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迷途，齿轮街奇谭》深雨

55、失乐园

　　整理一下思路。
　　在这条时间线，并没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镜壁魔族，因此，被邪术教团抓去做蛊选的薇星，在逃脱后并没有遇到卢象森，而是直接晕倒在了路上……邪术教团并没有抓她回去，秋长天当初了也声明了这一点，所以按理说，得不到医疗救助的薇星，应该会流血感染，死在陆上才对。
　　但是薇星却被咒波侵蚀，变成了比芒种纯度更高的咒波生物，她身上的神圣宏伟木树种，应该是青鸾附身就带上了。树种因为受到咒波侵蚀，变成了眼前这漆黑的巨树？
　　这也只是猜想而已……
　　薇星的源质魂魄进入宏伟木的树干中，又吸收大量的咒波，迅速地完成了肉身的重塑。她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冰冷样子，悬于半空站立，静静地注视着张风等人。
　　“怎么办？要进攻吗？”珈蓝问。
　　“……比想象的大多了。”塔菲咬唇，又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达芬奇笔触是很危险的涂料，留在地上和其他地方会自己蒸发消失，但留在手上，接触含能量高的有机活物，时间久了会像咒波一样侵蚀蔓延开。”
　　塔菲的两只手掌，都已经变成五光十色的炫彩样子了，看着是蛮酷的，但实际情况不容乐观。
　　“所以你不能像之前那样战斗了？”
　　“可以是可以，但我怕我的身体没法坚持多久了。”塔菲将自己的双手展示给珈蓝看，后者发现，塔菲手掌沾染的彩色颜料，正在以非常缓慢，但肉眼可以察觉的速度往手腕蔓延，“如果全爬满的话，我自己也就变成笔触涂料的一部分了。”
　　“那怎么办？”张风忍不住问。
　　“我有清洗的药剂，但短时间反复清洗和再次使用，对身体伤害更大，所以我才保持到现在。”塔菲沉吟道，“主要是，现在薇星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按理说被咒波侵蚀的人，会非常的好战和疯狂……这么克制和礼貌的，我还是头次见。”
　　“的确，都刚刚也是我们主动发起进攻，薇星逃到这里之后，也只是看着我们……”珈蓝远远地看着薇星，说道，“感受不到杀气，这也太冷静了。”
　　“最好不要主动进入这棵树的范围，这片沼泽很可能都是他们的领地范围。”塔菲说着，随后转向张风，问，“张风，你比我们了解薇星，这孩子和这树是什么情况？”
　　“……我那条时间线，这棵树是薇星被神鸟青鸾附身以后，拿到的树种。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总之这棵树原本不是黑色的，我也只见过它没被咒波侵蚀的版本……”张风努力地回忆，说道，“它叫神圣宏伟木，印象里高度和大小，和现在看到的差不多——它的木质几乎是不可破坏的。”
　　“神鸟自带的树种？是所谓凤凰栖于梧桐吗？什么叫几乎不可破坏？”塔菲问。
　　“上一次，你是用游标卡尺锯了二十分钟，把它的下半部分树干锯出一个豁口，然后这棵树就自己倒下了。”张风解释道，“然后它的上半部分，树枝和树叶是能被点燃的。”
　　塔菲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皱眉思考，便带着两人落地，上前几步，站定，伸出双手缓慢地画圆，最后在上下两端割出一对阴阳鱼的弧线。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像是用手扒开一道巨大的双开门，塔菲左右手突然分开，那圆形中迸射出潮水般汹涌的黑白色能量流，耀眼的光芒瞬间吞没了前方的宏伟木。但不过三四秒，一道五米宽，百米长的空间罅隙出现，从中渗出大量黑色的浓厚咒波，形成一面巨大的盾墙，挡住了塔菲的进攻。
　　能量流持续轰击着咒波盾墙，但所有的光束都被后者分隔开，落到了后方。
　　污泥沼泽也因此被清扫出一大片“干净”的区域，塔菲见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收手，不再释放能量流进行攻击，紧张地注视着那罅隙中的黑暗。
　　一个身着金色晚礼服，长发双马尾，优雅宛如中世纪贵族的少女从罅隙中缓缓走出，她的双眼似是星河，深邃而散发光芒。
