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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四天(下) ...

  •   监控室中,宋亚恩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林磊:“这孙子说的话,你信多少?”

      这只是出于习惯,擅长一心多用的人光守着监控怪无聊的,总是忍不住想要再干点别的。林磊虽然刚回来没多久,却正好把廖杰辉的谎话灌满了一耳朵,一起骂骂街也好。

      可惜芳心错付了,林磊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严肃地注视着监视器屏幕,深沉地说:“重要的不是信多少,而是信哪些。”

      钟烁听到许心池问时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在他看来,她问了一个并非至关紧要的问题,打断了审讯的节奏。不过长年培养起来的默契和信任还是令他不动声色地将眼神移回廖杰辉身上……这孙子正投来试探的眼神,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

      阵营划分的微妙效果不知令廖杰辉自以为接收到了什么暗示,他说:“怎么知道不是她的?……气质,说真的,气质这东西就算人死了也能看得出来。郝雨童疯疯癫癫的,不会打扮,她也没有那身衣裳。她许多年没出过门,早就与社会脱节了!我一看就觉得不对劲。”

      他只是敷衍那个女警,没想到这一次钟烁也不信他,皱了皱眉道:“廖先生,都这个时候了,既然都问起来了,你就别再瞎说了吧!”

      被看穿了?可是有必要实话实说吗?那不好看……但让站在自己这边的警察也不耐烦起来可不是好事,毕竟,这也不是什么至关紧要的事儿……廖杰辉脑子里来回转着念头,幸亏黑脸女警又发话了:“所以,郝雨童现在在哪儿?”

      “她在哪儿我真不知道!钟警官,我跟她可不是一伙儿的!”廖杰辉巴不得转移话题,半真半假地急了。

      可惜他不知道转移话题只是审讯方法。逻辑清晰的发问会让嫌疑人也理清撒谎的思路,夹杂变换问题和角度是为了令撒谎者无法前后一致、自圆其说。

      钟烁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不妨碍冷着脸配合:“那她具体是哪一天失踪的?”

      这问题他问过,廖杰辉也回答过。廖杰辉自然也还记得上次含含糊糊、装模做样的说辞,现在虽然情况不同了,但一时还不好转弯:“大概——”“我记得你上次说了什么,”钟烁打断他,不客气道:“我们还花了很大力气查证你在那期间的不在场证明。现在我再问一遍,郝雨童是哪一天离开家之后下落不明的?”

      廖杰辉审时度势,咬了咬牙:“她……4月2号凌晨走的,夜里还在,我起床后就发现她不见了。但她真是自己走的!她那个样子,我跟她又早就离婚了,难道我还要一直看着她不成?我让她住我家、吃我的、喝我的,这就比社会上一般男人有情有义多了吧?!……你们问问启豪,问问他妈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不是她实在不像个人样……”

      看来他打算喋喋不休狡辩到自以为说服所有人为止。许心池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地说:“你知道吗,再变化多端的惯犯也有套路。”

      “什么?”廖杰辉一愣,大呼冤枉:“我怎么就成了惯犯呢?我从来都遵纪守法的!你听了这么久没有听懂吗?我只是上当受骗了!”

      许心池耸了耸肩:“我说的是你惯用的撒谎的方式:移花接木、改头换面。有现实基础的谎言细节上更真实,更容易让人相信,可是一旦别人了解了你的模式,就很容易推测出真相。”

      钟烁若有所思,廖杰辉瞪眼急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钟警官,你这位女同事——”

      “那我再说明白一点,郝雨童和肖凤青就算是同卵双胞胎,毕竟分开过了几十年,不同的特征肯定还是有的,但你好像从来没有犹豫怀疑,要么是你早知道肖凤青存在,要么是你早知道尸体不是郝雨童。”

      廖杰辉想要狡辩,却又好像一时没想好该反驳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有什么能让你迅速确认尸体不是郝雨童呢?我本来是想不明白的,可你主动讲起了家暴的事。你说她家暴你,你是受害者,其实正好相反吧?你能迅速确认的原因是尸体脸上没有伤,是不是?因为在郝雨童失踪之前,你刚打过她,她脸上本该有伤痕,尸体脸上却没有。”许心池语调平平,语气却笃定,“你看,收养故事移花接木,家暴故事改头换面,惯犯、套路,容易得很。”

      廖杰辉忙不迭抵赖喊冤,脸上闪烁的神色却出卖了他。林磊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心池姐,有个牙科诊所确实找到了一份郝雨童的就诊记录,疑似是殴打致缺牙!”

