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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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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渺哭了。
郑予安的第一感觉是慌,一边擦着她的眼泪一边说对不起,他可以重新回答一次。姜渺却哭得更凶了,含糊地说:“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呀,你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
姜渺从来都不是爱哭的个性,但情绪爆发了就很难收住,她从郑予安身上爬起来,自己坐着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但还是泪眼朦胧地对身后一脸紧张的郑予安说:“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我呢?我是这么糟糕的一个人。你知道吧,我一开始接近你,其实就只是想捉弄你。”
“我知道。”郑予安平静地说,“可是那又怎么呢,你后来是真的喜欢我,我感觉得到,包括现在,你也在喜欢我,你和我一样,从来就没有放弃这段感情,不是吗?”
这一刻,什么谎言、欺骗,什么用一纸协议伪装的合约关系都不再重要,他们都明白彼此的真心。姜渺将所有曾困住她的自卑倔强都抛出脑后,扑过去紧紧抱住郑予安,哽咽地说:“是,我喜欢你。你不知道你是一个多好的人,不喜欢你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郑予安回抱住她,沉稳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那你呢?你知道自己是一个多好的人吗?”
“我有什么……”
没等说完就被打断,郑予安捏了一下她的肩膀,拉开距离,很认真地注视她,“我很爱你,无论什么样的你我都爱,如果说有什么是我希望你作出改变的,那就是你总是对自己评价过低这一点。”
姜渺怔怔地看着他,纤长的睫毛上还凝着泪珠,像破碎的水晶。
“其实,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开始注意你了。”郑予安想起往事,笑了一下,“那时候觉得,一个莫名其妙从树上落下来的女孩子,很奇怪,但很有生命力。”
姜渺的表情更不解,在她泥潭挣扎的前半生里,她没想过“生命力”这个词会用在自己身上。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又最努力的人。”郑予安说,“其实,你觉得我好,是我生活的环境造就的。我能达到现在这个高度,也离不开家庭的助力。可你不一样,你本来就是一个充满力量的人,不依靠任何人,你自己就有打破所有阻碍,为自己找到一条路勇往直前的力量。只是在你身上实在发生了太多糟糕的事,再坚强的人也会累,也会需要时间消化和缓冲,这不是退缩,更不是看低自己的证据。”
“这样的你,当然有被爱的资格,而我就要做那个爱你的人。”
有好半晌,姜渺连呼吸都忘记了,直到郑予安捏捏她的脸颊,笑着说:“听呆了?”她才如梦初醒,猛然吸了一口气,肺腑之间充盈着仿佛是新生的第一口空气一样的清新感觉。她才知道原来她的人生还可以有这样的诠释角度,原来她在别人眼中,可以是如此耀眼的。
她不喜欢自己,但郑予安会拥抱她所有的自卑、不甘、怯懦、痛苦,并且擦掉她的眼泪,告诉她不必害怕,不要逃避,那都是她的一部分。
而他爱她的全部。
就像困于迷雾中的人撕开迷障一角,枯萎扭曲的植物忽然有了抽新芽的生命力。
姜渺在这个普通的夜晚,觉得自己有勇气去触碰“爱”和“永远”这两个字眼了。
她永远相信郑予安,而郑予安永远爱她。
那她也可以坦率地承认——她也很爱郑予安,从很早之前,直到永远。
真心已无可掩藏,但坦白地宣之于口总是不太容易,姜渺想明白地告诉郑予安,但总是觉得组织不出足以匹配他的表达,在这个节点说出来,又很像是一种被打动之后的礼尚往来。
所以姜渺语气激动,说的很混乱:“我……我现在很想向你表白,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说的不好好像很委屈你……你等我,等我把这些年的事情全部整理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隐瞒了。”
郑予安却摇摇头,温声说:“不用勉强自己,那些事情,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你的心意我都明白,那些事情不会影响我们的现在。”
他显然还是对上次姜渺发烧的事情心有余悸,不愿意再让她为难。
姜渺却很坚定:“我要说。只有能毫无负担地说出那些事情,才算是真的放下了。这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想和你一起,把那些阴影都抛在脑后,先前看。”
看出她的决心,郑予安不再拒绝,再次把她抱在怀里,脸颊贴着她的耳廓缓缓摩挲,无比缱绻,“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等你整理好心情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在多久以后呢?他们两个都不知道,这不是一场计时的竞赛,姜渺只想和郑予安在一起,好好感受每一天的平淡与幸福,等某个时间点到来,她终于整理好所有过去,将自己袒露在他眼前。
她期待着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契机,直到不久后的某一天,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陌生号码,接通之后,那边很久没作声。
姜渺疑惑地“喂”了一声,似乎得到这个讯号,那边才敢出声。
声音带着电流的失真和时间的磋磨,姜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辨认出来之后,心跳猛然锣鼓作响。
晚上郑予安下班回家,就看到姜渺裹着绒毯,团在沙发上,好像是睡着了。
这不是她平常的作息,郑予安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换好鞋子后快步走过去,还没走近她便睁开了眼睛,坐起身子笑着望他,“你回来了。”
“你不舒服吗?”郑予安坐在她身边,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没感觉到不正常的热度。
“没有。”姜渺抓住他贴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放在腰间,又展开身上的毯子,把两人都团团裹住,活像要在他怀里冬眠一样。
她神色无恙,但郑予安敏锐地察觉到,她现在是脆弱的,需要他的安慰。他什么也没问,将裹着两人的毯子围得更紧了些,毯子下的双手也有力地抱住了她。
就这样抱了一会儿,姜渺忽然说:“我今天接到一个电话。”
郑予安“嗯”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
“是周强打来的。”
这个名字太过遥远,郑予安和姜渺一样,反应了一会儿,然后分开怀抱,震惊地看着她。
他的反应让姜渺觉得挺有趣,不知道下午打电话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这个表情。
“很意外对吧,以他的为人处世,这些年我都以为,他早就死在哪个角落了。”姜渺笑了一下,“不过也没差,他快死了。”
“什么意思?”
