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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食母胎(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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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同时转向窗外,结界球内的一人一鬼仍旧胜负未分。青年轻声说:“帮我传音,只有麒麟恢复理智,罗玉梓才能清醒。”
尉迟铠点头,买单离店。二人找了座大楼登上天台,布下结界,隔空喊话。
“麒麟,我是予归,请你暂熄怒火,听我一言。”他的声音清和平静,如一泓温润的水,安抚躁动,涤除尘霾,“我们一直信守着对罗玉梓的承诺。她的死因、石头的下落,都已经有了眉目。只是线索的真实性需要些时间来确定,你是公正的仁兽,你比我们更明白这一点,因此请通融一下,我们必定达成她的愿望。”
结界球内长时间的打斗终于停止,一人一怪怒视对方,保持着防御姿态。怪物的模样十分凄惨,作为力量来源及象征的独角被无限符缠缚灼烧,不断化为齑粉簌簌落下;身上鳞片破损严重,破口处流泄黑、金色混合的精气;指爪断裂,抓过无限符的手严重萎缩,时不时抽搐颤抖。然而即便是被无限符镇压,除了口吐火球便只能赤手空拳与吴乾搏斗,怪物仍然狂戾之气满溢,并未真正落于下风。反观吴乾,身上伤处虽不多,整个人却已经气喘吁吁,气势几乎要被对方压倒。
怪物盯住青年,发出嘶哑的笑声,赤红双目中满是疯狂的冷静。
“你怎知罗玉梓真正的怨愤是什么?又怎知她真正的愿望?小小理师,自身难保,不去打发你那满背的虫,倒有胆来管闲事?!”
尉迟铠闻言一惊,望向青年,却听到吴乾的声音传来:“喂,不要随随便便就被这老家伙分散注意力啊。我给尤郗哥哥用了‘眠’字咒,虫会睡很久,足够找解药啦。”尉迟铠见到青年对自己点头,露出“我没事”的微笑,才稍稍安下心来。
那边结界球内,因为吴乾插话,一人一怪又打了起来。怪物只要口吐火焰,头上独角就落下大量粉末,青年看得难过,心下不忍。
“麒麟,请再听我一言。我们的确不知罗玉梓曾受过怎样的苦,也不敢妄自尊大替她说话,或许她的愿望远不止我们以为的那般简单,但至少她最初出现,是呼应阿乾对母亲的思念。”
怪物闻言停止攻击,双目灼灼看向青年:“你且说。”
“罗玉梓一路寻找石头来到阿乾的住处,阿乾当时正在练功,冥想中见到母亲。她幼年便与母亲分离,一直极为思念,幻境中声声呼唤。正是这呼唤给罗玉梓打开大门,命师住所重重防护因而对她毫无效用——我曾向阿乾求证过,罗玉梓的这段记忆你也知晓——她的执念是找回石头,而非令世间沦为地狱。”
怪物沉默不语,戾气渐消,吴乾见势轻哼一声“算了不打了”,食指中指交叉竖于唇前吐出“解咒”二字,身形立刻迅速缩小回复原状,落在大楼天台上,结界球也随之解除。
青年顿了顿,话锋一转:“恕我直言,见到秦伯恒、被杀的记忆激醒、当时的种种痛苦憎恨爆发,与其说是罗玉梓的反应,不如说是你的选择。她失去的记忆都在那两滴泪里,知晓一切真相的只有你。你需要她的记忆作为引线,等待时机点燃你心中封印的仇恨,‘人间沦为地狱’是你的愿望才对。”
“我靠这也能叫仁……”“兽”字没能说出口。尉迟铠从背后捂住了吴乾的嘴,她双眼瞪得要迸出火星。
怪物冷笑一声,强忍着无限符对独角不停歇的磨蚀,神情狰狞扭曲:“是又怎样?”
