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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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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鞑密被彻底扫平之前,鞑密人和闵国人的关系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有时打有时又好,这几十年关系倒是一直都不怎么样,不过也偶尔会有经商往来,也有鞑密女子被当做货物卖给中原商贾。
“你这么好看,你娘一定也很好看。”张小鲤想了想,说,“你那位兄长长得也不算丑,但比起你就差了一大截……可见你爹长相普通,你娘不喜欢他,也是有道理的。”
“我娘死得早,我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不过,印象中的确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可,你这是哪门子道理?”林存善好笑,“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便只看对方好不好看?”
张小鲤困惑道:“那不然呢?难道你娘喜欢你爹?”
林存善撇撇嘴,没有说话,张小鲤说:“我之前第一次看到单姐姐的时候就在想,世上竟有人可以生得这样好看,和她比,我就像一颗烤焦的鹌鹑蛋。”
林存善垂眸看着那盆碳,忍笑忍得肩膀耸动,张小鲤接着说:“你说你娘是你见过最美的女子,可见比单姐姐还好看,哎,真想见一见……”
她说着,竟托起腮,仿佛在畅想林存善的母亲到底能有多好看,林存善戳她一下:“我娘就算还活着,见到你也不会喜欢你的,她肯定很讨厌你,会对你冷脸以待。”
“为什么?”张小鲤困惑道,“我觉得,我还挺讨女子喜欢的。”
“因为你若要见她,名义上就是我未来的妻子,她讨厌我,嗯……可以说不止是讨厌。所以,她也自然会讨厌你。”林存善勾起嘴角,戏弄地说。
张小鲤完全没察觉出自己被调戏了,在她看来,的确她现在名义上是林存善未来的妻子,由于此事在张小鲤脑中绝不可能成真,所以她也没当一回事,只喃喃道:“讨厌你?”
“你是不是觉得,没有做父母的会讨厌自己的孩子?”林存善收敛了笑,淡淡道。
“不。”张小鲤摇了摇头,“我觉得很多父母或许都讨厌自己的孩子,只是他们自己都没察觉到,孩子也没察觉到。比如我,一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我父母大概一直都很讨厌我。”
林存善一怔,看着张小鲤。
张小鲤说:“其实,我本不叫张小鲤,我叫梦鲤。”
林存善更加意外,道:“你怎么……突然肯跟我说这些?”
“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张小鲤耸耸肩,“我身上可没什么秘密。之前不说,只是不愿提起。你记不记得我姐姐叫南儿?其实她叫梦南。因为我父母生下姐姐后,很希望下一胎是个男孩儿。我娘怀我时眠了胎梦,梦中一条鲤鱼越过龙门,便和爷爷奶奶都认定我是封侯拜相之胎,便提前为我取名为梦鲤,谁料生出来是个女子,全家都非常失望,只有阿姐对我好。”
“整个闵朝,也只有天母圣帝在位时有过几个女官,而且莫不出身高门。之后百余年来,女官绝迹,这百年来,你是第一位。可见你娘那个梦是上天昭示,可惜他们自己不解其意。”林存善笑着说,“你改姓张是因为你师父姓张么?”
“不是。师父是师父,随他姓也没意思。”张小鲤努嘴,“我就是想要一个,和任何人都没关系的姓,我不想再被那些东西束缚。姓张是因为有一次我听别人说,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我想张在池前,那我就姓张——后来我才知道,此弛非彼池。”
林存善不由得又轻笑了几声,道:“那为何还保留这个‘鲤’字?”
