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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食母胎(09) ...

  •   罗玉梓记起死前的事,最后一段记忆完全是黑暗的。她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以为自己瞎了,头又痛又晕,脸上粘了什么东西,紧绷绷的,顺着摸到头发里,碰到了伤口,痛得整个头皮都在抽搐,才知道自己出了血,血又结了痂。突然想起肚里的宝宝,手抚上去,知道宝宝没事,于是给自己和宝宝打气,为他起了“石头”的乳名,希望他的命像石头一样硬。缓过来之后开始探索四周,心像掉进井里,一直往下坠。四面都是墙,不透光,没有出口,她怕得要命,拼命呼救,叫到嗓子都哑了;试图自救,找不到任何可利用的工具,两只手抠墙壁,指甲翻过去也咬着牙继续,直到再次晕过去。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待了多久,又饿又冷又怕,头越来越晕,眼前开始泛花,昏昏沉沉听到鸟鸣,根本分不清是否幻觉。被大河流淌和雷声惊醒,狂喜间以为有新希望,却发现大河流淌是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雷声是自己的心跳。再往后,闻到自己发出腐臭的味道,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最终所有纷乱的景象都消失,只剩下一个念头:石头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妈妈的血肉都给你,把妈妈吃了,等人来救你,你会快快乐乐地长大……

      “就算明知道他是六个月的胎儿,无法出生,也抱着这样的执念?”尉迟铠的声音略有些冷酷。
      “我很后悔,很后悔啊……”她深深地埋下头去,痛苦万分,“如果不去找秦伯恒,不跟他争吵……孩子就不会……是我害了他!是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我宁愿死一万次换他活着,他却只能跟我一起死啊!!!”她蓦地抬起头,双目赤红,仿佛立刻就要淌出血来。

      尉迟铠见状不妙,结界“洞察”骤然发动,在罗玉梓身周形成一个牢笼,将她封锁在内。青年从洗漱间出来,走到她跟前,隔着牢笼说话:“你不恨秦伯恒?不恨没有人救你?”

      “我恨他,但不恨没有人救我……我恨我自己,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一开始就是我主动去找他,明知道他有老婆……他要分手,我原本只想好聚好散,见一面就走……他不知道我怀了孩子,最后两三个月我们已经很少见面……我一直穿得厚厚的,被问起就说长胖了,没有人知道……我不打算告诉他孩子的事,可是看到他那张脸,看到他的表情……他居然会露出那么厌恶的表情,好像我是一堆发臭的垃圾……我就失去了理智,跟他吵,拿孩子来刺激他……是我咎由自取……”罗玉梓不再说话,而是将她的意识发散出来。令人恸切的悲伤和悔恨充斥整个房间,像下了一场压抑至极的大雨。

      “那么你的愿望,只是希望石头能出生?”

      她默默点头,双眼的血红缓缓退去。

      青年伸出手,穿过结界握住她的手:“那么就去把他生下来,他一直在等你。”

      惠德医院住院部,十二楼特护病房,身怀畸胎的孕妇背后垫着厚软靠枕,斜倚床头沉睡着。她比之前任何一位孕妇都显得健康,虽然肚子一样大得可怕,人也比较瘦削,但气色尚好,看起来并没有生命危险。

      罗玉梓静立一旁,目光长久停留在孕妇腹部。身后青年将门锁轻轻搭上,缓步返回,并不说话。尉迟铠在门外守候,一道四方结界像帷幔落下,将整个房间严严实实罩起。

      “我真的能……把他生下来?”罗玉梓不确信地问。长久困于黑暗中的执念,到了即将得到释放的时候,竟有了些许怯懦和迟疑。

      “你能。”青年的声音异常平稳,“这是唯一的结局。”

      罗玉梓轻轻坐到床边,像是生怕惊扰到沉睡中的母子。她抬头看向青年,良久无言,目光却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坚定。“谢谢你,予归先生。谢谢你。”她露出一个温婉的、属于母亲的微笑,伸出手去,与孕妇的手指相触。

      她的胸口隐隐发出白光,身体变淡,蛋形心脏跳动着,脉搏逐渐与孕妇同步。她变成一片薄薄的白影,漫着温柔的光,缓缓飘浮、降落。蛋形心脏隐入孕妇胸腔,她也融入孕妇身体,消失不见。

      稍顷,孕妇张开双眼,吊着药水的手抚上沉重的肚子,腹中胎儿有力的脉搏鼓动着她,她眼中涌出热泪,哽咽着,轻轻呼唤孩子的名字。

      “石头……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她的眼泪流入胸口,没入皮肤,消失无踪。

      剧烈的阵痛,如死一般的阵痛,是尚未出生便死去的胎儿,对母亲的执念所作出的,最蛮横、最暴戾、最欢欣若狂的回应。

      即将生产的母亲发出穿透心脏的尖厉叫喊,病房门打开,早已等候在外的医护人员冲进来,迅速架好手术用具。青年默默退出病房,与同伴守候到婴儿发出第一声啼哭,才一同离开医院。

      六个小时后,尉迟铠走进“秀峰集团”总裁办公室,面相威严的中年人立时从皮椅上站起,大踏步来到门前,紧紧握住尉迟铠的手,感激的话尚未说出口,就被尉迟铠神色淡然地制止。

