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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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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池安到陆聿哲家门口时餐食已经被挂在门把手上,密码的电子锁,她怕他在忙,不敢拨电话过去问,正准备提提裤腿蹲在门边发消息问时,聊天框里弹出一条新消息,是他家的密码。
林池安提着外卖进去,洗过手后顺手扯了条毛毯裹着,坐在地毯上扣开盖浇饭的盖子慢慢吞咽。
胃是情绪器官,尽管iPad上放着搞笑的情景喜剧,可她还是吃不下。
林池安撂了勺子,向后仰靠在沙发上,在想趁时间还早,要不要去陶枝然的猫咖里打发打发时间。
这样的念头只持续了十秒钟,最后顶级宅女还是放弃,她站起身在房子里面溜达了一圈——上次来只顾得上吃晚餐,还没认真看看家居。
其实和她以前设想过的差距很大,她以为像这种总裁(虽然陆聿哲是个小总裁),家里都是性冷淡风,属于夏天不用开空调的那种冷漠无情,没想到整体色调还挺温馨,原木的家具居多,桌椅大多低矮,面积也不大。
林池安走走停停,把百十平米的地儿逛成了展,摸摸这个又捏捏那个,最后站在主卧门前纠结了一会儿,下一秒就要推门时,手机铃声响了。
“饭吃完了没?”陆聿哲的声音像沉在水里,平白让林池安觉得含着宠溺。
她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捏着她那晚趴过的抱枕,重重点头,“嗯!药也吃了。”
陆聿哲轻笑一声,没话找话似的叮咛道:“我从爸妈家出来了,现在去商场提个东西,马上到家,你一个人乖点。”
林池安心里甜丝丝的,回他:“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她坐去客厅继续忙工作。本来任务就有点紧张,再加上白天朱浅出状况好几次,虽然曹媛说歇歇收假来了再弄,可她还是觉得难受,伏在茶几上重新返工。
门铃是在十点钟的时候响的,林池安当时正放着歌整理单子。在听到叮咚的声响后,她立马摁了暂停键,又抱着膝盖僵了一阵子,担惊受怕地想陆聿哲这小区安保应该还不错吧。
林池安撑手从地上坐起来,轻手轻脚挪去门口处,贴在猫眼上看来人。
——陆聿哲那张大脸贴得离门很近,都有点变形,他头顶着楼道里惨白的白炽灯,黑瞳顶着猫眼的位置,噙着笑说:“喂,给哥开门。”
林池安惊诧,迅速拉开门,刚准备出声问他怎么不自己开,脑门上就被贴上一张便签纸——“家里密码,看完即毁。”
她捏着纸片屁颠屁颠跟在陆聿哲身后,伸手抓一抓他手里拎着的保温袋,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陆聿哲将东西和右手的购物袋放在茶几上,转身进卫生间洗手,道:“给你带的衣服,都有,你看尺寸怎么样。”
他接着交代说:“我妈最近在家里研究小甜点,说小姑娘喜欢这个,让我拿点过来。”
林池安心头猛然一颤,脚底发重,像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空手接白刃,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她咽咽喉咙,有点想喝水,“阿姨...知道我在你家?”
陆聿哲无甚情绪地轻嗯一声,然后摁住林池安的头将她从卫生间推出去,语气平淡:“出去,哥要放水。”
林池安故作平静地哦一声,而后木木地返回客厅,在经过茶几时呼出一口长气。
那包小甜点就在旁边,她的指尖从上面掠过去,触到保温袋粗糙的质感,眼底莫名其妙地发烫。
卫生间传来抽水的声响,林池安按了按眼角,迅速伸手翻找陆聿哲买的衣服,在看到印花的睡衣时咧嘴坏笑。
她将其抓起来溜去卧室换好,出来后拿起茶几上的便签纸,看到纸片上分明不是陆聿哲的字迹。
她揉了一把正准备扔掉,蓦地发现背面好像有墨迹。
林池安呼吸窒了一瞬,急匆匆拆开被她揉成一团的纸张,看到上面写着:【伢伢对芒果过敏吗?如果不的话姨姨下次给你做芒果布丁。:D】
他家里人都这样温柔吗?怪不得陆聿哲性格这么好,被爱包围着长大的孩子,还有这样可爱的母亲,理应都是明媚如春的。
林池安鼻子泛酸,只因从没受过这样温厚又贴心的善意。她将纸团放在手掌,两手并拢将其压平,却发现上面的褶皱怎么也消失不了。
她的心也被攥着,有点生气刚才陆聿哲为什么不提醒她背后有字,这样她就不会糟蹋掉阿姨的心意了。
陆聿哲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林池安手里坐在地毯上,手里捧着盘黑森林,上面一层巧克力碎已经少了一半,她却依旧埋着头往嘴里送。
他走过去用掌心将她的头扶起来,拧眉道:“吃不了就别吃了,等会儿撑得睡不着。”
不抬不知道,一抬吓一跳,小姑娘哭得哗啦啦的,眼皮子周围红了一片,连带着眉毛也泛粉。
那瞬间是真有点茫然无措,觉得一个甜品而已,怎么情绪就能激动成这样。
陆聿哲急忙抽纸帮她擦眼泪,笑着逗弄她:“干嘛啊这是?被我感动哭了?再哭小林你鼻涕泡就要出来了诶。”
林池安眼睛都被泪水糊住,她视线模糊,却还是抬手打他手臂,糊他一记软巴掌,不许他幸灾乐祸。
陆聿哲没法子了,一把将她捞起来放在沙发上,正想再犯犯贱逗逗她让她乐起来,谁知道人忽然倾身抽纸,擦完眼泪后擤鼻涕,最后还站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眼睛肿着径直进了次卧。
陆聿哲懵着,觉得这姑娘好像有点不讲道理,于是半晌才缓过来。
他站起身去敲门,声音沉沉的,带着无奈与不解,道:“甜品不吃我扔了哦?”