“我不识字啊,只认识几个数字,还有大、小,最复杂的就是鲤了。”张小鲤说。
林存善一噎:“……居然是这么直接的原因。”
张小鲤想了想,说:“其实我挺喜欢鲤这个字的,小时候,我最是精力旺盛,爹娘常说我比别人家的男孩儿还调皮,总戳着我的脑门让我安分守己些,否则将来嫁不出去。有时候我在外面撒丫子乱跑摔着了,流了血,爹娘会故意无视我的伤,说让我长个教训,以后就不敢乱跑了——他们总是能把自己对我的讨厌说得很合理,好像是为我好。我很难受,但越是这样,我就越要在外边跑,摔的遍体鳞伤回家,我反而觉得满足。”
林存善没有嬉皮笑脸地插嘴,只安静地看着张小鲤。
张小鲤说:“但阿姐会心疼,她总是不顾爹娘的冷言冷语,去摘草药捣碎为我敷药。每到这个时候,我本来觉得不疼的,但阿姐一关心我,我就觉得好疼,就会哭哭啼啼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哭,就是觉得心里好委屈……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在阿姐面前哭,所以后来阿姐为了救我,说我只知道哭的时候,我都没办法反驳,只能哭的更厉害。一看到阿姐,我就变成了一个没用的人。”
噼啪。
眼泪自张小鲤的下巴处凝聚,又落在了地上,声音很轻,不如外边的雨,也不如面前噼啪作响的碳火,张小鲤的视线有些模糊,她也没管那眼泪,也没管林存善在不在听,继续说:“阿姐总是不哭的,她要么就是对我笑,要么就是叹气,她说我真的像一条小鲤鱼,总是活蹦乱跳的,她喜欢喊我小鲤而不是梦鲤。她是我们村里最乖的,从不和任何人吵嘴,有时候我会和父母吵嘴,父亲就会用锄头木头的那一端打我,就算那样,我也不认错。阿姐总说,小鲤你太倔了,这样要吃很多苦头的。但是,她又说,你要一直倔下去,这样才不会吃亏……阿姐总喊我小鲤,所以虽然后来我没原谅她,但心里也悄悄想着,至少她一听我名字,就能认出我吧。”
张小鲤抹了一把脸,又拍了拍自己的脸,说:“哎,不说这些了。都怪莫天觉!”
林存善柔声道:“怎么又怪上雅正了?”
“好端端地,租一套这么好的房子。”张小鲤扫了一眼这屋子,“我小时候和姐姐说,要带她逃走,要去租一个特别漂亮的小院,给阿姐种很多漂亮的花,和她喜欢的竹子——没想到吧?阿姐也没怎么念过书,但就是很特别,她不像其他人喜欢漂亮的花,而是喜欢竹子,说竹子破土而出,坚韧不拔,很像我!”
张小鲤有些得意地拍了拍胸膛,那模样有些可笑,她擦了眼泪之后,就也真的没再落泪了,视线也因此清明,得以看清旁边林存善的神色。
他正安静地凝视着张小鲤,但神色有些奇怪,带着一点思索,一丝怜悯,一点怅然,和很多的欲言又止。
真奇怪,这家伙还有欲言又止的时候?总觉得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翻版的昭华,就没有他不敢说的话。
张小鲤迷茫地与林存善对视着,说:“你想什么呢?”
林存善说:“我在想,其实那时候我看到过你给你阿姐的铜像打伞,当时我想,小鲤总说我是傻子,可她才是傻子,连我都能看出那并非活物,她却为它打伞。”
张小鲤无语地说:“你还是个傻子的时候,内心所想的话,就已经很刻薄了嘛。”
林存善被说得不由得笑了笑,说:“小鲤,你觉得,让你幸福的谎言,和让你痛苦的真相,你会选哪一种?”
张小鲤愣了愣,说:“当然是真相,谎言是不能长久的,纸包不住火,到时候不是更痛苦吗?”
“如果是可以骗你一辈子的那种呢?”林存善说,“或者,揭露之后,可以慢慢让你接受的那种。”
张小鲤蹙眉,坚定地说:“真相。我只想知道真相,和你说的什么幸福、痛苦,都毫无关系。”
她正要追问,林存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她,结果林存善却点头:“很好,身为第一个女惊鹊门东院中使,你要时刻记得你方才说过的话,无数藏在迷云后的真相,等待着你我发掘。”
张小鲤:“……啊?哦,嗯……”
不过,他也就比她大一级,且不是东院的直系头头,轮得着他来教训她这个吗?
林存善露出个惯见的笑容,张小鲤虽一头雾水,却也隐隐觉得有几分好笑,她忍不住说:“谢谢你啊,虽然你这人一言难尽,但……嗯,能遇到你,一起走到今天,对我来说,算是一桩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