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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惊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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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客栈大堂声声客满,各路行旅依桌而坐,吃早言谈。伙计往来穿行,招呼备至。
林禅得见昨夜险些被“拔”出房间的慕容公子,彼时她从楼上下,早声闹热中,一眼瞧见临柜而立的风流公子。
都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容颜不美者,都可凭借满心情意,于心上人眼中生出独有的芳姿来,更不必说如客栈老板娘这般美人。
“林姑娘觉得慕容公子如何?好看吗?”
沈愈喝粥间隙忽然问她。
“嗯?”林禅收回目光。
她首先想的是:用“好看”一词形容男子吗?这样想时,眼睛不由自主地又折回人身上去。方才她未细瞧,此时经沈愈一语,再观……虽偏着脸孔,倒是……也可如此形容。
许是这回“偷看”得过于明目张胆,眼中一直放不下旁人的多情公子忽地转眸,二人目光立时相撞。对方桃花眸里汪着流流笑意,林禅并未窘迫地逃开视线,她淡淡回以浅笑,以示自己的歉意与打扰。
她敛眸,不再望看。
沈愈像是随意一问,她半天不回,他依旧慢悠地一口一口喝粥,不时偏首听一听他人谈笑。
今日气色虽苍白依旧,好在热已退去。
林禅舀一勺温热白粥,入口后回一句:“好看。”
“嗯?”
沈愈从旁桌的笑语中看回她,片刻后想起什么,盯量她一眼,道:“就说你容易贪图美色皮相。”
林禅点点头:“人之常情。”
沈愈颇为意外她的不反驳。
“不过,只多看一眼,”林禅补充,“生不出旁的心思。”
沈愈:“那何人能让你生出‘旁的心思’?”
林禅差些被刚咽下的包子噎住,对面的人却全然无觉,仿佛这只是话接话下的顺口一问。
她撇一口米汤,含混一句:“不知道。”
沈愈未再追问,二人速速用毕早饭。与柜内二人言别,前脚刚出客栈,身后即追来慕容公子。
林禅知他二人旧识,想来有话要说,她不欲妨扰,抬目见不远处张贴告示处有人围看,便先一步告退暂离。
慕容瞧着人走远,胳臂捣一下身旁立着的人:“老实交代,这姑娘谁?”
沈愈抬望一眼天空,漫不经心道:“骗子吧。”
“哦?”慕容瞬间兴奋,意有所指地问,“说来听听,骗咱沈二公子什么了?你俩昨夜可共处一室了。”
“无聊。”
“啧!”慕容不满,“拿兄弟当外人。亏我体贴识趣地不去打扰,亏我这次离京心心念念的除了我家阿赛,便是你沈二了。谁想先撞着你与人姑娘私奔天涯!”
“还不谢我未让你扑个空,”沈愈瞧着闹市口围看的人群,“毕竟天遥地远,见一面,少一面。”
“那跟哥哥一道回去,”慕容抬臂垫上沈愈肩,“搁家门首,天天都能见。”
“别!还是免了。”沈愈避开他,“我可没力气天天揍你们。”
慕容落了空,不在意的一撩额发:“如此俊俏不凡的脸,你也能下得去手?暴殄天物啊!跟人姑娘便能天天见?无事,我不怪你见色忘友,兄弟我很欣慰,很感慨,很——”
沈愈眼神一扫。
慕容瞬化为柔情一笑,拍拍他:“为你高兴。”
沈愈懒得理他。
“哎?”慕容眺目望向一处,“你的姑娘跟谁讲话呢?”
“何三。”沈愈道,“之前乘他的马车到的奉县。”
“哦。”慕容点点头,“行了你过去吧,难为姑娘看了那么久的坏人画像。”
沈愈点首要去,迈两步忽又回身。
“你何时回京?”
“你何时离奉县?”
“今日……”
二人同时开口,后又相视一笑。
慕容对着离去的背影:“沈愈,沈长龄,你好好活,下回来还要见你这混蛋!”
沈愈未回首,摆摆手臂。
林禅正婉拒何三相邀,就见着沈愈向这边来。何三一转头也看见了,待人一走近,他便迎上去:“沈少爷,刚我还与林姑娘说,离开前,务必去家里做做客,没什么好的招待,心意总是想尽的。前几日雇我的车,遇上那事不说,还与了我丰厚车钱,就不说这些,这一趟走来,也算相识了,我与我家姐姐提起来,她也千说万说的要我请两位去坐坐。”
何三不带喘歇地一气说完,两眼只殷切地看着人。沈愈听他如此说,抬眸望一眼林禅,林禅与他对上视线。
“行啊!”沈愈未多犹豫,“那有劳何三兄弟前头带个路。”
何三闻声笑开了脸,忙应声向前引路。
沈愈离前回身,林禅跟着望去,见慕容公子仍立于原地,双方隔着贩商行人作别。
何三姐姐住在马坊巷,入内数三家便是。临近门首,半开的院内忽哐啷一阵杂响,紧随其后是妇人的叫骂。
“削削削!!成天就知道削这些木头玩意!”
