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雀行》徐乘

79、黄昏时分

　　肖钧夷望着众人，见大家都没有异议，颔首道：“三日之后，我们出兵。”
　　次日，高台镇外的校场，将士们正在进行紧张的操练。秦延喊着号子，在将士之间来回走动，纠正错误的动作。
　　秦延抬眼看到肖钧夷站在校场周围，便走了过去。
　　肖钧夷道：“秦延，温乔调遣骑兵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秦延朝校场上望了一眼，答道：“三万人都找好了，挑出来的都是好手，大战前一天可能还会有微调，到时候看情况定夺。前方斥候和传递消息的塘报骑兵，最为重要，我们多找了一些人。”
　　这些职务温乔都找了自己人，秦延没把这话说出口，秦延心想，温乔让自己留一个心眼，自己就留着，反正少说一句也没什么坏处。
　　肖钧夷道：“秦延，你在长安担的是什么职务？”
　　秦延道：“南衙禁军副将。”
　　肖钧夷道：“多少年了？”
　　秦延平时练武还行，脑子比较简单，不会多想，对肖钧夷的问题，一时愣了神。
　　秦延犹豫道：“十几年了。”
　　肖钧夷道：“你比温乔年长，担任南衙禁军的职务时间也比他长，他当了将军，你还是副将。”
　　秦延抓了抓头发，叹声道：“温乔那小子武艺好，得了战功，皇上看着高兴，就让他做了将领。”
　　肖钧夷随着秦延走了几步，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做南衙禁军的将军？”
　　秦延道：“想是想过，但是温乔已经是将军了——”
　　肖钧夷停下脚步，两人来到边门，这里离校场有一段距离，没有注意到两人的谈话。
　　肖钧夷接话道：“温乔已经是将军了，回长安之后又当上驸马，你就算立再多的战功，这辈子也别想当上将军。”
　　肖钧夷说出了实情，秦延无话可对，温乔的位子，也不是没想过，但是没有就是没有，自己又不认识朝廷官员，攀不上这等好事，这个念头也就渐渐淡忘了。
　　肖钧夷说道：“你也应该为自己考虑一下，战场无情，岗日群山更是如此，若是温乔出了什么意外，你的功劳不会少，回到长安，南衙禁军将军的位置空着，想想皇上会给谁？”
　　肖钧夷转身靠墙，望着校场，说道：“你不认识朝堂上的官员，我认识很多，若是帮我这个忙，以后你就是将军，想想手下会有多少人受你调遣。”
　　秦延犹豫着刚想开口，肖钧夷拍着秦延的肩膀，走到他的身后，低声道：“不用急着答复，我看你战场上的表现。”
　　肖钧夷将将军府的东厢房让给温乔暂住，夜至亥时，房内燃着两盏铜灯，墙边的衣架上放着甲胄，长刀和墨玉发簪搁在桌子上，褐色的外衫挂在椅背上。
　　温乔将外衫从椅背上取下，穿在身上，系紧腰间的衣绳，随后走到衣架前取下甲胄套在身上，将桌上的长刀插在腰间，套上金丝镶嵌的护腕和护手。
　　温乔望着桌上的墨玉发簪，轻轻用左手拿了起来，思忖着是该随身带着还是留在府上。
　　温乔听到身后有动静，随手将发簪放进矮柜的抽屉里，转身看到刘昭宁站在门外，她今天穿着一件霜色衣衫，暗绿色短款披衣，长发用青色竹簪简单的盘起，发尾垂落，清丽自然。
　　温乔故作轻松道：“我试试这身铠甲和长刀，很久没穿了，现在穿起来还挺合身。”
　　温乔取下护手和手腕，解下甲胄仍旧放在衣架上，刘昭宁问道：“明天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午初之后动手，这仗至少要打到傍晚才能见分晓。”温乔皱眉道，“我今天去城楼上看过，早上飘了一些小雪，天气还是这副阴沉的样子。我已经下了命令让将士多加一件半臂棉服和棉袜，冻伤也会要人命，阿吉又不在身边，还是多备一些衣物比较妥当。”
　　刘昭宁追问道：“你为什么不让阿吉跟着你？”
　　“阿吉要在右路白亭山掩护我们。”温乔浅笑道，“他又不会分身，还是留在白亭山比较好。”
　　刘昭宁答道：“那是因为岗日西坡太危险，你才没让他跟着你一起过去。”
　　温乔望着刘昭宁，沉吟片刻，答道：“哪有打仗不危险的，他刚来战场不熟悉地形，上次在关隘喝醉酒，又差点丢了性命。对他也不能过分偏心，等有了战功再调到主力部队，也来得及。”
　　刘昭宁厉声道：“温乔，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口是心非，要不是燕亭好人好脾气，早就和你吵翻了，你说她要是现在在东台镇，会让你冒这个险吗？”
　　温乔望着桌上的青铜台灯出了神，转念道：“皇上已经下诏让我们动手，再不出兵，连累手下将士受罚，是我的过错。”