“他当年害死我妈妈,卷走所有财产后一走了之,跑到沿海讨生活,这些年烂赌成性,没存下一点钱,前段时间身体不舒服,去查了才知道,肝癌晚期,没救了。”
说道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姜渺眼里闪过一丝畅快。
“他不想死,但没有钱,也没有别人可以依靠,所以就多番辗转,联系上了刘东奎,从他那里要到了我的号码。”
“他在电话里说,听说我找了个很有钱的男朋友,求我救他一命。”
郑予安深深皱起眉:“他怎么有脸提出这样的请求?”
“是啊。”姜渺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在电话里很亲热地叫我渺渺,他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喊过我,那么亲昵的语气,好像我跟他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仇恨一样。”
回忆起电话里他肉麻又讨好的腔调,“渺渺”这个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叫的名字被这样喊出来,姜渺顿时感觉浑身上下都爬满了蚂蚁,强烈的不适感让她本能地往郑予安怀里缩了缩,寻求他的安慰。
郑予安抱住她,温和又坚定地说:“你不用想这些,我来解决。”
“不。”姜渺却说,“你不要介入这件事,让我来面对。”
“你想怎么做?”
“他给我发了他现在的住址,我想我要去一趟。”
“我和你一起。”
“不,我要一个人去。”
“不可以。”郑予安拒绝的很干脆,甚至有点生气,“你怎么能一个人去面对他?”
诚如姜渺所言,周强如今是一个病痛缠身命不久矣的老者,就算是强装起气焰,也是外强中干,但郑予安忍受不了一点姜渺可能会遭遇为难和危险的可能性。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周强是纠缠姜渺多年的梦魇和魔障,甚至他们之间还隔了血海深仇,他不确定姜渺孤身面对周强时,是否会感到失控和应激,他不想在她脆弱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
姜渺知道他心中所想,她没有立刻同他反驳,绒毯下温暖的手找到他的,轻轻握住了。
“你知道吗,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绝望有一部分来自于,我不知道周强在哪里。”
“他去了哪里,发达了?落魄了?我不知道。还是他已经死了,在我有能力报复他之前,就因为遭遇意外,或是得罪了人,也许死得很狼狈,或是悄无声息。这些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结局是什么,不知道他有没有受到和他的罪行相当的惩罚,这些对我来说,是困住我的噩梦,如果没有答案,我会永远纠结下去。”
郑予安反握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担忧。
“其实妈妈去世后的第三个晚上,我有机会杀了他。当时刀都已经举起来了,很快就能要他的命。”感受到郑予安微微颤抖的手指,姜渺摇头打断他想说的话,“但是没有那么做,因为你一直再给我打电话,好像把我给打醒了,就没有那么做。后来他走了,我再也没有机会能报妈妈的仇,说实话,我还曾为此怨恨过你。”
“但长大之后我觉得,周强他的确死不足惜,但他不值得我为此沾上鲜血,赔上自己的一生。所以我当初说你救过我,是这个意思。”
这些事情,她现在说出来已经毫无压力了,郑予安却听得心惊肉跳,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心疼,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初没有报复他,但是现在一定要去亲眼见证他的结局,是吗?”
“是。”姜渺不容拒绝地说,“只有亲眼看到他现在是如何衰败,如何被折磨,亲眼见证他是怎样崩坏的,我才能真正向前看。”
郑予安理解,但仍不放心,“但是让我陪着你,不可以吗?”
姜渺摇头,“这终究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需要自己去解决他,亲手击碎噩梦,困在里面的那个孩子才能长大。”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向你保证,不用很久,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会完完整整、一身轻松地回来。”
她语气轻缓,态度却坚定。郑予安思索良久,终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