      甫安口腔现在是本市最有名的私人连锁口腔诊所之一,管理先进制度规范,病历档案都毫不含糊地保存着。但郝雨童看牙时的2007年,甫安口腔才刚刚开业不久,只是一家两位医生带着几个护士从口腔医院辞职下海开的小诊所。那时的病患基本全是从口腔医院带过来的,所以他们对为数不多的新种植牙病人郝雨童印象深刻。

      “她是丈夫陪着来的,第一次来的时候,脸上好像还带着一些淤痕。牙齿受创后没有及时处理,有一颗已经坏掉了,只能拔去。”于院长看着病历回忆说,“我问过是怎么受伤的,她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拔牙之后要过几个月才能种植,种牙前后要验血、取模、种钉、上冠,他们总共得来过四次。病人不爱说话,好像也不想跟人说话,幸好他丈夫全程陪同,说话办事挺周到……”护士也说,“想起来了,有一次她过期没来,我就打电话去提醒,发现电话号码不对、联系不上,我还以为是我不小心写错了。”

      “可是后来,她最后一次来时,装牙冠,要填一张联系卡——当时烤瓷牙不是贵吗,有一张联系卡,保修之类的用。她丈夫正好不在,”护士接着说,“病人就说她来填。她从不主动说话,我还觉得有点奇怪,接着她特别快就填好了塞给我。我发现那上面姓名、电话都跟病历不一样。”

      “不一样?”“是的,我就把病历信息改了,要不咱们现在都查不着这份病历。不过她后来也没有再来过,她填的电话也是空号,后来提醒复查也联系不上……这一家子也真是。”

      “联系卡还在吗?”林磊赶紧问。

      “在的呀,应该都在我们这儿,厂商只要照片……哎怎么没有?”护士在病历袋中翻了一会儿,“可能是时间太久了丢了吧……没关系,所有信息电子档案里肯定都有。”

      那不一样。林磊请护士再想办法找找,一个护士于是出门去了。林磊接着问道: “就算当时病人少,但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你们还都能记得这么清楚,他们是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吗?”

      “病人第一次来的时候是高月龄的孕妇,后来肚子就没了,可能是流产了。”另一个护士说,“她情绪一直很低落,也不说话,而且……”

      于院长也指着病例说:“病人受损的牙有两颗,这颗比较严重,外力击打造成的牙冠缺失、牙根损坏、牙龈受损。从伤势上来看,这更像是被人殴打所致。一个孕妇,受的却是外伤,我们有些担心。”

      “嗯,但是丈夫文质彬彬的,病人也不承认,所以我们也没有证据。”护士耸耸肩说。

      “打掉一颗牙齿也就算是轻微伤,又是夫妻之间,就算报警,警察也多半也是劝劝就完了吧?”

      “其实十几年前,种植牙不普及,费用又高,一般人是不会装的,通常就是装颗假牙了事。他们花了不少钱种牙,可见他还是舍得花钱、关心病人的吧?”

      是吗?据说即便是最恩爱的夫妻,一辈子也会有五十次想要杀死对方的时候,普通人在平凡世界中又会有多少次磕绊不顺呢?以郝雨童和廖杰辉的年纪,他们各自的身份、经历,因为琐事争吵进而动手打架的可能性还是可以理解的。一时冲动之后生活不还是得继续、日子不还是得过下去吗?即便不是在见惯了人间生老病死、爱恨情仇的医生、警察眼里,只是在普通中年人的年中,那都不过是最普通的平常事。

      可是现在一切都对上了。宋亚恩皱了皱鼻子,厌恶地说:“家暴犯,怪不得总觉得有股人渣味。”

      在暴力犯罪中,家庭暴力是最让人无可奈何的,公权力能介入的范围和力度太有限,受害者凭自己走出泥潭的可能性又太小。施暴者都是彻头彻尾的人渣,欺软怕硬,狡猾怯懦,擅长撒谎伪装,把罪恶层层包裹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一面对受害者造成巨大的伤害,一面还能在旁人面前维持正常甚至优秀的人设。他们用各种说辞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把家庭当成豁免的理由来去自如。他们对受害者造成恶劣的伤害却不会付出相应的代价,而当受害者终于不堪暴虐奋起反抗时,往往因为冲动而犯下过错,转而成为犯罪人。

      “最后那张联系卡也没找到,”林磊遗憾地说,“同一年份的其他病历中该有联系卡的都有,只有郝雨童的丢了。”那是郝雨童亲手填写的联系卡,如果能找到,笔迹就是证明,而且……他总觉得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

      “毕竟那么多年了,能有电子病历就不错了。”宋亚恩说,“给我看看。对了,其他地方还有发现吗?”

