怎么会看不分明?人家比他还要如珠如宝地珍爱着那个人,用得着他做多余的嘱托。

      但郑予安神色郑重,像应接一个承诺一样,极认真地回道:“当然,一定会。”

      回到车上,姜渺没有问他们刚刚说了什么,两个人像约定好了一样,目送刘衡离开以后,也开车离开。

      没有什么声势浩大的告别,但姜渺知道,这也许是她和刘衡最后一次见面了。她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她希望刘衡也是,因为他们都要做好准备,去迎接新的人生。

      分开过,争吵过,歇斯底里过,但姜渺看着身边男人专注开车的侧脸,忽然就在一派平静中,模糊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被自己抛下,又有什么东西,在前路等着她,那是曾经失落而又百转千回不曾改变的。

      她现在似乎有勇气去触碰一下了。

      回北市以后,生活很快回到曾经的节奏。公司如期开工,郑予安回归以前按时上下班的生活,不过苏阿姨的儿子婚期定在年后,郑予安送了个大红包,让她不用急着回来,先和家人好好办喜事。

      家里只有两个人,一起做饭、一起打扫也成了一种乐趣,除此之外,郑予安本来就黏糊,现在没外人,两个人厮混起来更是没个限度。

      郑予安不在家的时候,姜渺无聊了,就喜欢去逛各种展。有一次在一个新锐画家的画展上,竟然碰到了梧木。

      当时她正专心地看一幅画,还是梧木先看到了她,惊喜地喊了一声:“姜小姐。”

      姜渺很惊讶,一方面是因为不期然偶遇偶像,另一方面,她没想到偶像还记得她,见到她似乎很高兴。

      本来索然无味的展厅一下子被巨大的惊喜包围,这位新锐画家在网络上营销的热火朝天,但画作并不出众,显然梧木也有此感,画展上安静的氛围不适宜聊天,他邀请姜渺去他的公寓坐坐,刚好就在附近。

      这又是另一个意外之喜,姜渺欣然答应。

      梧木的公寓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是个被画作包围的小型画廊。相反,他的家很有生活感,客厅里的很多装饰品看起来都有某个女人的风格。

      果然,房间里很快走出来一个娃娃脸的女人,看不出实际年龄,一双眼睛大而明亮,漾满笑意。梧木介绍说这是他的妻子,可以叫她悦悦。

      悦悦是个相处起来没有距离感的人,和姜渺聊了几句,知道她是梧木的粉丝,立马催促梧木带她去画室看看。梧木没有任何微词就带姜渺去了,画室里摆满了他的画,甚至还有很多未公开的画作,他都从柜子里拿出来展示了。

      姜渺有些受宠若惊,梧木对粉丝的待遇也太好了。

      梧木哈哈一笑,说不仅因为她是她的粉丝。他爽朗地承认:“也是因为你男朋友算是我的金主嘛。”

      回客厅聊天的时候,姜渺才了解到郑予安找梧木开发APP的始末。APP的推广很成功,现在梧木不仅名气更胜从前,还和很多美术馆都达成了合作。

      这一切都是因为,郑予安想要那幅画——《唯一的盛放》

      那幅画现在就挂在姜渺的画室,她知道郑予安从梧木手上买回一副非卖品的过程一定不容易,但听了亲历者的叙述,才知道如此曲折,是吃了很多闭门羹,甚至一度被删除了联系方式仍不放弃,多番磋磨才打动了梧木。

      “说实话,我当时觉得很奇怪,这幅画在我的作品里面不算太出名,他怎么就一根筋非要得到它。”梧木看着姜渺,说,“我问了,他当时说,因为他女朋友快过生日了,他想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

      悦悦在一旁偷偷笑了,姜渺有点不好意思,心里酸酸的,却又像团棉花一样柔软。

      “其实我当时没当回事,他女朋友要过生日和我有什么关系,不要觉得有钱就什么都能买到嘛。”梧木调侃地说,“但他很快就反问我,为什么说什么也不肯卖这幅画。”