　　“哦吼，母体来了。”塔菲紧张得竟然有些兴奋，她手上的笔触涂料侵蚀到小臂处，开始渗出彩色的液体，“怎么办呢？这是一个咒波领域的领主！”
　　金发少女的身后，更多的空间罅隙打开，随着她一挥手，一把把暗金色的能量长剑如箭雨射出，射向塔菲等人。
　　全都是附加了咒波侵蚀的魔力能量体，被碰到一下就有的受了！
　　塔菲再次用右手的涂料划过脸颊，拉出一副画卷展开，召唤相当数量的真实之键，和金色咒波对冲。与此同时，她又启动了线性悖论，瞬移到那少女的头顶，伸出手，想要直接触碰到对方。
　　“让我摸一下！”塔菲好像有些上头了，她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薇星抬手射出一道冰棱，击退兴奋到忘乎所以的塔菲，然后站在那少女身后，单膝跪地，像是仆从一般。珈蓝赶紧上去接住塔菲，可抱住后者后，又发现那笔触的颜料竟然顺着塔菲的手臂，跑到了自己身上。
　　天呐，真是该死，现在该怎么办？
　　真实之键的持续输出最终没有压过金色咒波，塔菲被被一抹不知道什么地方，突然出现的咒波扯住了脚腕。珈蓝顿时被吓到了，潜意识地松开了塔菲，于是侦探就被拉了过去，幸好张风终于反应过来，采取行动，一枪崩断了咒波触手，才让她停下来。
　　塔菲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便摇摇晃晃地爬起来，飞向一旁，中途又被金色咒波能量剑命中好几次，硬吃攻击，才拉开了和金色少女的距离。
　　“糟糕，身体有点撑不住了。”塔菲潜意识地走向张风和珈蓝，自己的同伴，但又突然想到自己身上有笔触颜料，于是又瞬移让开，“可恶，要洗掉吗？”
　　真实之键已经不再生成了，金色少女也不再攻击塔菲，她拍拍手掌，身后巨树就似群星闪耀，无数光芒从内部穿透飞出，凝聚成一个个颜色不同的光点，落到她的身后。
　　那是一个个身上脸上都带有咒波纹身的青年男女，从七八岁到二十几岁都有，总数至少几百，说不定有一千。
　　他们全都和薇星一样，一副沉默冷淡的样子，站在金发少女的背后，恭敬地单膝跪地，低头。
　　“你战斗的时候仍有顾虑，人类，抛弃那些杂念吧，你知道你在和谁对抗。”金发少女开口道，她的声音极其空灵，衣角裙摆和发丝随风飘动，那气质好比天仙神灵，“我是卡罗尔·绯宫樱，地上泥沼，咒波失乐园的主人，你的力量是值得认可的，报上名来吧。”
　　“私家侦探，知名虚拟主播，永雏塔菲。”塔菲取出一瓶白色的神液，打开后浇到双手上，再把剩下的从头顶淋下，“你这名字，是英国人还是日本人？”
　　“是遗民。”绯宫樱微笑着说道，向后摇摇手，示意孩子们退下，“只是在这里开个庇护所，收留照顾不被你们接纳的孩子罢了。”
　　“我去，陆上废土的救世主，你这么说的话，我就有点不忍心和你打了。就应该有你这样的人，越多越好，狠狠地拆栉风沐雨的台。”塔菲惊讶地说道，“不过，我更好奇，一个遗民的孩子怎么做到在地上，咒波污染如此严重的环境下建立起一个庇护所？”
　　“我的异能是，能和自然万物沟通，通过建立契约关系，获得它们的帮助。包括阳光，雨露，风，云，雷电，各种动植物……”绯宫樱再一个眼神，薇星就站了起来，来到她身旁，“甚至是咒波，我和初始源质签订了契约，因而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咒波生物，或者说，它们的代言者。”
　　这世上还有这种异能？以前只听说过能和某几种特定植物，动物沟通的灵使，那也只是单方面的指挥关系。双向的契约，往往能通过魔法借到更多的力量，但是，咒波居然也属于能签订契约的对象？
　　“所以这片沼泽的咒波能形成和谐的生态……咒波很完美地融入了进去？”张风惊讶地问。
　　“是的，你们都认为，咒波是注魔失败的产物，是魔法师研究魔法产生的污染，但其实，它也是这个世界自然生态的重要组成部分。”绯宫樱说道，“因为这个世界允许魔力和要素存在，所以咒波，这种由于要素注魔，混合紊乱而产生的东西，也是合理的。”
　　空气有些凝固。
　　“确实，我们对咒波的认识还是太肤浅了，这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过度的骄傲自负——邪术教团弄出来的污染，从没想过研究和应用，就直接清理了。”塔菲沉吟道，同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其实有很多提示不是吗？神液是咒波催生的，达芬奇笔触颜料也是研究咒波的副产物，异染和邪术教团，以及东南角无数的人类与魔族，为了获得强大的力量而主动接触吸收咒波，这也算是签订契约的一种吧？”
