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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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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的夜来得快,来看病的人也走光了。
一股浓烟飘进了邱决明的屋里,呛得他不停地咳嗽,一手捂着鼻子就跑了出来。
烟是从东边的房间飘出来的,只有烟,没有火光。
他走过去,浓烟的底下坐着一脸平静,拿着扇子扇着火的李忍冬。
他抬手挥了挥,走了进去,“这么大烟我还以为着火了。”
大锅里熬着草和根,烧开的水冒着小泡,药味在房间里蔓延。
李忍冬的旁边还有一个小炉子,底下也生了火,只是快熄了,木炭中只剩下一点火星子。
“这个你来管,火不能灭了也不能太旺。”她指了指一边的小凳子,给了邱决明一把破扇子,“半个小时之后端过去给他。”
木凳子只到邱决明的脚踝,他一坐下,两条腿就伸了出去,刚好将炉子围在中间,他摇着扇子,炉子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又冒了一点火苗出来,“每天都有这么多人来看病吗?”
两个人离得不远,却一人朝着一边,眼里只看着火。
“人少的时候要清点整理药材。”
“难怪您没有时间去看他。”
“……”李忍冬摇扇子的手慢了一些,眼皮子一垂,“这不是原因。”
她拾起脚边的木柴丢了进去,“我不想看见他,看见他,我就看不见我自己。”
啪嚓,烧裂的木头在火中断成了两块。
晚些时候,天上下起了细细的小雪,落在邱决明挡着白瓷碗的手上,又化成了水。
他站在薛冬青房间门口,“醒了吗,我进去了。”
说完,他用手肘顶开了门,“你没睡?”
他看了一眼屋里关得紧紧的窗户,“你家每天晚上都是这阵仗?”
“习惯了。”坐在书桌前的薛冬青放下了手里的书,他转头,“这药是给我的?”
“除了你,这里还有需要喝药的人吗。”邱决明把碗放在了桌上,药味随之而来,“我扇了半个小时的扇子,你多喝一点。”
薛冬青皱眉用手背抵住了鼻子,“你熬的?”
“我只是刚好过去帮了把手。”邱决明把药推到他面前,“喝吧。”
薛冬青盯了那碗药很久,他抬头,邱决明就靠在门边,“要我喂你吗?”
“不用。”碗壁的温度并不是很高,薛冬青端起碗,在手里转了转,侧头吸了一口气,闭眼将那碗药一饮而尽,捂着嘴打了两个嗝。
药味从他的胃里反了上来,带着酸和苦。
“很苦?”邱决明笑着问。
薛冬青喝了小半杯热水,无言地看着他。
“下次我给你备点糖。”他收走了那个碗,看着碗底剩下的一点药,“我打算跟你妈学看病,这样既有事情做,又可以照顾到你。”
“你是在问我的意见吗?”
“不是。”邱决明笑了笑,“我知道你会说什么,所以我没问你。”
“那你还跟我说什么,你想做什么,我也拦不住你。”薛冬青盖上了书,丢到了桌边,自己推动轮椅到床边,双手撑着床边把自己移到了床上,“你出去吧,我累了。”
“气大伤肝。”邱决明跟了过去,床上的人背对着他,看不见脸,只有一个沉默的背影,“我也不是完全为了你,我看那么多人都来找你妈看病,我跟着她学,以后也不会差吧。”
“你打算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吗?”
“不可以吗。”邱决明叹了口气,抬手抓了抓头发,“不是一辈子,我就不能留着吗。”
“就是这样,我才不乐意问你。”他给薛冬青掖好了被子,“你赶紧睡吧,别一天到晚总琢磨着怎么把人从自己身边推开,小心年纪轻轻的,头发就想白了。”
“……”
吱——
昏暗的室内只剩下了薛冬青自己的呼吸声,他回头看了一眼,只有一片茫茫的黑,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雪细细碎碎地下了整夜,院子里的积雪又厚了一些。
门外人声嘈杂,对话中,夹杂了让人在意的字眼。
他打开了房间的窗户,望了过去。
打眼就看到邱决明的半个脑袋,就在人群的前头。
走廊上的老人们都看着邱决明,凑在一起八卦,“那小伙子是谁啊,我看他一直跟在李医生旁边。”
“好像是李医生收的学生,一大早就在了。”
“真的啊?”