      没有。郝雨童和廖杰辉自结婚后居住过的三个地址附近的所有医院都没有其他记录了。十四年间,郝雨童只在妇产医院生下一个孩子、在一个牙科诊所看过牙,真的是只有这样吗?还是因为前者无法造假,后者则根本只是特殊情况?如果不是恰巧要填那张联系卡片,如果不是护士细心注意,这份病历也不会在郝雨童名下。

      家暴犯在外面都小心,廖杰辉找甫安口腔看病可能只是因为那时诊所刚开业,又小又不起眼,他们那时已经不走医保,名字都不填真的,显然是不想被人知道。了。也许还不只如此,他还切断了郝雨童与外界的联系吧?所以她电话、微信记录少得可怜,熟悉的亲朋好友也没有,连邻居、小时工阿姨都对她知之甚少。

      切断联系,精神操控的第一步。

      现在说起来简单,林磊想,可是就凭这些蛛丝马迹她就能想到郝雨童脸上可能有伤吗?她说的惯犯、套路、容易……吗?“她是怎么做到的?”他忍不住问。

      “什么?”宋亚恩没反应过来,见他不解地盯着监控屏幕,尤其是冲着审讯者的那一块,明白了:“老大?哦,常规操作。慢慢学吧你。”

      语气故意淡定,带三分漫不经心三分不以为然,好像刚才咬住腮帮子才没问“哪容易了”的人不是他似的。看林磊疑惑和震惊,宋亚恩体会到了报仇雪恨的快感。什么“重要的不是信多少,而是信哪些”,这种基本原理难道学校老师没教吗?用你给我故作深沉地再说一遍?

      廖杰辉交代了郝雨童受伤的情况,又说回了史国光。狡诈多疑如他自然不会全没有防备,不仅交出了史国光的手机号、名片和工牌照片,还有一张一个男人在看似是咖啡馆柜台处点单的侧影。可惜拍得匆忙,有些模糊,只能看出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

      许心池问:“他知道你今天要来?”

      “知道,我们约好了中午联系……差不多就是现在了,钟警官,我要是能把他约出来,是不是能算立功?”廖杰辉眼睛一亮。

      看来他是早打算好了。如此说来,真有这么一个人也说不定。钟烁和许心池对视了一眼。

      “钟警官,我们可是约好了十二点半打电话,我要是不打他会怀疑的!”廖杰辉说,“你放心,最坏我也不会说漏嘴。”

      可能是真商量好了,廖杰辉的手机应声响了起来,来电人姓名正是史国光。

      许心池微不可见地点头,钟烁说:“接吧,约他出来见面。”许心池看向了监控摄像头,示意亚恩打开录音和语音识别。

      廖杰辉的表演确实不只是对着警察灵,对骗了他一番还企图勒索五十万的史国光就更灵了,可惜通话虽然毫无破绽,那头却并不同意出来见面,只说过两天会联系他。

      这结果有些令人失望,但还不算太糟,史国光没有觉察异常,那么警方仍然有时间确认信息并在必要的时候安排抓捕。就算廖杰辉言之凿凿,但钟烁对是否真有这么个人、他是否如廖杰辉所说仍然存疑,何况他的故事还有众多破绽,全部真相更是无从得知呢。钟烁看看许心池,示意她继续审问,她却在看那张翻拍的工牌照片,说:“这照片跟他本人不太像吧。”

      东安保险公司的工牌上是一张美化过度的正装半身照片,脖子往下显然是p的,脑袋的细节也令人生疑,标准三七分短发,浓眉大眼,露出八颗牙微笑,这人长得也未免太左右对称、一板一眼了些。

      “是,钟警官,”廖杰辉故意忽略许心池,对着钟烁说:“这个史国光可不像是88年的,没有这么年轻,神态也没有这么阳光,他人挺阴沉的,还有,发型不太一样,哦,脸型也不太一样,要瘦一些,还有……”

      许心池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刚才的通话虽无漏洞,但是一个留下这样照片的人警惕性也许比一般人要高。“怎么?”钟烁低声问,许心池则说:“还没找到吗?”

