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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伍·之子于归宜室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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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指挥使后,易清晏开始变得忙了起来,操练兵马、批复公文、商议决策、练武读书……时间就这样走得快了许多。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安匀的盛夏。
这一日易清晏从校场回来,便见易中元正站在自己屋里,屋中下人忙作一团,似乎是在收拾东西。
“爹,这是做什么呢?”易清晏看着满屋的忙碌,有些不解。
“你娘来信催你回京。”易中元道,“下半年便要成亲了,总该回去见见你新媳妇。”易清晏听到这儿,脸不可控地红了。
回到京城时已经入秋,树叶黄了大半,距离易清晏的婚期也不远了。易府中早就开始忙碌起来,提前几个月就将该准备的一切都备齐了。而易夫人的欣喜更是令易清晏有些哭笑不得。
进城那日,京中的道路都被拥堵得水泄不通,夹道欢呼的声音几乎将易清晏淹没。他骑在马背上,被众人簇拥着,双眼却在人群中不断寻找他的姑娘。
他看见了,路边的一辆马车中,他的姑娘轻轻挑起帘子望向他,那一双眼仿佛会说话,倾吐着千言万语。易清晏冲着她扬起一个明朗如晴日的笑容。慕容清似乎是害羞了,一下子红了脸,将帘子放下了。
“看到了?”易中元问道,调侃着儿子,“你媳妇?”
“爹!”易清晏的脸也红了,“还没拜堂呢,你就乱喊。”
“不远了。”易中元爽朗地笑了起来,不再说什么了。
队伍缓缓移动着,走过了马车的停靠之处,易清晏又回头看了一眼,恍惚看到了慕容清春风般令人沉醉的微笑。
进城第二日一早,易清晏便进宫去找了荀灏。彼时荀灏正在上朝,侯壬便亲自将他领到御书房等待。
等了小半个时辰,荀灏才出现在御书房门口。面对一年未见的兄弟,年轻帝王的脸上难得显出无邪的神色,才更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二弟!”
“大哥!”易清晏连忙迎了上去,“上朝怎么去了那么久,我等得都无聊死了。”
荀灏失笑:“今早你的岳父大人可向我发难了,说得我可一点儿话都插不上。”
易清晏又有些脸红了:“大哥,你也调侃我了。”说罢,他话锋一转:“怎么不见三弟?”
“他不知你今日进宫,办事去了。”荀灏答,“也不急,过两日庆功宴再聚也不迟。”
“庆功宴?”易清晏挑挑眉,“大哥,何功之有?”
荀灏替两人斟了杯茶:“这一年虽无大胜,小胜还是不少。更何况你与易大帅常年驻守西北,守护一方平安,本就是大功一件。再说了,我若是不帮你办这个庆功宴,照你这榆木脑袋,成亲前是见不到慕容小姐了。”
易清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确实,他也找不到什么机会和借口去幽会慕容清。
两日后,易中元父子的庆功宴在皇宫中举行。易清晏刚到不久,便看见了慕容清。她一袭白衣,站在人群中,本是低调素丽的打扮,在易清晏眼中确实格外惹眼。说来奇怪,两人中间纵然隔着人海茫茫,他们也能一眼看到对方。
慕容清发现了易清晏追随她的目光,弯起唇角笑了笑,又似乎是害羞,不再看他了,只是趁他不再看过来的时候,悄悄瞧着这玉树临风的美少年。
庆功宴开始之际,荀灏端着皇帝的架子,对易中元父子这几年来在边关的功绩大加赞赏了一番,尤其对两年前易清晏独卧孤城退敌军的事迹赞不绝口。封赏过后,荀灏道:“我大楚有将才如此,朕心甚慰。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果然如此。尤其是易指挥使,年纪轻轻却胆识过人,假以时日,定能成为我大楚国之栋梁。朕倒觉得这指挥使一职实在是屈就了易公子,擢为正三品参将倒更为妥当,如何?”说罢,笑眯眯地看着易清晏。
易清晏眼中满是错愕,还是身旁易中元小声提醒“还不谢恩”,才想起来下拜道:“末将谢过陛下。”
“易参将免礼。”荀灏挥手示意让他坐下。
易清晏在位子上摇头失笑:这个大哥,就是算准了自己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抗旨,才故意不早些说,在庆功宴上下旨,叫他无法拒绝。
