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幸福有天意》郝幸福

21、chapter 20

　　半夜深更。

　　柔和的月光将窗棂的影子斜映，拉得又细又长。

　　刚才他做了一个好真实，好可怕的梦，吓得全身都是冷汗，醒来之后，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

　　掀开被子下床，他想溜到妈妈的房间和她一起睡。

　　他还想问妈妈，爸爸昨天说去南岩，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穿着条纹睡衣的小男孩轻推开自己卧室的门，走过寂静的书房，走向母亲的卧房。

　　小男孩在母亲的卧房门口迟疑了片刻，才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妈妈一定睡着了，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上床，就算妈妈明天早上发现要骂他，也来不及了。

　　没有上锁的木门才推开，他就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把妈妈吵醒了，所以不敢出声，赶紧垂头躲在门边，等待母亲的训斥。

　　好一会儿，他没有听见妈妈责骂他的声音，这才探头看动静。

　　母亲仰躺在柔软的古典大床上，一个男人压在她身上。

　　小男孩恐惧地看着母亲痛苦地扭动身躯，那个男人比爸爸还强壮，怎么办？他要怎么救妈妈？

　　小男孩紧紧咬住嘴唇，身体轻轻战栗。

　　他跑到厨房去拿刀，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母亲的房间，直接往那个男人身上砍去。

　　哀号声响起，血一下就涌红了被子，男人伏趴在母亲身上一动不动。

　　“宇轩！你疯了！你疯了！——”母亲忍不住尖叫。

　　刀在男人的身上，小男孩的手不停地颤抖，拼命地呕吐，吐到最后，连眼泪都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母亲穿好了衣服，面色苍白得像死人，男人放在茶几上的火机吸引了她的注意。

　　“宇轩，你看到了什么？！”过了好久，她走到小男孩面前。

　　他抱着小小的身躯，缩在床的一角颤抖啜泣，他的嘴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哽咽声逸出喉咙。

　　“宇轩，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回答我！”她的声音很冷酷。

　　小男孩不说话，只是哭，只是颤抖。

　　“为什么不说话？！你是智障吗？！”她几近歇斯底里。

　　小男孩还是不说话，还是只是哭，还是只是颤抖。

　　“嗯……”男人的痛哀声响起，男人只是昏过去了。

　　“钦军——”母亲立刻冲过去，“我送你去医院。”

　　“他……”叫钦军的男人眼神吓人。

　　“像这种跟智障一样没脑的儿子，留在世上只是祸害人间！”母亲愤怒咆哮着。

　　母亲离开了，那个男人也离开了。

　　他那时还不知道母亲在离开的时候开了瓦斯。

　　苍凉的月华映照在小男孩孤寂瘦小的身子上，似乎显得更凄冷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晦暗的黑夜逐渐消逝，他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

　　电话响了，一定是爸爸，他想去接，可是轰地一声，装有电话的书房燃起了熊熊大火……好大的火……

　　他张开眼，意外地看着眼前的沐巧音。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邵宇轩恶狠狠地问。

　　沐巧音被他冷厉凶狠的表情给吓着了。

　　昨晚她接到刘佰畅的电话，今天早上又接到说是邵宇轩没去录音棚，她来看看是什么情况，却发现他还在睡觉，正当她想退出去的时候，却见他双拳紧握，浑身都是冷汗。

　　“我去帮你倒水。”

　　沐巧音轻声说，转身不待邵宇轩有任何反应就走出了他的卧室，到客厅。

　　邵宇轩曾因人故意纵火而置身火海。

　　不知该称为幸或不幸，他被救出，身上有大片面积地灼伤，然醒来后，他的脑袋竟奇迹般地康复了。

　　她还记得当时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如果我想用自己的能力给我想要给的那个人幸福，现在该做些什么？”

