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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玉衡之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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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下一个旬休,永泰坊的花魁大选结束,花魁将乘车在神都诸坊间巡游,李团团闻讯,自然不想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便又求着裴襄带她出去。
因为上次赏歌舞有惊无险,裴襄等人的胆子也大了一些,左右只是在花车经过正平坊的时候带李团团出去看一眼,算不上什么冒险的大事,诗社众人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不过未免节外生枝,他们还是租了两辆马车,候在坊门口,到时候让李团团坐在车里看,总比去人堆里挤着强。
李团团高兴地在裴襄房里换好衣裳,戴上帷帽。
她现在男装穿得勤了,又有男装大佬裴襄在一旁暗中指点,逐渐的也掌握了一些技巧。换上国子监的外裳又戴上帷帽后,从背影来看,乍一眼是个身材略微矮小的少年,非得仔细瞧才能瞧出三分女气来。
几人收拾好,旋即出门。
殊不知这一日,李嶷也等候了多时。
裴襄衣服上的香味很特别,他闻过一次就记得了。这种香产自鄯善,在神都有价无市,裴襄自己也说,她是从河东裴宅带来的。
那天李团团的身上沾染了裴襄的味道。
他心头纷乱,好几日都辗转难眠。
身为兄长,理论上这时候他要开始担忧,自家的妹妹是不是要被裴襄这个小白脸拐跑了。毕竟是他唯一的妹妹,怎能让一个断袖放在掌心玩弄?
因此他筹谋多时,终于等到了李团团出门。
窈窕的妹妹进了国子监,出来时摇身一变成了个俊俏少年。
俊俏少年混在诗社那些青竹一般的学生中间,虽然个子矮了一截,倒也没啥多大的违和感。
他便衣跟在几人后面,见他们分别上了坊门口的两辆车。
虽然是车,但却无马,可见他们并不想挪动。联想到今日会发生的花车巡街,李嶷立刻意识到,他们在带着他妹妹看花魁。
那日在国子监赏胡姬的时候,李团团必然也在。
随着花车的靠近,人群慢慢往坊门处推,李嶷随着人流,渐渐靠近了马车。
两辆马车都垂着帘,由于四周人声鼎沸,根本听不见马车内是否有什么声音传出来。
但李嶷发现,其中一辆马车似乎在微微颤动。
他的瞳孔瞬间缩紧,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牢牢锁住那辆马车。
车帘微微荡开,他似乎看见一张朦胧的侧脸。但很快车帘落下,将那人影掩藏。
他心底如有擂鼓。
正在这时,花魁的车队经过正平坊门,无数人尖叫着朝坊外推搡,想要一睹今年花魁的芳容。
李嶷注意到那辆车的车帘微微掀开些,一双凝白又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窗边。
不多时,另一只柔润绵软的小手伸出来,涂着蔻丹的指尖勾起了车帘,又拉开了些许。搭在窗边的手便轻轻地,闲散地敲击着窗棂。
透过那车壁和车窗,李嶷几乎可以想象出来,裴襄坐在车里,伸开手臂将手搭在了窗上,而李团团便被她同时虚揽入怀。
他那天真单纯的妹妹,想必此刻正欢欣雀跃,光顾着看花魁了,不知道要被裴襄吃多少豆腐去!
李嶷怒火中烧。
他本就对花魁无感,当即拨开人群往马车处挤。
只可惜人群拥挤,他行进的步伐滞涩,直到花魁的车驾驶过,人群散开了些许,他才得以靠近马车。
隔壁马车上下来两个国子监生,见到他,顿时大惊失色,高声叫嚷起来:“重华兄怎么来了?”
李嶷何尝不知道他们是在给同伙报信?
他咬着牙冷嗤:“如此盛会,你们来得,我来不得?”
说着,他抬腿踩上车辕。
仗着身高腿长,他上车的姿势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跨上车辕后他掀起车帘,只看见昏暗车厢内,一团人影蜷缩在角落,怀中似乎还抱着什么。
李嶷当场就出离愤怒——他们两人竟已经如此亲密了!
怪不得!怪不得连李团团的头发丝上都是裴襄的味道!
裴襄!裴襄她不是断袖么!她不是喜欢他李重华么!
为什么还要来祸害他的妹妹?!
李嶷大喝一声,扑进车厢内,整个车子被他带得剧烈一震,裴襄便从座位上滚了下来,被李嶷一个饿虎扑食压在了身下。
“臭小子你竟然——”
话音未落,李嶷抬头,却发现,车厢里除了裴襄,再无旁人。
怎么回事!
裴襄悠然自得地躺在地上,仰头看他:“哟,重华兄,怎么如此急色?”
李嶷赶紧撑起身子,才发现,方才裴襄的怀里,抱着的分明是一顶帷帽。
可他亲眼瞧见了李团团的手。
他环顾四周,裴襄看出他的目的,将胳膊无所谓地垫在了脑袋底下:“重华兄是在找什么?”
李嶷揪住了她的领子:“车上就你一人?”