　　“不如说，常规异能和魔法的内卷强度越来越高，没有天赋和氏族血脉，常人想要走捷径获得强大的战力，拥抱腐化几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了。”
　　“顺带一问，异染和邪术教团都被你们除掉了？”塔菲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嗯，我接纳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薇星，我用咒波救回了她的生命，她也愿意做我最得力的助手，相对的，我答应她完成复仇。”绯宫樱说道，“邪术教团是两周前搞定的，异染则是昨天……看样子只花了一天一夜，这孩子就解决了你们最头疼的问题呢。栉风沐雨，是不是要好好地感谢我们？”
　　“哈哈，这里三个人没有一个是栉风沐雨的，意外不？每次都有人这样误解。”塔菲笑道，“开打前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收留的孩子都不说话？包括薇星，他们是因为吸收了咒波，智力退化了吗？”
　　此言一出，绯宫樱还没回答，边上的薇星就有点绷不住了。绯宫樱笑了，眼神示意她自己回答。
　　“卡罗尔大人赐予了我们自立的力量，失乐园的规则只有三条，出了沼泽发生什么自己负责，树屋以内卡罗尔大人保护我们的安全，以及最重要的一条，没有卡罗尔大人的准许，不做多余的事，不说多余的话——永远相信卡罗尔大人。”薇星十分认真地说道，“咒波的确会侵蚀我们的身体，但卡罗尔大人通过契约，能把伤害降低到最小。没有卡罗尔大人，我们根本活不下去，她就是我们的母亲，你再侮辱卡罗尔大人，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诶，可你也没打赢我啊，还死了一次。”塔菲偷笑着揶揄道，“咒波也不过如此嘛。”
　　薇星登时就急了，她气不过，直接对塔菲发起了攻击，而塔菲则是不紧不慢地引诱薇星追她，两人绕到了一旁，又开始缠斗。
　　明显看得出，这次有了神液保护，以及达芬奇笔触，塔菲应对薇星相当轻松，从一开始就把握了战斗的走向，看起来她是决定陪薇星好好玩一会儿了。
　　“绯宫樱……卡罗尔阁下，你不去劝劝薇星吗？我一时间想不到我们必须厮杀的理由。”张风有些无语，指了指不远处的两个女人，问道，“我们虽然不是栉风沐雨的编制内人员，但也只是来清理异染和邪术教团的，如果他们都被你们干掉了……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回去了。”
　　“没事，就让她们玩玩吧，薇星在庇护所里是最强的孩子，他们闲的无聊就互相切磋，或者说玩耍——一直赢会让她骄傲，输几次也好。”卡罗尔平静地说道，“咒波生物基本是不死的，所以我们可以不追究你们杀了薇星一次，毕竟这不是在地下那种安全的环境。但好像，塔菲也不怎么怕死，她有复活手段吗？”
　　“她有很多克隆。”张风解释道。
　　“怪不得。她见到薇星之后，也没有下死手，我看得出来。现在就让她们玩会儿吧，塔菲没把薇星当敌人，而只是当对手。”绯宫樱看着塔菲和薇星，说道，“总之，互相试探就到此为止吧，再打下去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感谢您的谅解，塔菲她，不知道为什么，变得那么好斗。”
　　“嘛，就是想玩玩吧，机会难得。”绯宫樱看打得差不多了，就伸出手，隔空把薇星拉回来，“可以了，薇星，你打不赢她。”
　　“卡罗尔大人！我能赢！您别拦我！”薇星显然还是不服气。
　　塔菲露出爽朗的笑，手中真实之键指着薇星，另一只手比了个耶。
　　“听话，带大家回去。”绯宫樱说道。
　　“樱！”薇星急了，直接喊了绯宫樱的名字，而不是姓。
　　“再闹罚你三个星期不准吃冰淇淋。”卡罗尔用手抽了一下薇星屁股，平静地说道，“带大家回去。”
　　“呜……”
　　也不知道是不是卖惨，薇星眼角闪着泪花回去了，后面那些看着的孩子们，见状也有不少偷着捂嘴笑。看着他们回去，张风真感觉，这个卡罗尔绯宫樱，的确像是孩子们的母亲。
　　“严格来说是打平，你的作战方式必定会严重损伤你的身体，塔菲，你可以压制薇星，也可以爆发式地彻底击败她，无论如何，你也不能保全自身的安全。”绯宫樱如是说道。