　　之后，他每一天都活得很努力，每一天都活得很认真，每一天都在创造奇迹，从零开始，他一刻不停地奋力向前。

　　她终于知道毅力对一个人有多重要。

　　学国文的时候，他一天学习将近二十小时，实在累得不行了，就用书当枕头在桌上打个盹。

　　学舞蹈的时候，他一天练将近十八个小时的舞蹈，跳到瘫软虚脱，他也不准自己休息，后来因为实在撑不住把身体累得垮掉，躺在床上整整昏睡两天两夜。

　　学声乐的时候，他可以练到喉咙嘶哑，直到声乐老师训斥，他如果不懂得如何爱惜自己的嗓子最好现在就放弃。

　　学表演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他的老师因为老婆怀孕请了一个月的假，他就在家看碟，模仿，观摩，模仿，观摩，连续一个月都没有出门，只吃泡面。

　　如果说，谁说他不能成功的话，她一定是第一个反对的人。

　　所以，当他对她说，他要到这个领域的最顶峰时，她相信他可以。

　　经过了艰辛的努力和时间的考验，她看着他终于如愿以偿往自己梦想的顶峰一步步踏近，她比任何人都兴奋，都要激动。

　　然而，这样的兴奋，这样的激动，已经无关乎心动，无关乎爱情，而是纯粹的友谊，谁说男女之间不能拥有纯粹的友谊。

　　她问过他，“你想要用你的能力来给幸福的那个人是不是舒可妍？”

　　她记得，当时他们正在吃泡面。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点头。

　　她问他，“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你不立刻飞回顺城，我完全可以帮你，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等到你有能力的时候，舒可妍已经嫁人了，已经结婚生子了，已经有了深爱的人了，舒可妍不会知道你的付出，舒可妍也不需要你给的幸福，那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他说，“那样也没关系，我原本就是想要她幸福，她幸福了就好。”

　　她不解，问他，“你对她是一种什么感情？如果是爱情的话，不是应该想方设法独占对方吗？如果是亲情的话，你们又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如果是朋友的话，我和你，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不比你和她少，为什么你就不能为了让我得到幸福而这么拼命？我不懂你。”

　　他沉默了一会，放下手中泡面，他说，“我也不懂自己，但我唯一知道的是，她是我能够继续努力的动力，也是我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

　　她怔住了，直直地看着他，“什么叫你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了却了牵挂以后呢？你不会告诉我，你就没有存活的理由，就要死了吧？还是不死也要去自杀？你又不是得了绝症，怎么说的话像得了绝症的人似的？”

　　他没有说话。

　　她的心有点慌，“喂，邵宇轩，你的脑袋还是好的吧？”

　　他皱眉，还是没有说话。

　　她最讨厌他不说话，“喂，别不说话啊。”

　　他不负她所望，说话了，“到那个时候，再说吧，我现在必须努力让自己有能力。”

　　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这八个字，让她心安了，她怎么会担心他有可能做那种傻事呢。

　　曾经，她以为邵宇轩就是她的爱情，她可以为了他不顾一切。

　　然而，在邵宇轩相似于沉睡的三年间，她的冲动，她的心动，她曾经打算勇敢追求的火花早就被时间所消磨，冲动不复，心动不在。

　　有人说，人的感觉永远都不可能恒温不变，这就是世界上有那么多爱情都无法长久的原因。

　　但是，她宁愿相信在命运之神的安排中，他就不是她真正的那个Mr Right，而只是一个能助她成长的过客，他们彼此都需要对方走完一段旅程。她相信如果对方是真正的Mr Right，那么无论时间间隔多久，无论彼此间隔多远，那份心动都不会褪色。

　　命中注定在一起的人，即使分开，还是会兜在一起的。

　　除了真爱这个词，她实在想不出任何别的更好的词来形容邵宇轩对舒可妍的莫名执着。

　　可是，舒可妍呢？

　　她对邵宇轩又是什么感觉？

　　沐巧音听到吴惜墨说跟舒可妍分手了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她早就说过跟吴惜墨交往的人不会超过一个月，虽然现在已经有人打破这个记录了，但也不能说明什么。