裴襄说:“怎么可能,车上明明两个人。”
李嶷大声问道:“还有一人呢?”
裴襄笑得格外无邪:“不正是你么,重华兄?”
李嶷才发觉被她戏弄。
他嗅了嗅空气,车厢里全是裴襄那特殊的香气,浓郁到李嶷这个狗鼻子都闻不出别的味道来。
裴襄就这样挑眉看着他狼狈失措,戏谑的目光仿佛在说:哟,金吾中郎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李嶷胸口堵着一团怒火无法发泄,他直起身看着依然保持斜躺姿势的裴襄,沉声说:“裴郎还真是悠闲,来看这花魁游街。”
裴襄一连乔张做致:“啊?重华兄看得?我看不得?”
李嶷:“我并非——”
裴襄立刻竖起一根指头堵住了李嶷的嘴:“并非什么?莫非,重华兄是来、捉、奸、的?”
李嶷一噎,被她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哪有亲哥哥捉自己妹妹的?
但她这么说话,更让李嶷断定,李团团和她之间必然有猫腻。
他掐住裴襄的下巴,望进她那双水汪汪的眼里:“我奉劝你好自为之。”
裴襄笑得像是轨迹得逞的小狐狸:“重华兄说的什么话?什么好自为之?这食色,性也。我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看看花魁怎么了?重华兄上回管我召乐妓,这回管我看花魁,重华兄呀,这难道都是金吾卫的差事么?”
李嶷:“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裴襄的眼里也露出了两分迷惑:“那是什么?”
李嶷如何能说出口?
他压低了嗓音,几乎从牙缝里蹦出这些句子:“君子做事当光明磊落,躲躲闪闪的,算什么男子汉?”
裴襄心道,她本就不是什么男子汉。
她抬手挥开李嶷的钳制,想要直起身来,李嶷却像是长了一双钢钳一样,丝毫不放松桎梏。
她只能大声问道:“做什么呀重华兄。我不过看个花魁,你至于气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老婆呢!”
李嶷心中一颤。这一颤露出了破绽,让裴襄轻松地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她想要绕过李嶷下车,却被李嶷轻松扣住了手腕。裴襄立刻又挂上了玩世不恭的笑容:“重华兄不会真的想做我老婆吧?”
李嶷的脸色一阵青白,心想,这死断袖,轻薄了他的妹妹,如今还敢来调戏他?她到底有没有人性,有没有良知?
裴襄却不知道李嶷是怎么想的,她估算了下时间觉得也差不多了,便不耐烦再和李嶷在这狭小空间争执下去,于是道:“有什么事,不如咱们下去说?重华兄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李嶷:“你还知道体统?”
裴襄翻了个白眼,她哪里不知道体统?为了不让他的妹妹被人挤到,她还特地掏了杨樗的腰包雇了车来呢!
她往车外拱了拱,好容易探了个头出去。
不远处,杨樗向她比了个手势。
她转身,看向李嶷:“重华兄,咱俩虽然都是男子,但你现在这个样子,若让别人知道了,是不是会有损威名啊?还是……”
裴襄的唇角勾出一个危险笑意:“重华兄对我实在情难自禁?”
闻听此言,李嶷像是只被火燎了的猫似的弹开了,裴襄趁机一骨碌溜了出去。
车厢里徒留一片寂静,李嶷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他刚才那样,如裴襄所言,真像是冲去青楼捉丈夫的泼妇!
他赶紧深吸两口气平复,垂头时却发现,自己的前襟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两道胭脂道子。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通了一切。
李嶷跳下车,立刻往裴襄处追去。他腿长步子大,又是训练有素的金吾卫,很快就把黄鼠狼似的裴襄按住了:“李团团呢?”
裴襄死猪不怕开水烫:“什么李团团?重华兄你看走眼了吧?”
李嶷冷笑起来:“是我看走眼,李团团在另一辆车上是不是?”
裴襄一怔。
李嶷道:“你把胭脂涂在左手上,假装车里有两个人,让我以为李团团和你在一处。实际上,李团团在另一辆车上,你趁着我来找你兴师问罪,李团团正好可以被诗社的其他人转移走,是不是?”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能看穿他们的伎俩,裴襄瞪大了眼睛。但李团团现在已经被安顿好了,他又没有证据,能耐她何?
她笑了笑,把手上残留的胭脂借着往李嶷的胸口蹭去:“说什么呢!我自己爱给我的手涂胭脂,关团团什么事?”
李嶷一把按住了她在他胸口作乱的手,冷冷道:“可是,你手里这盒胭脂,是我买给团团的限量款。”
裴襄猛然一缩,可李嶷将她的手死死按在胸口,她动弹不得。她不敢置信得看向李嶷。李嶷从她的脸上读出了难得一见的诧异,心中竟有些得意。
“裴襄,就你这个水平,进大理寺,恐怕是痴心妄想了。”他道。
裴襄那个时候想的是: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可后来才知,什么才叫做,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