　　刘昭宁道：“你让肖钧夷做主力援军，太不可靠了。”
　　温乔道：“他是河西道行军总管，主力只能交给他来出兵，昭宁，该想的办法我都想过了，目前为止，岗日西坡只能这么打。”
　　温乔望着窗外，冷冷道：“二十年前父亲没有打完的仗，我来结束，也是天意。若是我回不去，你到长安，和燕亭说让她早些忘了我。我身份低微，能够遇上她，已经是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还有景宣，让他小心李绪，多拉拢一些武将在身边，千万不要与皇上发生间隙，不要对别人太宽容，其实他不适合——”
　　温乔坐回椅子，右拳狠狠砸到茶几上，左手扶额遮着眼眸，沉默良久，颤声道：“让他保住自己的位置，才可以早日坐上皇位。”
　　刘昭宁转身坐到温乔身旁的椅子上，答道：“温乔，这话你自己回去对他们说，我绝对不会为你传话。”
　　温乔放下左手，目光闪烁，答道：“昭宁，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说这种话。”
　　刘昭宁低声喊道：“你应该让我去增援，阿吉和我。暂且不说阿吉是蒋以泉的人，他刚来河西道，为什么要说慌。突厥将士已经潜入大唐，我们现在却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你是忘不了二十年前的战争，它改变了你的生活，所以非得要为了你的荣誉去战斗，让将士们和你一起去白白送死！”
　　温乔坚持道：“公然抗旨，一样是死罪，还会连累他们的家人。”
　　刘昭宁道：“温乔，我总觉得这次八百里加急的公文来得蹊跷，时间怎么可能那么凑巧，皇上远在长安，若是下诏也是一些功过奖罚的事情，对于军令不会横加干涉，否则他还给你和肖钧夷便宜职权干什么，难道是明面上做做文章的事情？”
　　温乔站起身，走了两步，执意道：“昭宁，不要考虑那么多，已经没有时间了。这仗就是硬打也要打下来，我不想连累家人，还有也许你说得对，战场上的荣誉。”
　　刘昭宁道：“万不得已，我会去增援你。”
　　温乔道：“昭宁，你不能这么做，这是违抗军令，要受军法处置。”
　　刘昭宁浅笑道：“罚我什么？是谁说为了李景宣，可以私自调遣折冲府侍卫保护他的安全。罚也是你回高台镇来罚我，大不了回长安到刑部挂个闲职，找张彻好好过日子。”
　　温乔道：“昭宁，你不应该是这样的女子。”
　　刘昭宁问道：“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温乔道：“你以后应该会当上刑部尚书，破解疑案，替百姓伸冤。朝堂之上应该有和你一样勇敢的女子，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刘昭宁道：“听起来，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温乔望着刘昭宁，灯火之下，端正秀丽的五官，更显柔情。刘昭宁同时也看出了温乔眼里的深意。
　　两人连忙避开眼神，刘昭宁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今天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明天的战况，没事什么的话，我先走了。”
　　温乔暗自咒骂起来，语意倒还是平静，答道：“昭宁，兵营之内我是副将，没有我的命令。你明天好好守着高台镇，不要擅自离开驻地。”
　　温乔没有等到刘昭宁的回答，转身看着她已经走远了。
　　次日，温乔和秦延领着骑兵出战，也没和谁告别，却在北城门口，看到了阿吉。
　　阿吉孤身一人站在城门边，寒风四起，看起来他的身子更显单薄，说道：“温将军，我到了高台镇什么忙都没帮上，你带着我一起出征，至少我还会一些医术，可以为你们治伤。”
　　温乔道：“阿吉，这次对战不比金塔镇，你留在白亭山就是对我的帮助。”
　　温乔四处望了一眼，问道：“刘昭宁呢？”
　　阿吉道：“我和她说过在城门等你，可是看她神色不对，也没再问下去就自己来了。”
　　温乔搭着阿吉的肩膀，向前走去，低声道：“好好保护自己。”
　　阿吉心里愣神，转身看到温乔已经翻身上马，带着手下的将士，策马闯向关外。
　　岗日群山之下，灰黄色的暗云比在高台镇城楼上眺望的还要厚重，遮挡了楚格峰的山顶，只剩山脊的轮廓在云中隐约可见。天际落下的白雪越来越大，寒风骤起，雪花飘落在温乔的头盔，甲胄和腰际的刀柄上，一双冷冽的眼眸沉着坚毅，锋锐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