      “我说,因为这幅画是为我的母亲画的。”

      梧木的神色忽然有些沉重起来。

      “其实作为一个艺术行业从业者,我成名的时间算比较晚。但我从小就爱画画,小时候家里条件不是太好,亲戚都说艺术生都是有钱人才能供得起的,家里只有我母亲支持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时候天天画画也画不出什么成就,但一门心思就只想做这件事情。没有我母亲的支持,我根本不会有今天的成就,但当我开始有点名气的时候,她已经去世很久了。”

      梧木抬眼望向窗外,眼神惆怅,悦悦伏在丈夫肩头,安抚性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心有所感,姜渺也黯然沉默。还是梧木先打破僵局,淡笑着说:“我说完这些事情,你男朋友当时的表情也是这样。后来倒是不追着向我要画了,就是和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情。然后我就觉得,画逢知己,也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如果你觉得这幅画能稍微寄托一点哀思得话,给你也无妨。”

      “再说,你男朋友开出的条件是真的很诱人。”没等姜渺感动,梧木就哈哈笑着打破了氛围。姜渺感谢的话堵在喉咙里,也化作一声释怀的笑。

      “他这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你别理他。”悦悦说。

      聊到最后,悦悦感叹地说:“我觉得,画逢知己虽然难得,但人这一生能遇到一个愿意为自己倾其所有、排除万难的人,才是更难得的事情。虽然没有见过你的男朋友,但他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也很爱你。”

      郑予安当然是个很好的人,姜渺从不否认。他爱自己,最初姜渺把这当做一个目标来谋求,后来又剜心一样割舍,直至重逢后,她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却又拒绝承认。

      最近了结了一些事情,放下了一些执念,她才开始重新思考这个事实。

      姜渺的沉默被当成某种不悦的信号,悦悦立刻从善如流地说:“当然,这肯定是因为你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因为你给了他很多爱,他才会同样地回馈你。”

      一句话把姜渺给说汗颜了,回家之后也萦绕不去,直到和郑予安一起躺在床上,她仍有些出神。

      两个人都洗完了澡,身上是同样的沐浴露香味。姜渺上床之后没有躺在郑予安旁边,而是直接趴在了他身上,头靠在他胸口,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像躺在独属于自己的星球上,感受着地核的微微震动,心里满满的归属感。

      两个人都没什么睡意,但也不想破坏此刻宁静的氛围。郑予安放松身体,让姜渺枕得更舒服些,手指绕着她的一缕头发打圈,过了会儿,低声问道:“有心事?”

      一回家就感觉到她的兴致不高,姜渺本来也没想藏着掖着,过去因为她总是口不对心,闹得矛盾已经够多了,现在她全然坦诚地面对自己的情绪,微微动了下脑袋,下巴抵在郑予安胸口,眨巴着眼睛问他:“我真的亏欠你很多,是不是?”

      没料到是这么一句话,郑予安皱眉,问:“有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姜渺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

      郑予安的眉头渐渐放松,动作轻缓地顺着她的长发,语气轻松地说:“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闷闷不乐一整天,我会很在意的。”

      “不是因为别人,我一直都这么觉得。难道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姜渺清凌凌的眼睛望着他,毫无阻隔。

      她在向自己袒露心扉,郑予安也收敛表情,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虽然很想安慰你说没有,但很抱歉。”他的手停在姜渺发顶,揉了揉,“想一想这么多年,的确还是有些委屈的。”

      不是意料之外的答案,但得到他亲口证实,姜渺还是颓丧地整个人都泄了一口气。

      “但是,”郑予安很快说,“和你在一起实在是很幸福的一件事,重来一百次,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姜渺没有说话,默默又趴回了他的胸口,脸颊柔软的感觉隔着睡衣传递到皮肤上,郑予安心也一片柔软。

      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湿意,他一惊,连忙托起她的脸,发现她脸上已是一片纵横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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