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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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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过隙,时光荏苒,六年恍如一日。
“兰草,你瞧我收集的碧露!”清丽笑声从远处传来。
着蓝衣的女孩儿闻言回首,望见那席青衣跃动,不由地嘴角带笑。
竹林间清风荡起,夹杂丝丝幽香。日头斜挂,铺撒傍晚淡光。
“阿雪,我做了桂花糕,你尝尝。”兰草端着点心,轻唤。
就见来人薄衫青带,身形隽秀,弯眉似柳叶,薄唇染樱红,两颊上映照着斑斓云霞,煞是动人。少时羞涩模样褪去大半,唯有那双乌黑眼瞳,晶亮异常,仍是机灵得紧。
“真好吃!兰草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阿雪眨着眼睛,舔唇边的碎屑。
兰草笑而不语,抽出丝帕,轻拭面前人的脸颊。
“咦,你好似长高了些。”阿雪端正立定,故作惊异。
“树都多了六个年轮,我哪里能不长大呢?”兰草没好气地回道。
自进雪庐起,兰草便恪守师祖训诫,从不踏出雪庐半步。然,阿雪倒顽皮得紧。隔着三两个月,就要出去游历一番。师父去世后,更胜从前。江湖险恶非常,兰草不懂阿雪的心为何不能安定下来。这世间,没有比雪庐更好的地方了。
阿雪羞赧,面上蒙了层绯红,赔笑道:“是我不好,日日在外。”
兰草的气便消了大半,又捏了块桂花糕,送到了阿雪嘴边。
二人打闹片刻,天色渐晚,星辰微微露出亮光来。
雪庐寂静,唯有一双人影,和一把旧琴。
青衣人儿坐在晚风中,落指在那琴弦上头,却并不按动。
“心无思量,又怎会迷茫?”阿雪轻轻叨念,从怀中掏出一根银簪,端详半晌,眼瞳好似失了焦点,抬头仰望深邃夜空,却如何都望不到那日的人儿,望不到那双幽蓝的眸子,望不到那柄如烟的长剑。
江湖里,关于妖女的传闻倒是越发的多了。
一草一木,一花一树。
师祖的手迹绘在这木亭两侧,随着时日,已现斑驳。
经兰草提起,阿雪才想起那日的稚嫩孩童,如今都长成了十六岁的姑娘,那双眉眼里尽是娇俏。
然,那个女子如今该是什么模样,又有谁人晓得?
阿雪忽觉心尖钝痛,不由地捏紧了银簪。
明月佼佼,爬上枝头。琥珀月光,如水洒落。
兰草站在廊檐下,痴痴地凝视这月光下的背影,直看得失了神,竟生出走近拥紧的念头来。这想法叫她惊骇,恍惚倒退两步,再看不远处的人儿,还端端地坐在那儿,丝毫未曾发觉。
幸好,月夜朦胧。
西南苗疆,凤阴山上,这夜却没有月亮。
初秋,林风乍起,吹来大片寒雾,不消片刻便笼住了整个山头。
几条人影在湿漉漉的雨林里,顿时慌了神。
铛——
刀剑撞击,火光四溅。敌不见我来,我不见敌往。
蒙面男子反身一跃,忽闻耳后生起鼓鼓风声,倏地回旋,抖转手腕,欲击来人。然,那人的剑更快,不等他的剑触到人影,对方的剑已至胸前,直指心口。
寒雾仿佛被劈开了个口子,往左右攒动。
长剑轻挑,将男子蒙在脸上的黑巾化作碎片,露出那冠玉面容。
“你,是谁?”一记冷声问道。分明是个女子。
“杀了我!”男子怒目而视,未有丝毫惧意。
“你不怕死?”女子的声音越发的冷了。
“杀了我便是。”男子仰头望天,隔着浓雾,看不到尽头。
女子并不应答,从腰间摸出一管迷烟,倏地燃起,抛向半空。
淡淡的烟尘迅速融进寒雾里,无色无相,分辨不清。
“你!”男子愤愤欲语,刚一开口便昏沉了过去。
随即,潺潺弥音在雨林里悠扬荡开,仿佛吹散了雾气,叫天空都明澈起来。
“咕噜,咕噜咕噜……”
浮游蟾从暗处冲出,身披雨露,嘴角挂着哈喇子,浑身腥臭非常,铜铃大眼紧盯着地上躺着的数个人影,冒出精光。
夜幕之下,吹笛的人儿竟是那茕茕独立的白衣女子。
“浮游,那四人重伤难愈,由你处置。其余二人,尚可活命。”冷声如剑,刺破了凤阴山间的寂静。随即白衣一闪,轻易便拉动了个晕厥的人儿,飞身向林外而去。
呼啸的夜风挡不住股股血腥气味,掩不了浮游噬咬的声响。
片刻功夫,白衣女子回还而来,跃至先前那男子身旁,低眉一瞥,倏地愣住。但见一柄长剑正卧于男子身侧,长约三尺,通体乌黑,剑无纤痕,如流水之波,巍巍翼翼,端的是百年难遇的宝剑!