      她用的音量不大,只够通过麦克风传到监控室,宋亚恩打了个寒颤,感到了老板的不满,连忙说:“找到了找到了!同名者太多,不过应该是这个——收到了吗?”

      一页身份信息显示在审讯室电脑上:史国光,31岁,理工大学毕业,就职于东安保险公司。他的身份证是前年更换的,照片应该能反映近况,却跟那张工牌上的照片只有脸型还算一致。

      “这人你认识吗?”钟烁将照片给廖杰辉看,他只是一脸茫然:“这谁?”

      你接着问,我出去了。许心池眼神示意了钟烁,起身离开审讯室,一出门就跑了起来,推门道:“亚恩,申请定位刚才的手机号!”

      “这么急?”宋亚恩不解,说:“那是个黑号,要权限不难,不过要是有技术手段——”就更不难了,开玩笑,宋亚恩会怕什么反追踪设计!

      可惜又没有人理这个茬,许心池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转头问:“林磊,刚才的声音熟悉吗?”

      林磊一怔:“裴刚或者高山?我没觉得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什么意思?”宋亚恩一边飞快地填写定位申请,一边不解地问,“怀疑他是裴刚或者高山?那这关系可有点复杂了,不懂。”

      又没人理他。许心池正对林磊说:“联系当地派出所,就算是身份被盗也一定有原因。”

      这个案子里消失的人太多了,不能再丢人了。许心池看着监控屏幕,廖杰辉看起来确实不认识这个史国光,所以调查员又是个假身份,那么关于他还有什么线索?容貌,电话……

      林磊先联系了东安保险公司所在地派出所,接着联系大楼保卫部,然后是公司人力行政人员,他挂断电话说:“东安保险的史国光是搞软开的程序员,常年加班,据说最近一个月赶项目上线,周末不休没请过假。现在也正上班呢。”

      “又是个假身份?”宋亚恩又说话了,“行了,获准许可,连接数据库,定位到了。哎,怎么就在咱们局附近?”

      一瞬间,许心池和林磊的心都沉了一下。这人在二局附近干什么?难道是暗中观察廖杰辉的动向吗?那他就会知道廖杰辉还没有离开,刚才的语气也不应该那么轻松。怪不得他没有答应见面!也许他现在……必须得尽快找到他!

      “要安排抓捕吗?”林磊急切地说,“我去。”

      不行,林磊经验不足。许心池心想,只道:“亚恩,申请移动定位设备和行动组支援。林磊,你去东安保险走一趟,史国光的嫌疑不能完全排除,但如果他的行踪没问题,就从身份被盗着手。”

      “可是……”林磊犹豫道,请行动组支援是需要时间的,他有点担心她会说走就走。

      许心池装作没听见,道:“还有,你去廖启豪的学校附近走一趟,看有没有人见过郝雨童。”

      “学校?”宋亚恩问。

      “刚才廖启豪看到现场照片的反应就像是如释重负。虽然他表现得很不喜欢郝雨童,但似乎确认了死者不是她反而放下心了。如果他能马上确认的原因和廖杰辉一样,那就说明,他也在郝雨童彻底消失之前见过她。”

      “哦,廖启豪只有周末在家,那么就是郝雨童去学校见过廖启豪!”宋亚恩恍然大悟道。

      许心池没理他,对林磊说:“那孩子聪明早熟,跟郝雨童见面也许有特殊方式,你注意观察,多想想吧。”

      “对了,”许心池又转头对话筒说:“钟哥,廖启豪故意在齐斯琴面前叫出娜娜阿姨,我总觉得他像在暗示什么。廖杰辉这边问不出的话,去问齐斯琴吧。”

      这么半天她应该也有所觉悟了,该不会还在警察面前嘴硬了。

      监控中,钟烁抬头看了眼摄像头表示知道了。林磊还想要说什么,宋亚恩已经手疾眼快地把显示定位信息的平板电脑塞到许心池手上了:“目标开始移动了,正向南,看速度是上车了。”