削削削!!成天就知道削这些木头玩意!
“你要死!你要死!你找死呵?!老娘今日不打得你一条腿残了折了也不算!!”
是你要死!是你找死!今日非废了你手脚不可!
“两只眼睛一张嘴,就你耳里口里灌了脓了,人样做不成,偏托生成听不懂人话的畜生!你投胎投差了道儿,敢来我家找冤!”
两只眼睛一张嘴,就是个人了?!你就是个不知人话的小畜生!下辈子投胎也别想投着道儿的畜生!!
“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小畜生……”
何三傻懵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立刻赔礼,随后急步冲进院内喝止!骂喊叫打立时消了声,不一会,从里头讪跑出一位喘着气的红脸妇人,望着人,慌急急的一个劲儿只顾赔不是。
沈愈看一眼青黑着脸跟在后面臊得不敢瞧他的何三,笑一笑:“无事无事,管教孩子嘛,虽严厉了点,也是各家法。”
何家二人见状,无底气地陪着干笑笑,随后转过话,热络请客进院。
沈愈点首应着声,转顾身后,本是想交换个“应该听你”的眼神,不想身后之人刷白着一张脸,双目无神,虚虚盯着大敞着口的院子。
怎么了这是?
沈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是寻常人家的半方院落。是因为方才的骂语?妇人亲切地上前,突然的触碰令她回了些神,她没拒绝,任由妇人拉请着进去。
沈愈若有所思地跟在身后。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眼前离他两步远的人似乎在害怕,这种类于本能的惊恐在迈进这间小院之后便越发“无处遁形”。
她在克制。
至少另两人毫无察觉。
甚至她还压住恐惧勉强与人一笑,然极力维持的伪装,终于在妇人的一语呼唤,她自己转首的一瞬……
支离破碎!
沈愈注意到她在颤抖,抑制不住的颤抖,背脊绷着死紧,脖颈定看一处,僵硬得动弹不了半分。
“你看我家这傻小子,愣愣的都不知道过来问好。”妇人又唤,“快些过来。这两位可都是咱家的贵客。”
沈愈这才看去,院内废弃的半口缸处立着一个约摸十岁上下的孩子?面皮黝黑,身量瘦小,袖口湿着水,嗒嗒地向下滴落,脚边散一地木刻玩意。他的眼睛直直看过来,除却面庞眼神不多孩童稚气之外,未看出旁的异样。
妇人有些恨铁不成钢,说话间就要上前。不等沈愈开口,一旁的何三生怕他的好姐姐再碎出些不入耳的话,忙截住妇人脚步,让厨下准备饭菜去。
妇人也未执意,招呼两句就要去,转身之际忽“呀”一声,终于注意到其中一位客人的面色,何三显然与她有所提及,她只当是病后身子虚,凑上前就要扶着人进屋坐着歇息。
沈愈先一步揽住人,向妇人道:“烦扰姐姐了。”
妇人被他一句“姐姐”哄得眉开眼笑,不敢当客气几句,又叮嘱何三好生招待,浑粗的腰身一转,欢喜忙活去了。
几人在屋内坐,何三倒茶来喝。沈愈说话间一直留意身旁,眼前浮现握上她肩一刹,她倏地看来的眼神。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沈愈无法形容。
“沈愈……”在无人注意之际,她喃喃出声,“我想……”
想什么?
想离开这里?
她没有说下去。
吃饭时,她好像意识到不能再沉默无言,于是言及她时,也能如常回答一二。但沈愈知道她如坐针毡,心神惶惶,因为身处之地,也因那个孩子一直盯着她。
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沈愈远远看过他磨削木头,一下一下,无比专注,似乎是在刻人身立像……他忽觉此刻落在林禅身上的眼睛,就是在看一块待雕琢的木头。
沈愈得体而迅速地结束了今日的“错误”,之后住进一家客栈。晚间,林禅忽发高热,浑身滚烫,神智模糊,呓语惊厥不止。
一场惊热挟卷着惊涛血浪,誓吞没她的生机一般来势汹汹!
沈愈在楼下嘱托伙计急请小谢郎中,伙计应声才去,就猛听一声惊呼传下!他辨出声音,立时拔步奔上楼去。撞开房门——见榻上昏睡之人已连人带被跌下床,烧得干红的眼恨意瞪着闯入房中之人。
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