      “秦先生,你先看过这个,再考虑是否需要感谢吧。”他将一个U盘插入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调出里面唯一的视频文件,点击播放。

      画面有些失真,像是噪点过多的老电影。秦伯恒疑惑地坐回椅中观看,蓦地脸色大变,如遭雷击。“你……你哪来的这个……!”他筛糠般地抖着手,想要关闭播放软件,却无论如何也点不中右上角的小×。

      “少安毋躁,好戏刚开始。”尉迟铠轻轻按住他肩膀,秦伯恒立刻浑身僵硬,不能动弹,连眨眨眼皮也做不到。

      屏幕上一男一女激烈地争吵,女人是罗玉梓,男人面目若老上三十年,便是正在看着视频、满脸惊惧的中年人。男人显然已经失去理智,暴怒之下对女人动粗,她一头撞上施工未完成的墙坯,血流一地。男人慌乱一阵又冷静下来,像是下定了决心,将女人拖到一个初见雏形的小房间,调配好水泥,砌上最后一堵墙。事后处理干净现场,扬长而去,再也不去想自己的情人,不去想万一她和六个月的胎儿还活着,将会在四面封闭的黑暗中承受怎样的痛苦。尚只见初步框架的别墅从此荒废于山中密林,十年后一场大暴雨冲垮部分山体,山泥倾泻,将废墟彻底掩埋。时光荏苒,城市建设越来越迅速,青山变公园,道路挨着掩埋于地下的废墟,旋绕着铺上山去。

      “你以为罗玉梓要求见面是想纠缠,所以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厌弃,却不知道她只是想好好道别;你以为她拿孩子来威胁你,要毁掉你的前程,却不知道她是被你的表现刺激到了才会争吵;你以为你失手打死了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封在那个房间里,却不知她昏迷之后醒来,度过了一生最恐怖的日子直到死亡。你更不知道,你们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恰恰因为罗玉梓的执念而变成吞食母亲的胎儿,最终寄生在你儿媳的肚子里,靠血缘的力量得到了出生的机会。你一步步把自己推向深渊,却以为人生从此大道逍遥一往无前。”尉迟铠语气讥讽,一条条数下去,仿佛一条条剥下秦伯恒的光鲜外皮。

      “你以为自己口才了得,能说服顽固的老人放弃那个未完工的别墅?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特地把别墅建在有纠纷的位置,就是要向另一半产权的拥有者挑衅,好催你上阵杀敌;你以为你跟罗玉梓的私情掩饰得很好?他老早就把一切看在眼里,他不说,让女儿有意无意暗示对你的怀疑,拼上一条命给你怀个孩子,好让你乖乖收心;你以为罗玉梓死得神不知鬼不觉?背地里他不知道压下多少可畏的流言;你顶着各方压力不开发秀峰山,把它建成免费的公园,博了个慈善的好名声,实际上却是根本不敢动它,你的老丈人才是秀峰山的真正拥有者。当然,你在秀峰公园的规划上花了不少工夫,毕竟你的罪证埋在那里。这么多年你都不敢碰它,生怕被老丈人发现端倪——我原来怀疑你究竟怎样坐上总裁这把椅子,如此简单的问题都想不到,怎样在商场尔虞我诈?后来我明白了,‘他是故意保留这个罪证,好让你一辈子都不敢再行差踏错’,这最关键的一点,你根本连想都不敢想,做了三十年自欺欺人的缩头乌龟。”

      尉迟铠眼神如剑,冷冷地看着面前冷汗涔涔的中年人:“你千算万算,处心积虑埋葬这一段往事,却因此将它保存数十年,最后仍然算回你头上——你的儿媳应该恨你还是感激呢?若不是血缘的力量,她可能早就被胎儿吃了;但若不是你,她或许根本就不会碰到这场灾难。”

      秦伯恒眼神涣散、汗出如豆,不能言、不能动,只能听任尉迟铠以唇为刀以舌为剑,刺破他的表相,切割他的内里,血肉模糊,脓水四溢。

      “孩子已经出生,你不要想找什么办法悄悄杀死他。他不是你的孙子,你的孙子在被他寄生的那一刻就死了。他是个披着婴儿皮囊的怪物,抱着对你的怨恨,抱着可怕的求生意志,夺取了十六个新生儿的生命,只为了要活下来,要出生,要来见这个残酷的世界。你若对他有什么恶念,他将以十倍报偿。”

      尉迟铠轻拍秦伯恒肩膀,他浑身一颤,骤然软倒在桌前。

      “U盘给你做纪念,回去好好地‘含饴弄孙’吧。”尉迟铠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留了张名片在办公桌上,“委托的酬金请如期打给老张。下次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请直接拨我电话,全天在线,随时恭候。”

      【余】

      冬夜,大雪突降,城市静伏在逐渐堆厚的白色之下,陷入深沉的睡眠。

      卧室门无声打开,寒意卷入,扑至床上,秦伯恒立刻睁开了双眼。他本就心惊肉跳难以入眠,整晚都在辗转反侧,此刻更加惊恐万状毛骨悚然。

      房中央立着一个小人儿,岁余婴孩的个头,肉手肉脚,却如成年人般站得笔直。

      一老一小对视良久,秦伯恒不敢动弹分毫。

      忽然小人儿开始说话,奶声奶气,却冷酷得仿佛千年严冰。

      “从今天开始,我的名字叫罗婴。好吗,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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