      “行。走了。”许心池说,又指了指林磊:“你别去啊,躲着点她。”

      不能开警车,会打草惊蛇。追踪用的移动平板信号精度不够,而且有延迟,城区人口密度大,道路环境复杂,也不容上演拦路排查或者追车飙车的戏码,那么就只能在信号后随行,确认万无一失再动手。

      可是道路何其纵横交错、路上车辆何其多,稍有不慎就岔开了,要甄别出目标也需要眼力和记性。她孤身一人,唯有打起精神。

      “亚恩哥,行动组的人什么时候能到位?心池姐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她连配枪也没……”林磊见宋亚恩只是中规中矩地在线上申请行动组配合行动,甚至没有电话催促,不禁有些担心。

      “想什么呢,”宋亚恩嚼着口香糖,“带枪能在这儿开吗?”屏幕上现在有两个光点了,目标与许心池相距约50米。看来她还没锁定目标。宋亚恩十指如飞地申请路网监控权限,调取实时监控画面,“别瞎操心,赶紧干活去!”

      许心池的车是一辆白色Q5,这车可能是八字不好,半生奔走在各种案发现场,洗车全靠下雨,保养全看心情,车龄不长车况却不太好——外表看着不太好,没及时修的划痕都冒锈点了,发动机倒是还没有什么毛病。

      运气不错,目标选择的路线交通还算畅通,行进速度基本稳定,车流量虽然大了点,但车辆来来走走,终于只剩下两个可能了。

      其中之一是辆黑色的小轿车,它突然亮左灯变道,像是要上环路,另一辆出租车却不急不慌地继续向前。许心池皱了皱眉,耳机里传来了宋亚恩的声音:“距目标大概二十米,能确定是哪辆车了吗?”

      许心池报了黑车的车牌号让亚恩记录,然后继续跟在出租车身后。片刻之后,出租出拐了个弯,万幸屏幕上的光点也转过弯去。

      “能确定了,车牌号ZT685L1,绿黄相间的出租车。”许心池观察着周围环境,说,“我准备动手了。”

      “出租车?”宋亚恩一边查看地图和路况,一边调取运营车辆登记信息,一边说:“再等等吧?行动组人还没出来呢。车上有乘客吗?”

      “看不清。”这辆车的后窗上虽然是符合出租车运营规定的透明贴膜,但质量不佳、老化严重,气泡鼓起纵横,遮挡了视线,“等不及了,一会儿别下车了,我今天不想跑步。”

      “那前方路段吧,没有岔路口,我把交通灯信号调整一下。开着通讯,有不对我叫支援。”宋亚恩清楚简洁地说。

      夜长梦多,许心池瞅准机会从便道超车,嘴里道:“就这个路口吧,我截在他前面。”

      路口正好亮起了红灯,出租车跟在许心池身后停下了车,被夹在了车流之间。许心池看着后视镜中驾驶位的人做了拉手刹的动作,自己也拉了手刹,亮起了双闪,下车走到出租车旁敲了敲驾驶侧的窗户。从前面就能看清了,车里没有乘客。

      “警察,”许心池亮了亮警徽,扯了扯嘴角说:“师傅,跟你打听点事呗?”

      “啊?”出租车司机是个穿着鼓鼓囊囊的灰色工服的中年男人,头发油腻,一脸疲惫,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打听什么事?”

      “刚下车那位乘客,小票拿了吗?”许心池说。出租车空调出风口上安装着两个小架子,放着两只手机,一只连着充电线,典型的接网单的设备,“是网约单吗?”

      “刚下车那位乘客?他没拿票,怎么了?要票?”司机不解地说,从右侧手套箱往外翻出一团小票,“是刚在二环边下车的那小伙子吧?是网约单。”

      宋亚恩在拨打那个手机号,但车里丝毫也没有听见动静,那两部手机也毫无反应。司机取下其中一部,点出页面递给许心池:“是这单吧?”

      火车东站到嘉园西里,就在二局边上。小票的金额是21元,跟后台信息相符。“他怎么付的费呀?”许心池问,行程没有通过打车软件在线付费。

      “现金,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呢。警察同志,他犯了什么事儿?我这能看到他的下单用户名,你需要吗?”司机问,伸手要拿回手机。

      许心池仍然低头看着屏幕,假装没注意,顺口道:“行啊,不过您现在是打算下班了?还接单吗?”