　　“9527，定位当前坐标，空投一个克隆过来。”塔菲拉起领口的金色齿轮，这么说了一句，随后笑道，“难得能尽兴疯一场，不打打就可惜了呀！卡罗尔大人，要不您和我来一场？”
　　“不必了。”
　　“您怕啦？”
　　“不要太自负，最纯正的咒波蕴含了时间和空间的扭曲，换言之，你的时间控制和空间扭曲都对我无效。那颜料的物质创生，也被我的咒波克制，论魔力量和体力，我也不输于你。”绯宫樱微笑着说道，“我的能力能让我与任何生物签订契约，无论是广义但还是狭义的——换言之，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我甚至可以和你个人签订契约，任何属于自然的有机物无机物想要和我作对都是无意义的。”
　　塔菲听了，直接愣在当场，而张风则是联想到了比尔银河的精神控制，这些都是越过正面较量，直接在概念上结束战斗的，几乎可以称为“作弊”的能力。
　　那卡罗尔绯宫樱可以和“神”签订契约吗？
　　“我不进行无意义的战斗，想要挑战比你强的对手，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选择。”绯宫樱说道。
　　“举个例子？”
　　“比尔银河，你一副想找他麻烦的样子。”绯宫樱笑了。
　　“哈哈，猜得很准，但不是我，是这小子。”塔菲也笑了，她指着张风，说道，“他要复仇。”
　　“复仇？真有趣，按理说，如果你和比尔结仇，你一般不会有机会报复。”绯宫樱看向张风，“要么在那之前死了，或者成为了他的傀儡。”
　　“这小子自称从未来穿越过来，虽然很令人吃惊，但他知道很多情报，也许他的确来自另一条时间线。”塔菲收敛笑容，说道，“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大学生，他资质很不错。”
　　“看得出来……来自另一条时间线？谁送他来的？”绯宫樱问。
　　“比尔本人。”塔菲答道。
　　沉默，安静地诡异。
　　可以看到绯宫樱的表情变得出奇凝重，她陷入严肃而认真的思考，半分钟后，又抬起头。
　　“你想打败比尔？”她问张风。
　　“是的。”张风点头。
　　“有多想？你有为此抛弃一切的觉悟吗？”绯宫樱问。
　　觉悟……
　　“我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么坚强的人，跟着塔菲一路来，都是看着她勇敢地战斗，战胜强敌。有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存在感很薄弱——我当然也有努力让自己变强，但可能是天生性格如此，我没法变得多么主动或者积极。”张风深吸一口气，如是说道，“但，我因为比尔，失去了一切，来到这条时间线，我希望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好地结局……觉悟，我是很想打败比尔，想要复仇，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你和比尔正面对峙过吧？”绯宫樱问。
　　“嗯，我知道他是很可怕的敌人。”
　　“你有正确的认识，如果你信口开河说，打败比尔是很简单的事，我觉得你就不会成功。”绯宫樱如是说，“战胜比尔难如登天，但，你有努力的决心吗？”
　　“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关于自己，愿意为了打败比尔而付出多少……但，上条时间线，从他的赌场逃出来，我就一直记着他，恨着他。复仇几乎成为了我行动的唯一动力。”张风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不自觉地咬紧牙关，“回过神来，我已经放弃了我的友情，爱情，学业，事业，所有的一切——上一次，我因为比尔而失去了一切，这一次，我主动地抛弃了这一切，只为了能复仇，向异染复仇，向教团复仇，向比尔复仇……”
　　看到张风在对自我的寻找中觉醒，绯宫樱的嘴角微微上扬。
　　“仇恨催生了混乱，而混乱维持着咒波，咒波，给予人力量。”绯宫樱来到张风面前，微笑着说道，伸出手，“来，跟我签订契约吧。”
　　契约？
　　“保持仇恨不见得是坏事，有目标，才能明确你的方向和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