蓝眸微动,似是思量。
良久,女子脚尖轻点,扬袖将此剑此人一齐带向了凤阴山的深处。
夜更深了,树叶簌簌地抖动,林间便多添了三两片落叶。
整座山都沉睡了,整个雪庐也似乎走入了梦境。
然,一丝光亮从东面的屋子里透出来。
这会儿,兰草正坐在床边,靠着烛台,缝一件厚厚的青色袍子。
冬天就要来了,阿雪的身子经不住外头的寒凉。兰草心念着,手上又加快了些,针脚倒平整细密的很,缝得好生漂亮。
微风从窗棂钻进来,惹得烛火突突跳动。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兰草才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扭了扭脖子。烛光映照着这张清秀脸庞,小鹿般的眼睛里倒影着火苗,目光似有一瞬涣散,聚拢起投在了枕边的一方小小的漆盒上头。
巴掌大的小东西,还是原来的精致模样,铜锁光光滑滑的。揭开一丝缝隙,兰草将鼻尖凑近,生怕叫那香气倾泄了。淡淡兰花味道萦绕鼻息,烛边的人儿不禁弯了嘴角。
阿雪最是爱这香味。
一想到阿雪,兰草忽地红了脸颊。
脸上一热,心头也跟着烫起来,烫得叫兰草忍不住喘气。
“我这是怎么了?”小屋里响起喃喃的自言自语。
然,烛火和风都不能回答这问题。
“难道是病了?”兰草猛地站起来,胸脯起伏不定,竟是喘得更凶了。
阿雪是能看病救人的大夫。
兰草慌忙地举起烛台,敲响了阿雪的房门。
“你怎了,兰草?”阿雪披着件薄衫,睡眼惺忪。
“我,我病了,阿雪。”兰草嗫嚅,心口仿佛火烧。
阿雪赶紧将兰草牵进房里,触手即是兰草滚烫的手心。借着烛光,就见兰草满脸通红,直红到了耳朵根,嘴唇也干燥得紧,扑哧扑哧地喘着热气,一时懵懂,不明白这到底是何种病症。
“我是不是病的很重?”兰草追问道,眼眸子都噙了泪。
“你这几日可有不适之处?”阿雪蹙眉细瞧,喃声问。
兰草摇摇头,想了会儿,又使劲儿点点头,抿嘴道:“我这几日独自在家,每每有心慌凄然之感,偶会心跳急促,燥热不安。”
阿雪有些纳闷,把着兰草的脉,分明是平稳有力,气定分明的。但瞧兰草现下的模样,又似真的患上了重疾。这情景,她从来未曾碰到过。
“我去翻翻药典,你莫急。”阿雪边说边匆匆冲向旁边的小屋,留一记背影印到兰草的眼帘里。
“阿雪……”兰草轻呼,心口怦怦直跳,躁动得更厉害了。
那背影与晚些时候并不尽相同,一席长发散开,像黑夜般深邃,应是衬得阿雪白净的脸庞愈加的好看了。兰草幽幽地想着,不禁伸手凭空便要去拽那人的衣袖,却只摸到了夜色的寒意。
半晌,青衫人儿终是回来了。
“喏,服下便好。”阿雪递上颗暗色药丸,眉眼含笑。
兰草乖乖巧巧地接过去,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不碍事的,兰草。”阿雪将烛台放到桌案上,坐到了床边。
“那我是得了什么怪病?”兰草眨眨眼睛,不解地问。
阿雪只低低地笑,并不答话,直笑得兰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我得的确实是怪病,是吗?”兰草嗔怒道。
“不,不是的。”阿雪摆摆手,笑嘻嘻地打趣,“是你长大了。”
“长大了?”兰草搓着衣角,不懂阿雪在说些什么。
“小兰草真的长大了。”阿雪倒忽地感慨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柔声道:“是你长大了,会害相思病了。不是怪病。”
阿雪语毕,兰草的心咯噔一动,立马埋下头,再也不敢看阿雪一眼了。
“看来,我得与你选个好人家了。”阿雪怅然道,抬手拂了拂兰草的额发。
“不,我不要好人家。阿雪。”兰草惊地说道,眼眸闪亮亮的。
阿雪一愣,不晓得该如何接口。
“阿雪,我陪着阿雪一辈子,好不好?”兰草轻轻地问,头埋得更低了。
一辈子。好长。
阿雪不说话,偏头望向枕边。
那根银簪安安稳稳地躺在枕下,安安稳稳地躺在阿雪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