“真的,这话还是他自个说的。”
“你听到的?”
“我刚问的,他说他是来跟李医生学看病的,李医生也没说什么,肯定就是李医生的学生。”
“这样好啊,以后这里就有人继承了。”
“是啊,不然就李医生自己一个人,多累啊。”
“……”
家长里短的话还在继续,薛冬青阖上窗,只留下了一条小缝。
昨天丢在桌边的书忘了折页,他从中间翻开,又往前翻了许多页。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薛冬青手上的书,还停在最开始看的地方,他微低着头,对着书,眼睛却斜到了别的地方去。
咚咚。
窗户外站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在他的窗户上敲了两下,“能不能给我开个窗啊?”
“你自己开。”
“那不行,你不答应的话,我不敢开,万一你又生气了怎么办。”
“那就别开了。”薛冬青笑了笑,在书页下折了一个小角,合上后放到了一边。
“那也不行,你要是不开,我就叫人了。”
窗户打开了,两人隔着窗框对上了眼,邱决明提着自己手上的菜和肉给薛冬青看,“给你做好吃的,你就不能生气了。”
“哪来的?”
邱决明抬了抬头,“大爷大妈们给的,你妈不愿意多收他们的钱,他们就拿了别的东西来,还有一些果干和零食,倒是省了买菜的功夫了,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怎么样,要不要来帮忙?”
他一笑,薛冬青一晃眼,就点了头。
昨天李忍冬熬药的地方就是厨房,邱决明在里头翻了一遍,找到了被搁置在角落里的厨具,上面结了一层黑色的污垢。
“洗洗应该还能用。”他挪着板凳坐在灶台前,拾了些小树枝和树叶,塞进了灶膛里,起火烧水,“对了,薛医生是谁?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爸和你一样是老师。”
“早上那些大爷一听我要跟李医生学医,高兴得很,说什么薛医生要是知道了一定也很高兴。”
“他们说的是我姥爷。”
“那你妈怎么姓李?”
“她不是我姥爷的亲生女儿。”
“那你呢,你随的你姥爷的姓?”
“我父亲和我姥爷是一个姓。”薛冬青说。
“听上去有很多故事。”他低着头一边扇火,一边添柴,“正好现在没事,给我讲讲?”
随着火越来越旺,屋里头也暖和了起来,薛冬青看着灶膛里冒出来的烟,“我出生没多久,我姥爷就过世了,我没见过他,只听别人说他是个很好的人,经常给那些没有钱的人免费看病包药。他去世后,我母亲一直守着他留下来这个地方没离开过,我父亲就住在学校,两个人平时很少见面,也很少跟我说话。”
“这些以前的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详细的我也不清楚。”
锅里的水开始沸腾,邱决明舀了热水把那些厨具里里外外都刷了一遍。
薛冬青转动轮椅,不远不近地跟着邱决明,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她同意了?”
“没。”邱决明用力刷着锅,声音都带了几分劲儿,“但是也没说不让,我觉得应该是成了。”
“是吗。”薛冬青低声说道,“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
“算了,听着一点诚意都没有。我知道你还是不想让我留在这里,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总有一天我会后悔的。”
邱决明看着自己刷得干干净净的锅,满意地点头。
中午的时候,肉香代替了空气里的药味。
“李医生,吃饭了。”
院里落雪都被扫干净了,石桌上的菜冒着热气,边上的石凳子都铺上了毯子。
李忍冬抬头,和桌边的薛冬青对上了视线,她低下头,良久没有说话。
“走吧李医生,一会儿菜都凉了。”
邱决明直接上前将李忍冬的椅子拉了出来,她看了邱决明一眼,慢慢站了起来。
“要不你们怎么是母子呢。”邱决明轻轻推了一把李忍冬的背,李忍冬踉跄地迈出了一步,“走吧。”
那天,他们三个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了一顿不和谐,不融洽,也不讨厌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