      “啊,我是要收车了,顺风单不好接,我也没指望。这不昨儿夜里出来的,又累又困的……”司机揉了揉头发,“对了,我这车里有行车记录仪,你们要录像吗?”

      说着他的手伸向了行车记录仪……“别动!”许心池突然喝道,司机吓了个哆嗦,恼怒地问:“干什么?你吓我一跳——”他话没说完,因为这警察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了手铐,在他说话转头这一瞬间给他铐上了,还缺德冒烟地穿过了方向盘。

      “行了,叫辆拖车过来吧。”许心池对耳机中的宋亚恩说,伸手帮出租车按了双闪——也不怕被咬着,不过出租车司机虽然大声质问她这是干什么,但还是为她的胳膊让了让路。

      “是他吗?”听了全程的宋亚恩质疑道,但手下仍然飞快地操作着。路口的绿灯姗姗来迟地亮了起来,车辆鱼次前进,都忍不住好奇地向他们瞥上两眼。不过,在路人眼里这只是一次简单不过的追尾事故,轻微到几无碰撞痕迹。

      许心池没回应宋亚恩的问话,拿了三角牌摆在车后示警,然后钻进出租车后座,戴上手套摸索座位间隙。出租车司机扭着身子大声说:“警察同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我就是个开出租车的,你这……吓死我了,我这什么也没干呀!”

      副驾座位后侧贴袋里插着一本铜版纸的广告杂志,露出的部分破旧折损,令人没有翻阅的欲望。一只薄薄的手机侧身躺在贴袋底端,杂志和座位之间,不仔细看还真不好找。

      出租车司机看见了,不解地直嚷嚷:“这是谁落在这儿的?我真没发现!警官,我是真不知道,不是要昧下来!我,我还得过拾金不昧的奖状呢!你看看我打车软件里还是城市英雄呢!”

      谁看见这样一只质感廉价的手机也很难产生据为己有的贪念,毕竟换不了几个钱,还不如拾金不昧的名声。可质感再廉价,要解锁也不容易,许心池翻了翻背后,划了划屏幕,觉得还是由宋亚恩解决这个问题比较好。

      “这是不是刚才那个年轻小伙子留下的?——也不是特别年轻,三十出头吧,对,带着个鸭舌帽,还有……”司机努力回想着,“还有什么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所以你是不会告诉我密码喽?”许心池说着,开门下车,开门上车,换到副驾位。

      “你别开玩笑了警官!我怎么会知道密码!?”司机嚷道。

      “那你也不用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不是有行车记录仪吗?”许心池伸手研究那台小设备,“呀,录像怎么没有了?这个时间缺口,怎么回事?”

      司机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

      许心池笑道:“别急,有云备份吧?你的手机密码,这个你总知道吧?”

      “钱包呢?车费不是收的现金吗?你身上总得有这21块钱吧?别放弃,没有也行,就说零钱全找给他了。”

      “想知道你什么地方暴露了吗?”

      严肃的神情忽然诡异起来,司机微笑着说:“许警官,我们才是正义的执刑者。”

      ~~~
      “还要问?钟警官,你们抓到史国光没有?你们问他呀!我该说的都说了!……我还不能回家吗?”廖杰辉午饭其实没吃好,首先吃得太晚,都有点饿过劲了,其次这警局食堂的饭实在是一般,但一脑门子官司还要装没心事太难,无心下咽却不能不吃,一不小心好像吃多了,有点想吐。

      “刚才你有三件事没说实话。”钟烁拉开椅子坐下,“现在吃饱喝足了,继续说吧。”

      “许警官,”廖杰辉半真半假地崩溃道,“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

      “说说张娜吧。”钟烁压着脾气,说,“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相处过程中发生过什么事。”

      “这有什么关系?!”廖杰辉愤怒地说,“她跟郝雨童是一伙的,你们应该问她、问郝雨童!”

      “那说第二件,你为什么要打郝雨童?”钟烁面无表情地说,“打她跟张娜有什么关系?”

      “你!……”廖杰辉做出不堪愤怒的样子,可惜心下的慌乱也掩盖不住,胡乱否认道:“我不知道!”

      “你可以不知道,不过有人知道,”钟烁说,“你想听听你未婚妻是怎么说的吗?”