　　舒可妍现在又是在哪里？

　　如果她是在顺城，没道理不知道邵宇轩，只要她稍微有一点心，更没道理不知道该怎么找到邵宇轩。

　　为什么她不出现？

　　沐巧音看了看墙上的壁画，全是邵宇轩的杰作。

　　她看过他所有的画，如果可以，他一定会成为知名的画家。

　　但是有一点，她一直不懂，他画的人物一直非常抽象，除了……舒可妍，他几乎不完整地画任何一个人，包括她。

　　她曾经问过他，还说笑要当他的模特。

　　他只是埋头作画，睬都不睬她。

　　他好像总是喜欢在画中寻找什么。

　　她劝他，“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孤僻，没事就画画，可以多交些朋友啊？”

　　他说，“孤僻不会伤人，孤僻让我不必和太多人接触，让我的心灵享受充份休息，所以孤僻……有什么关系？”

　　所以，直到现在，在他身边的，除了她，他几乎没有一个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邵宇轩从卧室走了出来，同时也打断了沐巧音的沉思。

　　“对不起，我刚才情绪不太好。”

　　沐巧音把已经装满了水的透明玻璃杯递给邵宇轩，她说，“做恶梦了？”

　　他穿着长袖衬衣，俊美帅气，帅得没天理，动人心魂。

　　只有她知道他的衬衣下是烈火灼烧的痕迹，从右上臂直到右边腰际。

　　那场大火险些让他丧命，幸而他的脸没有留下任何灼伤的痕迹。

　　邵宇轩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轻点头。

　　他不该忘记也无法忘记。

　　那夜，那场悲剧就宛如连续剧般，夜夜在他梦中重播。

　　当时的痛楚就像火焚的伤痕般，依然清晰地烙印在他身上。

　　“你来我这里，贺阳不会吃醋？”贺阳是富二代，却风度翩翩，是沐巧音的未婚夫。

　　“他吃什么醋？”沐巧音不以为意。

　　“他警告过我，不能让我跟你超越十米的安全距离。”

　　邵宇轩坐在沙发上，仰头靠着。

　　“他真这么说过？”沐巧音的眼中是喜悦，被在乎的喜悦。

　　邵宇轩瞟她一眼，伸手，“钥匙拿出来。”

　　“什么？”沐巧音装傻。

　　“钥匙拿出来。”邵宇轩不介意再重复一次。

　　“我有备用钥匙有很多好处的。”沐巧音不想交出去。

　　邵宇轩加重语气，“拿来！”

　　钥匙一甩，刚好甩在邵宇轩的额头上，沐巧音的大小姐脾气犯了，“不稀罕！”

　　邵宇轩没有生气，他将钥匙放进兜里。

　　娶这样的女人，也就只有贺阳受得住。

　　“一大早的，什么事？”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一大早？”沐巧音指了指老式的挂钟，又指指外面，她说，“我的轩大少，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然后呢？你有什么事？”邵宇轩不在乎时间。

　　“你工作的积极性呢？怎么现在这么懒散？你的目标不是要站在顶峰吗？现在，你正在离你的目标越来越远！”沐巧音是真的很生气，“舒可妍呢？你不想她随处可以看见你，然后找到你吗？这么快就放弃了吗？”

　　邵宇轩半晌不说话，然后看向窗外，“我见到她了。”

　　“啥？”沐巧音顿时不能给予任何的反应。

　　“在广贸大厦，我看到她了，她跟吴惜墨在一起。”邵宇轩轻声低喃，“我不能出现，当年，她就是因为我才丢了跟吴惜墨的幸福，既然他们好不容易才又在一起，我不能再出现，不能……”

　　沐巧音愣了好久，才能给予他一些反应，她说，“你是说他们……”

