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雪GL》兰亭竹叶青

62、第一章

　　集市喧嚣，热闹非常。

　　话说，那穿着绿夹袄的小人儿循着山路摸索而来。走了约有一夜，总算是到了此处小镇。巧是碰上了赶集，不消一会儿，便被街边的小玩意吸引了过去。

　　红漆香粉小盒，金色妆点，周身雕有浮纹，闭合处还有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铜锁。阿雪看得入迷，圆乎乎的小脸上飞起霞云，口中念念有词：“这般精巧的小东西，若能送给那人，她定会欢喜。”

　　然，那人那剑，都已走远。

　　如此一想，涨红的脸蛋忽地镀了冷霜，幽怨地嘟起小嘴来。

　　“这香粉好闻得很，小姑娘，买个吧？”老板眯着眼，瞧面前玉琢般的瓷娃娃，满脸堆笑地招呼：“买个吧，五十文钱！”

　　啪嗒。

　　阿雪好奇地揭了盒盖，丝丝香气钻进鼻息，竟是股子幽兰味道。与那白衣女子周身散发出的清冷，如出一辙。小人儿不由地浑身一震，乌黑的大眼睛眨巴好几下，急急地捂住藏在胸口里的发簪，生怕被旁人偷瞧了去。

　　“救命啊！求你，你们，放过我吧！”

　　哭喊由远及近，直到跟前，又由近及远。

　　“他们在干嘛？”阿雪掏出铜钱，递到老板手上，问道。

　　就见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正举着个衣衫破烂的小女孩儿，直冲冲地往前头跑。那女孩儿约莫八-九岁，被抬得高高的，细胳膊细腿通通露在外头，被这冷风吹着，小脸都哭花了，泪水混着泥土，脏兮兮地嚷着。

　　“咳，小姑娘，你可别多事。”老板将小盒装进锦袋，缩着脖子张望一阵，虚着声道：“那是江门镖局的小媳妇！他家少爷肺痨快死了，给买了媳妇冲喜呢！说不准哪天痨病鬼死了，这小媳妇也得跟去陪葬！”语毕，赶忙捂住了自个儿的嘴巴，一双眯缝眼都瞪得滚圆。

　　“这岂不是害人性命！”阿雪愤愤道，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嘘，小姑娘可别多管闲事！江门镖局可是江湖上有名气的，里头尽是些保镖头子，功夫高着呢！你这小姑娘定是外乡人，万不可掺和进去。”老板边说边摇头，眉毛胡子都拧到了一块儿。

　　这厢话还未完，那厢的小人儿早就抓着漆盒跑得没影了。

　　但见一点绿在人群里窜动，飞快地朝这那群壮汉而去。

　　“站住！”阿雪定下脚步，喘着粗气高喝。

　　为首的汉子微微一愣，尔后大笑：“小娃娃，要喝奶找你娘去！”

　　被举着的小女孩眼睛倒是陡然亮了亮，灼灼地盯着吁吁喘气的小人儿，怯生生地呜咽：“救，救救我……”

　　“尔等强抢民女，有违江湖道义，还不快快放下她！”阿雪瞪着大眼睛，努力又提高了些音量。

　　“哟呵，还是个小管事婆？这可不是我们强抢来的，是我家总镖头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小娃娃，莫要胡说。”汉子言罢，大手一挥，便朝前走去。

　　“且慢！”阿雪腾腾跑了两步，又拦到了汉子跟前，胳膊撑得大开，正色道：“你们放了她，我能治好你家少爷的病。”

　　话音落定，但见汉子脸上的笑容倏地敛住，粗眉一横，露出狠光：“再胡言乱语，爷们不客气了！”

　　小人儿丝毫不露惧意，下巴扬得高高的，笃定道：“我若治不好他，任你江门镖局责罚。但若我治好了他，你们便要放了那女孩儿。”

　　几个汉子面面相觑，皆露狐疑，不敢随口应声。

　　江门镖局总镖头江海龙的独子，自幼身体羸弱，勉强养活了一十三年。前几日咳血不止，几度晕迷。名医纷至，只道命不久矣。经长白山名为明空的道士指点，于丐帮买来一幼女，欲为少子娶妻，以作冲喜之用。

　　“连狂医陆明都束手无策，你这小娃娃打什么诳语！”汉子冷笑道。

　　“狂医陆明还不配给我师父提鞋，我说过我会治好你家少爷。”阿雪挺直了腰杆，两颊微红，团团的身子裹着青绿夹袄，甚是可人。

　　汉子被逗笑了，指着小人儿，亮出了自个儿腰间的宝刀：“小娃娃，若你敢骗爷们，我这刀便要抹上你的脖子。走，先随我回镖局！”

　　“你们先放下她。”阿雪指向几人举着的小女孩。

　　“好。我先允了你。”汉子握紧了刀柄，朝身后人点点头。

　　阿雪走近女孩儿，就瞧见那双小鹿般的眼睛盈满了泪光，漆黑的小脸，双颊都凹陷了下去，瘦的厉害，不由地心疼起来，伸手想拉女孩的小手。

　　女孩儿一愣，立马将手缩到了身后，涩涩道：“别……脏。”

　　“我不怕。”阿雪哧哧笑起来，捏住了女孩儿乌黑的小手。

　　半柱香后，一行人便到了江门镖局。

　　但见镖局宅门大开，院内一片哭泣哀嚎。家仆婢女皆着素衣，行色匆匆，竟是在布置灵堂！偌大的“奠”字悬挂在中堂之上，黑白分明，肃穆非常。

　　哐当。

　　宝刀落地，汉子噗通跪倒在地，失神自语：“晚了，我们来晚了！”