“别扔,你放冰箱,明早我吃。”她声音很小,像隔着层纱,许是正蒙在被子里。
他双手叉在腰上,舔了舔唇,思量了一会儿后再问:“那不喝牛奶了吗?我给你热个牛奶,助眠?”
“不用了,我困了。”
这话是赶客的意思,陆聿哲趴在门上又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在看到脚底门缝不再漏光的时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他按她说的把事情办好,把最后半盘蛋糕放进冰箱时想起她还没刷牙,但无论如何是不敢再烦她了,遂操心地叹口气。
陆聿哲关掉客厅的灯,走去次卧门口,怕林池安真的睡着了,所以没敢再敲门,只贴着门软着声音提醒道:“睡前不要玩手机,小陆子给你录的助眠视频可以外放,我门不关,你要是认床睡不着可以来找我聊天。”
里面没什么反应。
他挠了挠眉心,轻手轻脚地离开。
听到脚步声远去后,林池安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窗帘留了个小缝,被子上用了助眠香氛,味道淡淡的,带着抚平人心的静气,她却一点也不困倦。
林池安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好多东西,最后在天光隐隐亮起时才彻底阖眼。
好不容易调好的生物钟彻底乱套,第二天她自然醒时已经过了正午。
林池安刷牙时听到大门响动,她从卫生间探身出去,看得出来情绪已经好很多,眨巴着眼睛问进来的人:“你干嘛去了呀?”
陆聿哲指了指她:“喂,牙膏沫子要掉出来了。”
她急急忙忙转身回洗漱台,漱完口后再问:“你干嘛去了呀?”
“回了趟家,等会儿还得出趟门,这会儿给你送饭。”
林池安抿唇,低声问:“还要出去啊?”
陆聿哲睨她一眼,说:“有事,你自己呆着可以吗?不然我把你送去陶枝然那里?”
他说那话的模样,明显是觉得自己想了个好法子。林池安拉开餐厅的椅子,一句“我想想”还没说完,就见陆聿哲从阳台提溜来了宠物背包。
“你房间我可以进去吗?”他站在次卧门口,敲了敲木板门,抬额问她。
林池安嚼巴着他买回来的小笼包,慢悠悠点了个头。
正午太阳光强烈,街道上的每一道晚春花影都在提醒着人们珍重好天气。
林池安沉默地坐上副驾,抱着包一直看窗外。
帆布材质的斜挎包里被旁边人塞满了小食,芒果干的真空包装袋甚至从拉链口穿出来,圆圆的钝角被她手心包住,林池安暗暗地感叹现在商家的贴心。
到地方后陆聿哲从后座把东西拎出来塞进她手里,温声问:“你知道地方的,自己一个人上去可以吗?”
她林池安眉眼淡漠,轻轻点了个头,转身就走。
陆聿哲又叫住她,他在林池安回头时略有点无措地将肩膀耷拉下去。
她站在春末的风里,平静地问还有事吗。
他摸了摸鼻子,声音泡了又泡——“你记得把口袋给咱抱回来。”
“嗯,知道了。”她回。
林池安看着陆聿哲的车驶入络绎不绝的车流,又在拐了个弯之后彻底消失不见。她压下心里的酸涩,将宠物背包扶了扶,拎着包撑开空气门帘,风幕机猛吹她的发,气流鼓进眼睛,嗡嗡的声响将耳膜都胀得发痛。
后来的林池安回想起这一幕,总觉得有种伏笔的意味在。
周末的商场总是人满为患,林池安随着人流涌进电动扶梯,一层又一层地上升。
在七楼找电梯的时候其实她就有点迷路了,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这座商场分AB座,可猫咖是在哪座她是彻底忘记了。
林池安拎着东西在十七层穿梭,居民楼改装成的商场楼道实在逼/仄,每家每户都挨得近。她的视线扫过剧本杀店、桌游店,甚至还有挂着骷髅头和红衣无脸女郎的中式恐怖海报,就是没有一家叫“枝枝”的猫咖。
林池安心里越来越慌,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洇湿手提带,生怕自己被困在这座没有窗户的楼里。在拐出一道弯后,她提着腿走向墙角,将宠物背包放在地上,人缩在凹角处,背倚着沉闷的高墙,打开手机想翻看上次和陶枝然的聊天记录。
只是两人每天七零八碎聊的实在太多,她划拉半天都没找到,极端紧张的情况下又忘记了可以根据日期和内容查询。
直到以极易失联而为人所诟病的水果牌手机信号丢失,她才彻底垂下手臂,自暴自弃地想,干脆晕倒在这里等保洁阿姨打120吧,说不定隔天就会上同城新闻。
可是又惨又好笑,到时候从病床上醒来要是看到陆聿哲嘲笑的脸怎么办?说不定还得麻烦他给自己垫付医药费。
就在林池安绝望时,提着外卖上楼的陶枝然瞥到墙角的一团黑影,辨认半天后不确定地叫了声:“安安?”