　　怎么可能？

　　如果是，她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

　　邵宇轩笑了笑，笑容有点涩，他说，“所以，你也别忙着那个叫‘妍情九九’的策划了，她不会出现的，她不想见我。”

　　“她不想见你？怎么可能？！”沐巧音控制不住自己飙高的音量。

　　“人可以对别人说谎，唯独不能对自己说谎，广贸大厦就有我的海报，她在那里出现还和吴惜墨在一起，吴惜墨跟你是青梅竹马，她如果真想知道我的消息，从吴惜墨那里就可以知道，可是没有，我回来将近四个月了，她从未找过我，这还不够明显吗？”邵宇轩疲惫闭目，一场恶梦搅得他几乎没睡个好觉。

　　沐巧音也沉默了，许久，她拿出手机，拨电话，“惜墨？……”

　　话还在嘴边，手机就被邵宇轩抢走，按掉。

　　他的眼神很冷，他说，“到此为止，好吗？你帮了我很多，我已经很感激了，现在就到此为止，好吗？”

　　沐巧音的心好像让针狠狠地扎了一下，好痛。

　　她说，“邵宇轩，你是个懦夫！”

　　邵宇轩的眼神更冷了，他说，“我就是了，好吗？！不要让我破坏了他们的幸福！”

　　“你亲口听她说，她已经幸福了吗？”沐巧音为他不甘，“一切都只是你的想像！你只是害怕，害怕被拒绝，害怕自己连苦心经营她可能会需要你的假象都倒塌！更害怕不被需要！说什么人可以对别人说谎，唯独不能对自己说谎！你现在就是在自我欺骗！就是一个懦夫！”

　　砰——

　　邵宇轩愤力地把手机往墙壁一扔，手机的机壳和电池立即分开。

　　沐巧音被这声响震住了，她从来没见过邵宇轩发脾气。

　　“你说够了吗？！”邵宇轩指着大门，“出去！”

　　泪珠决堤，像一颗颗断线的珍珠从沐巧音的眼底流泄而下。

　　她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吃力不讨好，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邵宇轩如同挨了一记闷棍，他抚额，低哑道，“对不起，我失控了，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可是……”

　　“哇——”沐巧音哭得更大声了，坐在地上，耍赖似地大哭。

　　邵宇轩把头撇向一旁，他伸手要拉她，她挥开，对他拳打又脚踢。

　　这个暴力女！

　　邵宇轩好脾气地忍着，任她发泄。

　　等沐巧音发泄完了，她才哽哽咽咽地说，“我不打电话给惜墨，可我也不要你放弃……你相信天意吗？”

　　“天意？”这两个字让邵宇轩的心猛地抽搐。

　　“对，天意。”沐巧音擦掉泪水，她站起来，扯开唇缓缓笑了，“做了你所有可以和能够做的努力之后，让天意告诉你答案。”

　　邵宇轩蓦地一震，沉默不言。

　　“天意并不是天上掉馅饼，天意并不是让上天来帮我们安排一切，而是我们做了我们所有应当做的，可以做的，不要放弃努力，剩下的那才是天意，否则，那不叫天意，那叫失意！失去所有的一切，不是天意如此，而是自己放弃了所有属于自己的机会。我们照样做‘妍情九九’的策划，我们照样加倍的努力——”沐巧音说，“她要不要出现不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那就由上天来决定！由舒可妍自己来决定！这样，即使输了，也不会有任何的遗憾，更不会有任何的后悔。”

　　邵宇轩缓缓转身，往阳台的方向走。

　　沐巧音紧跟在后。

　　邵宇轩幽暗的目光远远地看向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的所及之处，一个没人能到达的地方。

　　“你倒是说话啊！”沐巧音用力地推他。

　　一只飞燕停在电线杆上，翩然高雅，却形影孤单。

　　许久，邵宇轩才转过头来，他对她笑，然后开口，“就照你说的做，‘妍情九九’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