庆功宴后,易清晏悄悄找到荀灏:“大哥怎么突然提拔我,都不说一声。”
“我若先告诉你了,你会同意么?”荀灏似哂似嗔道,“赶在你成亲前升官,算我的贺礼。”身为皇帝,他没办法正大光明地送兄弟一份新婚贺礼,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迂回。
易清晏哭笑不得,不过思绪一转,又有红晕爬上了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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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对新人的期盼中,十一月十八终于到了。
不过寅时刚到,易清晏就被早早来到他院中的易夫人叫醒了。
“快换上喜服试试。”易夫人道,将呈着大红喜服的托盘递给易清晏。
易清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接过托盘回屋换衣。
不多时,红衣飘飘的新郎官便重新出现在了门口,他一改方才没睡醒的模样,满脸写着兴奋与激动。
另一边,慕容清此时正端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喜婆给她绞面。她已经换上了自己亲手绣的嫁衣,如同梧桐枝上的凤凰,端庄贵气。不知是因为绞面有些疼,还是因为太过紧张,她手中的帕子都被拧成了麻花状。
“好了。”喜婆笑道,“白白净净地好做新嫁娘呀。”
慕容清还未上妆的脸瞬间红了,比抹了胭脂更鲜艳。
慕容夫人取了一把银篦,替她梳头:“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慕容夫人不禁哽咽了。
“娘,您哭什么,今天该高兴些。”慕容清劝道,自己眼中却也隐隐有了泪光,“我嫁人后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也还是娘的阿清。”
“阿清……”慕容夫人的眼泪快止不住了,“娘的阿清长这么大了,都要出嫁了……”
“嫁人后要好好孝敬易大帅和易夫人,照顾好易小将军,知道了吗?易小将军是武夫,有些地方怕是鲁莽了些,也要包容他。他若上战场,也要理解,知道么?”慕容夫人抹了抹眼泪,开始轻声细语地絮叨,“易小将军若是欺负你,你尽管写信回来,让你父亲兄长替你做主。”
“知道了,娘。”慕容清有些哭笑不得地应了。
“娘就是不放心……”慕容夫人道,“当日提亲时也没看见易小将军,不过易夫人似乎是个脾气好的,只是我们对易小将军完全不了解,只知道才华过人,却不知私下为人如何。”
“易家几代忠君,易小将军应当是个好人物。”慕容清轻轻应道,眼前又浮现出三年前南水桥头少年紧张地递上一方绣帕,清澈一笑的模样。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帕子。三年了,他手心的余温似乎依旧存留,略带泥泞的褶皱似乎业依然清晰。
他可是那个携了满身月辉,追了几条街,只为还一方帕子的清秀少年啊。
打扮完毕,慕容夫人便离开去招待客人了,留下慕容清在闺房中静静等待。
思绪纷扰时,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待到慕容夫人再进来时,她才发现已经临近黄昏。
慕容夫人爱怜地替她又正了正衣衫发髻,重复着那些唠叨的话:“要懂得为易小将军分忧,要做个好妻子,将来还要做个好娘亲,再不可意气用事……”
“娘!”门外传来孩子的声音,那是慕容清的弟弟慕容澈,“姐夫接亲来了!”
“知道了!”慕容夫人应道,“还没拜堂呢,乱喊一气。”一旁慕容清也不由露出几分羞涩的笑。“叫你哥哥他们拦着门,哪能那么容易让易小将军进来。”
“时间不早了。”慕容夫人道,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册子,“这个你拿着,或许有用处。”
册子很小,还没有慕容清的巴掌大,也不厚。封面上无字,她正欲翻开,慕容夫人却悄声道:“今晚再看。”
她一下子明白了,双颊如火烧,“噌”地红了,与胭脂晕在一起,更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瑰丽。
“谢谢娘。”她默了好一会儿,才吐出这么几个字,将册子揣入袖子里。
“娘,拦不住了!”又是慕容澈在外面喊。
慕容夫人哭笑不得:“你们有没有认真?易小将军是武将,不能考他几个策论文赋?”