林池安猛地抬头,嗡声应:“嗯,我在这里。”
她伸出一支手臂,向站在光下的好友求救。
“你路痴这么多年没好一点,还越来越变本加厉了,来过一次的地方还能跑丢,丢不丢人啊。”陶枝然给她上一杯甜牛奶,笑着调侃。
反应过来后,林池安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鼻尖,开玩笑般愤慨地说:“这到底是谁修的商场,我要把设计师告到破产!”
陶枝然笑话她:“你还告设计师呢,今天但凡碰到你的是个陌生人,人家都得问你要精神损失费,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窝在角落的样子有多吓人?”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特别狼狈——披散着头发,蜷缩成一团,怀里还抱着墨绿色的宠物背包,颜色与她T恤一摸一样,就像是她肚子空出了一个洞。
那个黑洞布着一张大口,生猛地吞掉所有光明与尘埃。
林池安抿口牛奶,缓好心神后唇角慢展,向好友道歉:“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
陶枝然切一声,丝毫没往心里去:“你吓到我的次数还少吗?”
她站起身去吧台后面给猫猫拌粮,林池安看着她娴熟的动作,想到昨天的甜品,又想到陆聿哲与父母的聚餐,便出声问:“枝枝,你们这种家庭幸福美满的小孩,逢年过节都会干嘛呀?”
陶枝然头低着,漫不经心地回:“和爸妈吃饭走亲戚,借此大好机会在微信上讨要大额红包,然后出去和朋友嗨嗨嗨。”
林池安嗫嚅:“是吗?那你今天怎么没有回家呀?店里都没人了。”
“腻了,他俩回老家去了,我才不想回去。”
她忽然就觉得难过,仿若一道子弹从心口划过。没什么大碍,火辣辣的擦伤却更容易发炎。
原来真的有人拥有健康温馨的生长环境,譬如陆聿哲,譬如陶枝然,他们就连给予也要比她这样的人大方许多。
林池安时常觉得自己自私又吝啬,许是得到的不够多吧。
所以当时她才会因为担心自己会不会拿走陆聿哲太多,害怕有一天他实在受不了她一味的索取,将她狠狠抛弃。
不是每个小孩都被教会了允许离别发生,也不是所有人都被泡在爱里幸福地长大,因而足够勇敢以面对世俗与内心的恶。
林池安低下眼睛,决心不再问。她低头挠口袋肚皮上的软肉,语气有些遗憾:“口袋呀,你爹地今天没有来哦,小林姐姐陪你玩。”
口袋瞄一声,跳下地去玩猫爬架了。
林池安从猫咖出来时已经是夜间八点,四月的夜风依然有点寒凉,她背着被陶枝然养得圆润的口袋,站在分别时的路口等陆聿哲来。
车子在她面前缓缓停下,她透过车窗看到陆聿哲坐在后座。
林池安拉开车门坐进去,将背包卸下来塞进他怀里,嘴角撑起笑:“你喝酒了呀?”
陆聿哲哼一声,扯了扯手边的衣服递给她:“喝了一点,家里的酒局,推脱不掉。”
她哦一声,把衣服放在腿面上,双手攥着偏头看窗外。
他这个年纪,该被催婚了吧?
酒局上会不会有所谓联姻对象呢?她是不是该找个机会体面离开了。
虽然很黏他,虽然很爱他,虽然两人的关系好像又柳暗花明了,可是种种横亘在两人面前的是大山。
“陆聿哲。”她将车窗打开了一点,所以声音有点听不太真切。
陆聿哲这会儿好像已经彻底清醒,鼻腔里哼出一句嗯,黏黏乎乎的,听着就舒泰。
林池安手扶在去时塞满零食的帆布包上,隔着薄薄一层帆布捏着包里的玉质印章,有点难过地说:“我注意到你的个性签名从我回来的那天从‘冬眠’改成了‘飞鸟归来’,可是我觉得鸟儿回不来了。”
他身子一震,在黑暗中摸索着捉住旁边人的手腕,问为什么。
“因为山外还是山。”
“我们之间的隔阂,好像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