　　“江津，你可算是回来了。辰儿他，去了。”一席黑袍的中年男子缓缓走来，头发现出花白，气色灰败，神情黯然，扶起跪地的汉子，老泪已然纵横。似是瞥见了汉子身后的女孩，忽地眼神冷冽，恨恨道：“是她吧？杀了她，好叫我儿在黄泉路上不孤单！”

　　说时迟那时快，几把钢刀刹那便架到了女孩儿的肩上。

　　“慢着！”阿雪猛地挡在了女孩的前面，手心急出了冷汗：“我，我还没治你家少爷，你们，你们不能随便杀人！”

　　“治什么治，他不在了！”汉子咬牙切齿地吼。

　　“敢问少爷何时没了生迹？”阿雪赶忙问道。

　　“半刻钟前，就断了气。”江海龙凄惶回道。

　　“速速领我去见他！”阿雪急急迈了几步，未见有人跟来，大喊：“快啊！再多等一刻，我可真就没法子了！”

　　江海龙身子微震，踉跄地跟上去，将阿雪往灵堂里带。

　　棺盖大开，里头正躺着个弱冠少年，面上没了丁点血色，苍白如纸。

　　“死人如何能救活？”江海龙望着幼子，不觉又湿了眼眶。

　　针下膻中、巨阙、日月、天枢，阿雪的额角渗出热汗。

　　几道目光齐齐注视着那死去的人儿，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叨扰了用针的小人儿。

　　“退开！”

　　阿雪轻呼，众人皆是一惊。

　　就见那小公子腾地坐起，猛然喷出口紫血来！

　　“辰儿！”江海龙赶紧拥住爱子，颤抖着探到江辰鼻间，大喜高喝：“辰儿活了！我的辰儿活了！江津，我的辰儿活过来了！”

　　原来，这江辰乃是恶血冲顶，积在了胸口心肺里头，成了种假死之相。倘若未有发觉，救治不急，恰也是必死无疑。幸得阿雪施针，将恶血导出，算是暂保了条性命。

　　“将此药丸以温水溶解，给他灌进去。”小人儿长吁口气，从腰间摸出瓷瓶，倒出粒乌黑小球，送到了江津手里，嘱咐：“他身子虚弱，叫他好生歇息，不要这般围在一块儿。”

　　闻言，江海龙这才想起救命恩人，回身噗通便跪到了地上，猛地朝阿雪磕了三个响头，道：“姑娘救命之恩，我江门镖局永记！”

　　“不必多礼。只消应了我先前的要求便是。”阿雪红着脸笑起来，回眸朝缩在人群外头的女孩儿眨巴几下眼睛，继续道：“江公子的病是娘胎里带的，非朝夕而至。想要痊愈，亦需时候。我留个方子，日日为他煎熬两次，服用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得康健。”

　　“好好好！”江海龙点头如捣蒜，泪脸上堆了笑。

　　一干人等又忙活起来，拆了灵堂，换了衣裳，个个都喜滋滋的。唯有那女孩儿孤零零地立在墙角，巴巴望着那团青绿，满眼的敬佩，满心的慌张。

　　“你可以走了。”阿雪将女孩儿拽到了门外，笑着说。

　　女孩儿不说话，摇摇头。

　　“他们不买你了。”阿雪纳闷地嘟囔。

　　女孩儿还是不说话，摇摇头。

　　“我要回家了。”阿雪眨眨眼睛道。

　　女孩儿怯怯地垂在目光，咬了咬嘴唇：“我跟你回家。”

　　“你不回你自己的家吗？”阿雪好奇地嘟嘴问。

　　“我爹娘死了，我没有家。”女孩儿说着话就要哭出来。

　　阿雪慌了，抬手去抹女孩儿的小脸，边擦边道：“别哭别哭，跟我回家便是。不过，我家可远了，我怕你走不动那么远。”

　　女孩儿又使劲儿摇了摇头，咧嘴笑起来：“我走得动。我不怕苦！”

　　天边一缕残阳，傍晚霞光映照，有些料峭寒意。

　　“那好吧！”阿雪抿嘴笑着，脱下青色夹袄，披到了女孩儿的身上。

　　“你，你真好。”女孩儿捏着暖暖的袄子，心里也暖暖的。

　　落日余光，一对小人儿手牵着手，走在这镇子外头的小路上。

　　“你叫什么名字？”阿雪笑嘻嘻地问道。

　　“我，我叫小草儿。”女孩儿有些羞恼地回答。

　　真是个凄苦的名字，阿雪默默地想。突然抬手摸到了集市上买来的香粉，两颗乌溜溜的黑眼珠转了转，俏皮地笑道：“这个送给你，很香。是兰花的香味。以后，你就叫兰草吧？好不好？”说话间，便将小盒子推到了女孩儿怀里。

　　“兰草？”女孩儿接过漆盒，微微掀开一条细缝，便闻见了股幽然香气，不由地红着脸点了点头，轻轻地说：“我叫兰草。那，那你呢？”

　　“我叫阿雪。”阿雪扬着小脑袋，甜丝丝地回道。

　　阿雪。你叫阿雪。

　　女孩儿将这名字默念了好些遍，深深地记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