“姐夫的伴郎是状元郎褚大人,文策也难不倒他们。”慕容澈回道。
慕容夫人被逗笑了,回头对慕容清说道:“看来是有备而来,一个文状元,一个武将军,文武合璧,你哥肯定拦不下。”
“罢了,也不早了,该送你上花轿了。”慕容夫人说着,眼中的笑意又被泪光取代了。
慕容清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又被慕容夫人拭掉了:“你别哭,当心花了妆。”说罢,她拉起慕容清的手,走出了房门。
门外一片艳红里,她的哥哥慕容澄一袭青衫,正等着她。见她出来,慕容澄便蹲下.身:“妹妹,上来吧,哥背你。”
慕容清顺从地趴在他背上,喜婆给她盖上了盖头,她的声音隔着红盖头,有些闷闷的:“谢谢哥。”
“小时候背你多少次了,腿疼要背,头疼要背,走不动了还要我背。”慕容澄道,声音中似乎有些哽咽,“今日再背你一次,日后可不背了。”
“妹妹,嫁人了也不要让自己受委屈。”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很慢,“有什么委屈都要告诉我们,哥和爹虽然都是文士,也没那么大官职,但也不是一点本事没有。你写信来,我们一定为你做主。弟弟也说了,易公子胆敢欺负你,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慕容清听到这儿,不禁笑了起来。
慕容府门口,一袭红衣的易清晏被接亲的队伍和围观的人们簇拥着,正等着新娘子。门口一个小男孩忽然冲他道:“易小将军,你不许欺负我姐姐,否则,我会不客气的!”说着,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昂首挺胸。
易清晏看着他,忽然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小男孩才到他的腰一般高,他便蹲下来,认真地保证:“绝对不会。”
远远地听见有人喊道:“新娘子来了!”
大家齐齐抬头,只间慕容清盖着红盖头,趴在慕容澄背上。慕容澄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看着喜婆将她牵上花轿后,才转身对易清晏道:“一定要照顾好我妹妹。”
易清晏扬起笑容:“一定。”
轿夫抬起花轿,后面跟着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往易府而去。道旁民众翘首观望着,路上的孩童欢天喜地地捡着满地的喜钱,未出阁的小姐透过窗悄悄看着跨白马的将军,心生艳羡。
一路锣鼓喧天,白马、花轿与嫁妆被裹挟在粘稠的人流中,短短的路走了半个时辰。到了易府门口,下马威、跨火盆,宾客拥着新人往里走,嘴里祝福的话仿佛汩汩泉水向外涌,几乎将一对新人淹没。入目之处一片红,喜庆得仿佛幼童稚嫩无邪的笑颜。
易清晏牵着红绸带,另一端牵起了他的新娘子,蒙着盖头跟着他走,仿佛日后的生活也是这样,他们携手并肩,同进共退,永不分离。无论他去向何方,她将一直跟随。
吉时已到,司仪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两人一同拜下,向天地发誓,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二拜高堂!”
两人再拜,向父母报喜,恪守孝道,侍奉到老。
“夫妻交拜!”
两人面对面下拜,向一生的伴侣许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送入洞房!”
原本安静观礼的宾客立刻沸腾了,鼓掌叫好着,说着各式各样的吉祥话。几名妇人将慕容清送去洞房了,男宾们则举着酒盏,将易清晏围得水泄不通,喝一个一醉方休。易清晏一一应了众人的敬酒,不过多久便喝得面红耳赤。
幸亏易清晏是武将出身,在军营的日子也不是白待的。喝到最后,那几个立志要把他灌醉的公子倒真是酩酊大醉了,他则被褚言辙一句“你们将易参将灌得死醉,也不怕参将夫人多有不悦”给解救出来。他还保留了些许清醒,虽然脚步虚浮得仿佛飘在空中,每一脚都好像踩在云端,却没忘了去洞房的路。
洞房中烛火飘摇,映得火红嫁衣上的金线闪闪发光。慕容清端坐在床沿上,身下是满床的“早生贵子”。她听着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是木门被推开发出的吱呀声。
她紧张地抿着红唇,两只手在身下绞着被褥,只觉得崭新的喜被都被揉皱了。面颊似乎有微风拂过,她抬眸,便溺入了一双深情的碧潭中。
房中忽明忽暗的烛火衬得他整个人都不甚真实了,他逆着光而立,烛光为他镀了一层金边,显得他的发丝眉梢更加乌黑如墨。他身上有很浓的酒气,看上去却没有明显的醉态,只是眼中朦胧的水汽为他眸中的星空添了一层薄雾。
这便是画中人了吧。慕容清一瞬间呆了,什么也说不出口。
易清晏盯着新婚妻子,仿佛有一朵烟花在脑中炸开,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一介武夫,在此时脑中突然蹦出了一句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眼前的女子真的如盛放的桃花般艳丽,远山峨黛,明眸善睐,双颊还有两团飞红的晚霞,抹了大红口脂的蜜唇轻抿,似乎有几分紧张,整个人仿佛是从盛唐的仕女图中走出来的。
或许是有酒壮胆,话语出口得如此之快,易清晏脱口而出:“娘子。”
慕容清脸上的两团红更深了,早已成晚霞变成了火烧云,一双手不安地搅动着,声音细若蚊蚋,几不可闻:“夫……夫君。”
笑容在易清晏脸上盛放,他走到桌边向她招手:“来喝合卺酒!”