“并不怎样。”青年神情和声音依然云淡风轻。“这次就算你拼上一条命,也挣不到半分赢面。理师能见过去未来,我的话孰真孰假,你心中有数。我们只想帮罗玉梓了结心愿,不希望节外生枝,事后你想怎样都可,做回茶宠或另寻出路,悉听尊便。”
“哼,算你能说。”怪物巨大的身形开始缩小,赤红双目逐渐恢复原样,乌鳞消隐,然而头上独角被无限符缠缚,仍在籁籁落下粉末。吴乾见状,从尉迟铠怀中挣脱,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对怪物伸出手,低喝一声“收”。无限符应声脱离独角,化为光点,没入她指尖。
回复人形的罗玉梓呆愣地看着眼前三人,又看看四周,显得有些茫然。她开口想说话,却变成一声惊呼——青年突然向后仰倒,尉迟铠的结界瞬间发动,如一个软垫般将他承托起来。
“没事。他只是太累了。”尉迟铠安抚罗玉梓,走上前背起青年,“走吧,我们回家。”
吴乾完成任务回山,她还在受罚期,不能私自行动。青年沉睡了整整一天。这一天尉迟铠只做了一件事:把官方联系人老张烦到恨不能人间蒸发。罗玉梓、秦伯恒的全面资料自不必说,童家父女及童久明夫妇的相关资料也必须一点不漏。童老爷子当年私下平息的坊间流言,知情人的陈述越多越好。每一个孕妇最初发生异常的时间和地点,以及信息的交叉对比,必须有足够精确的表格。
老张叫苦不迭,陈年资料不好收集、调查童家详实背景有阻力等等,发了一大通牢骚,但仍以极快的速度将信息源源不断地反馈回来。隔天下午最后一份资料传送完毕,老张特地打来电话强调再强调:无论案子怎样了结,绝不能动秀峰集团一根毫毛。
尉迟铠懒得理会官方的丑陋嘴脸和老张蹩脚的语文水平,直接挂断电话。罗玉梓在旁静静看他梳理资料,一句话也没说。
她隐约记得之前发生的事。麒麟心脏占据了她的意识,整个世界黑得就像她最恐惧的那个地方;麒麟跟那个小姑娘打架,她不希望小姑娘受伤,一直试图阻止;麒麟和青年对话,争论她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她默默地向胸腔中那颗白色心脏发问:麒麟,你为什么不把记忆还给我呢。它却只是像一颗普通心脏那样跳动着,并不回答。
她陷入支离破碎的记忆,想到“石头”,莫名悲伤起来,缓缓地伏下身去。
尉迟铠梳理完资料抬头长舒一口气,青年曾看到过的画面映入眼帘:女鬼怀抱着一团虚空,双目失焦,满面悲凄。他不由得叹口气,轻轻叫她:“罗玉梓,你的石头找到了。”
最后一份资料正是孕妇的交叉对比表格。除了最初出现异常的那一个,其他孕妇发生变化,无一例外都是在去医院做例行检查之后。时间轴是连续的,食母胎从一个母体跳到另一个,而最初的受害者曾到公园山间散步,经过了罗玉梓死亡地点的附近。
“罗玉梓,你即使忘记了一切,仍会下意识抱托着腹部,这是孕妇才会有的动作。‘石头’应该是你给腹中孩子起的小名。”尉迟铠坐到她对面,语气罕见地轻柔,“他现在在另一个母亲的肚子里。因为无法出生,他已经害死了十五个母亲和她们尚未出生的孩子。”
罗玉梓呆呆地看着他,石膏像一般凝固了几分钟,然后才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掩面号啕大哭。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哭得像是马上就要碎成千万片。然而她的哭声传不到人们耳中,她也没有眼泪。
尉迟铠再次叹气,却只能由她去。青年被哭声惊醒,尚有些惺忪的睡眼朝客厅里看了一会,像是明白了什么,向尉迟铠打个手势示意自己先去洗漱。
“我不知道会这样……”罗玉梓捂着脸,声音破碎,“我那时……知道自己活不了了,知道石头也会跟着我一起……可我那么希望他能活下去……他要是没投胎到我肚子里,他要是换个妈妈,就能平平安安出生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