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三秋》卿可言歌

92、十三、4.

　　阿辰，人们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你相信吗？父皇驾崩了，叔父谋反下狱，阿弈没了，阿慕远在西南，朕，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阿辰，他们觉得我是个不思进取的昏君，耽于诗酒，醉生梦死。放眼整个朝堂，又有几人真正还认我这个皇帝呢？
　　如果可以，只要你肯与我相伴，这个皇位我宁愿不要，爱谁当谁当去吧！
　　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只是沈玦不会知道，望城归来后，沈辰的敌人已经变成了所有阻碍他应天从民之人，或许从前的“沈辰”会念及所谓旧情有所考量，可现在的沈辰却不会，永远都不会。
　　看着沈辰熟睡的俊颜，沈玦心里冷冷的，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在伸手就能触摸得到的地方，然而既抓不住又碰不到。
　　难道要我遗忘他吗？不，我做不到。
　　沈玦轻抚着他的发梢，两种熏香交融在一起，沁人心脾，沈玦凄然笑了，哪怕为了这一刹那的错觉，他也愿意倾尽所有。
　　沈辰昏睡的时日，沧海之下波澜暗卷，矗立于海平面之上的石碑一如既往地俯视惊涛，将旷远的泽国尽收眼底，仿佛睥睨世界的王。然而海面之下的杀机最难窥探得到，最终将石碑腐蚀掉的必然是大海深处的力量。它们一点点蚕食着石碑的根基，将最巍峨的变得外强中干，最后连齑粉都无迹可寻，在多年后的某天，海岸前只剩一座轰然倒塌的石碑，毫无预兆地，却又早已预见了结局。
　　“皇上，侯爷醒了。”
　　“阿辰醒了？！快带朕过去！”
　　预料之中。沈辰目视着顶格，喉咙有些干燥，不过休息了几日，体内四处横流的邪气几乎察觉不到了。
　　眼前的环境无比熟悉，雕梁绣柱之外，兰香萦溢，窗格玲珑，案间字迹未干，毛锥尚留余墨。他努动嘴唇之际，隐约瞧见候在这儿的侍从跑出去，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找沈玦去了。
　　沈辰苦笑，没想到忙里偷闲居然是以装病的方式。
　　“阿辰，你醒了。感觉好点没有？”
　　他叫的是“沈辰”啊。
　　沈辰忽而有点同情他，明明他才是深陷险局的人，居然到现在都在担心别人。
　　“好多了，兄长。”难得放松一回，沈辰将心思隐匿在足以迷惑任何人的笑意之下：“有劳兄长挂记，臣弟已经好多了。”
　　“就好…就好。”沈玦疲惫地点头，沈辰昏迷的这几天，他时常梦魇连绵，没有一夜是睡好的。
　　又累，又乏，又厌。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沈辰苏醒。
　　“阿辰，你留在京城，留在我身边，不要再回珑琼了，我不想让你再身陷囹吾。”沈玦语速很慢，话音里带着犹豫，全然没有帝王的威严。
　　沈辰静默不语，目光移向窗外，空气中充斥着不该存在的静谧。
　　“阿辰…”沈玦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你若不肯，朕自然无话可说…但你要知道，只要朕还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做得了主。”
　　“…不…我不该对你说这些的，…阿辰，你权当我没有说…对不起…”
　　哪怕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依旧不忍对沈辰放出半句狠话，哪怕他是一国之君，而对方只是个小小的王侯。
　　只要他想，不用说留下沈辰，就算沈辰问斩，也没有人能管得了。
　　半晌，沈辰吃力地转过头来，表情平和，甚至还有些失望：“兄长，我累了。我不想当什么王爷。”
　　“那你想怎样？说出来，只要我能满足。”
　　兄长，我想要的可真不是你能给我的啊。
　　沈辰强笑：“不悟的宅邸空出来了，我想搬过去，看看花儿，养养鱼。”
　　沈玦受宠若惊，喜形于色：“你这是…同意留在京城了？”
　　沈辰注视着他，眨了眨眼睛：“嗯。”
　　只是一个字，就让沈玦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似乎这个字胜得过一切好消息，又好像那些困扰他多日的难题瞬间烟消云散。他的心里忽而一下子涌现出许多美好的幻想，多到不计其数，之前想过的，之前没想过的，此时都成为了一种可能，他毫无理由地相信这些事情可以发生在他和沈辰身上，只因那简单的一个字。
　　五叔还在夜以继日地重复着相同的工作，西市书摊照样人流如潮，胡同口卖糖葫芦的大声吆喝着，只是国师府的门口扯上了丧幡。
　　“当真住在这里？”荀江环视四周：“你就不怕触景生情，睹物思人？”
　　“像荀大人这样的文人恐怕会，可惜沈某凡夫俗子，达不到这么高的境界。”沈辰跨步迈进正堂，命人将床户全部敞开，散一散屋子里的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