慕容清应了一声,起身走到桌边。易清晏已斟了两杯酒,递给她一杯。两只大红衣袖纠缠在一起,宽大的袖摆上有金丝鸳鸯嬉戏游动,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或许实在是饮酒太多,易清晏的脚已经有些不听使唤了,放下酒杯,没走两步便踉跄了一下。慕容清见状,连忙上前去扶,疾步行走间,一个物什从她衣袖中掉了出来。
她急忙弯腰去捡,却被易清晏抢了先。他显然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喃喃道:“这是什么……”
慕容清正想拿回来,然而无济于事,易清晏已经翻开了册子。才翻了没两页,易清晏便反应过来,将册子“啪”地一合,身上的温度急剧攀升,原本因醉酒而酡红的脸又红了几分。
“这个……我……”慕容清嗫嚅着,红着脸想解释,却被易清晏打断了。他勾唇笑了:“这难道不应该由丈夫来看么?”说罢,不顾慕容清云蒸霞蔚般的双颊,自顾自地又翻开了册子。
他很快看完了册子,将它甩到一边,抬头看向慕容清,星辰浩渺的眼睛里有藏着小心、羞涩和无尽的笑意:“可以吗?”
慕容清没说话,过了半晌,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易清晏慢慢走过去,张开双臂抱住了慕容清,主动去寻找她的红唇,仿佛蜜蜂来采拮甘甜的花蜜。唇舌交缠,他似乎都尝到了她口中的芬芳。
一切都像梦一样,慕容清还没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随后她便躺在了床上。身下是大红喜被,眼前是面如冠玉的男子。
易清晏抬手将一床的“早生贵子”通通扫到地上,再次去吻她的唇,喘息间都是佳酿的香气。亲吻与喘息间,他含混不清地说道:“第一次尝试,还请多担待。”
洞房内的红烛流了一夜的泪,却无人有心去灭;绣牡丹与鸳鸯的嫁衣上布满了皱褶,也无人替它抹平。
第二日临近晌午,慕容清才悠悠睁开眼。身上很干爽舒畅,大约是被清理过了,身下被褥上的褶皱也被抚平了,柔软舒适。
她这才想起来新婚第二日该是新妇给公婆敬茶的日子,她却在这儿一觉睡到了现在。她急得连忙翻身下床,腰间却酸痛得不听使唤,手臂也没了力气,又跌回床上。
易清晏听见声响,从外间走进来,大约是刚刚沐浴完,大冬天的,仗着屋里烧着暖炉和年轻人火力旺,竟然赤.裸着上身,露出流畅优美的线条,宽肩窄腰,肌肉紧绷,堪称完美。
“醒了?”他走到床边坐下,“不用着急,娘昨天跟我说了,下午去敬茶就行。”
“这多不好……”慕容清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样子,气得又捶了易清晏一下。只是她这软绵绵没有力气的拳头,更像是雨点落在他身上,只能让他感到欢喜。
慕容清又去拍他:“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易清晏仿佛一只对主人言听计从的大狗狗,乖乖背过身去穿衣。慕容清看着他结实的身量,在转过身后却发现他背上有一道道的红痕,好像是指甲划出来的。
她一下就想起了自己昨晚干了什么,很是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你背上……”
易清晏扭过头看自己脊背上狼狈的痕迹,随后笑了,狡黠地冲她眨眨眼:“没事,被猫抓了而已。”
慕容清又被噎得说不出话了,翻了个身,将脑袋埋在被褥里,不搭理他了。
易清晏看着耍小脾气的新婚妻子,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胸膛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