      廖杰辉与张娜是在爱心社互助会上认识的。这是一个家暴受害者参与的匿名活动,定期举行,但参加的人并不总是固定的。廖杰辉在这样的活动上简直如鱼得水,不,非要比喻的话,是一只狼混进了羊圈里。

      他的“遭遇”获得了最多的同情,不仅因为他善于伪装撒谎,也因为他是极少数的男“受害者”,人们都以为他来到这里已经动用了很大的勇气,值得鼓励。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骗取了广泛的信任——除了张娜。

      张娜最初没有吸引到他的一星半点注意,因为她既没有过人的姿色或财富,也没有那种令人一见就难以自拔的脆弱破碎的可怜相……直到他发现她是唯一对他有所怀疑的人。

      所以他多花了一点力气表演,也只是一点,要骗取她的信任并不比别人更难些。后来他发现她的怀疑和戒备并不是看破了什么,而只是因为他长得有点像她的前夫。

      “……张娜她丈夫是个暴力狂,不仅家暴她,后来甚至想要害她……总之,我们就只在活动中见过几次,你们可以去调查……单独?单独也见过……我对她可没什么想法!就是可怜她,姑娘年纪不大,遇到那么多事儿,随便聊聊,能帮得上忙就帮一帮是不是?”廖杰辉伪善的嘴脸令人作呕。

      “接着说。”钟烁说。

      “我跟她连熟人都算不上,而且得有大半年没见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她找上我家了!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她根本就不该知道我家在哪儿!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你听听是不是不对劲嘛!”廖杰辉理直气壮地说。

      他说,郝雨童失踪前一天的上午,他约人打高尔夫,到了球场才发现忘了带手机,于是司机送他回家取了一趟,他回去的时候,却正好看见张娜从他家出来。

      “她上我们家干什么呢?她们怎么认识的?聊什么呢?我回家问郝雨童,她说只是个微商,送保健品来的。怎么问都这么说。怎么可能嘛?!不可能!”廖杰辉气愤地说,“我想约张娜出来聊聊,可她说她最近在创业,跑业务很忙,说话密不透风的,太不对劲了!做微商也做不到郝雨童头上吧?郝雨童用什么保健品?她们怎么认识的?你说奇不奇怪?!”

      廖杰辉没有意识到他自己的话语和态度才奇怪。宋亚恩又听不下去了,可惜没人分享,只能骚扰钟烁:“这孙子要不是个家暴犯控制狂就奇了怪了,说的都是人话吗,自己前妻认识个人都不行,都得揍一顿?”

      当然钟烁就更不可能理他了,只对廖杰辉说:“有什么奇怪的?她就不能认识个你认识的人吗?不过,张娜说她受到老公家暴?可她还没结婚呢,你知道吗?”

      “什么?”廖杰辉震惊,“不可能!她是离婚了,别人说谎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再说互助会……”互助会不应该是很真诚的组织吗?怎么还有其他跟自己一样的撒谎者?“我见过他前夫去找她,大街上揪着头发打她!叫叫——叫高山!你查查嘛!”

      高山?看来还有隐情。钟烁想。

      是不是什么地方不对劲?来得太容易了?张娜……他在互助会太得意了,所以放松了警惕?他从来没想过会有另外一个人像他一样潜入这个活动暗暗享受身为掠食者的快乐……难道自己也成了猎物?

      明明是张娜讲了她的故事,一步步吸引自己也走上那条路。廖杰辉难以接受,难道他竟然被骗了吗?

      ~~~
      “你刚才说什么?”许心池偏了偏头,问后座戴着手铐坐在两个警察之间的出租车司机,“赵昆,你是那什么‘正义使者’?”

      自从那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张口说话的赵昆冷笑了一声,恶狠狠地盯着她的半张侧脸。

      “正义使者我不知道啊,复联倒是听说过,”许心池接着说,“复仇者联盟,看过吗?”

      没有声音。“超级英雄啊,都是骗小孩的玩意儿,没意思。”许心池自顾自说,“净整那些没边的事儿骗钱,您说是不是?”

      还是无人应答。“不爱说话啊?我看您刚才挺能说的呢。”许心池收回了头,往靠背一靠,闭上了眼睛:“我们那儿有会聊天的陪您聊。”

      “许姐,咱们去哪儿?看守所还是局里?”负责开车的姑娘问。

      “回局里,哦,走西门,少走点路,我太累了。”许心池说着就又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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