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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旧日史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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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喂,当着我的面咬耳朵也就罢了,还被我听见,要夸就大大方方夸出来呗。”老板娘扬着爽朗的笑声说。
“花儿姐,这夸人最高的境界,莫过于当面显成背后夸,这可都是学问,学着点儿。”
“还跟我这耍心眼子,得得得,我说不过你,昨儿夜里听故事到半夜,我也乏了,你们你们两口子腻歪吧,都不许走啊,等我醒了你们可得给我讲故事。”说完,打着哈欠走了。
姜芸转着眼珠看她提着五彩斑斓绣着蝴蝶的裙登上咯吱作响的木楼梯,高泠转了转她的头,笑说:“怎么,也想要一件?”
姜芸认真回:“我没穿过那么花的,能驾驭的了那般彩儿的人可是不一般,我穿了怕是不好看。”
“真想要一件?”高泠捧着姜芸的小脸问。
姜芸点头又摇头,“我是觉得她好看,多看了两眼。”
高泠笑了笑,“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想这样的裙子要是穿到我家芸芸身上一定更好看,早托她给你做了件,在家放呢,回去你试试,不合身了我托言姑姑给改改。”
姜芸捏着高泠的耳垂,问:“那你和她什么关系?怎么总觉得你们关系不一般呢?”
高泠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朝姜芸身边挤了挤,“别闹,她啊,是个很有秘密的女人,我……”
“姜芸!”姜芸循着声音往门口看,见那里站了位身材粗壮,面目黢黑的汉子,他卸下肩上装粟米的麻袋,冲这边走来。
姜芸一眼便认出了,他是七年前帮她埋葬陈焘、帮她挡剑的游侠,亦是三年前为他在刑台下喊话的人,姜芸忙站起来,向高泠介绍。
高泠静静地听完,温温笑说:“我同曹大哥认识了,过去的事儿,他都给我讲了。”
“果然陈焘还是把你弄来了,没曾想今日便见到了你,姜……还是叫你陈夫人吧。”
姜芸温温一笑,“还不曾向您道谢,此前的事儿多亏了您。”
那人脸盘子上的肉皱出了好多横纹,笑说:“你丈夫可是谢了好多次了。”
三人同坐,姜芸心生好奇,“您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现在是这里的伙计,三年前,陈焘被流放,我一直跟着囚犯的队伍走,想着途中趁机把他劫走算了。”曹金叹息间,高泠接着对姜芸说,“芸芸,多亏了曹大哥,我才能活着走出大漠,后来我俩流走到大槊的地界儿,见我性命无忧后,他才离开。”
姜芸听罢,起身弯腰朝曹金道谢,“多谢曹大哥护我夫君,曹大哥之恩,我与陈焘此生铭记于心。”
“我等布衣之徒,不善文墨之事,但也分的清好坏,我曹金打打杀杀几十年,做正义之事,只为不苟合于这乱世。”看看向坐在姜芸身后的高泠,又说,“他会是终乱世之人,我们都信他。”
面对如此评价,高泠在旁并未推脱,他笑说:“陈焘定不辜负曹兄后望,日后我登朝堂,还期曹兄与诸兄弟来辅佐。”
“来喽,面来喽!”这时那个叫瘦肉儿的伙计把砂锅鱼汤煨煮的面端了过来,曹金见他们未吃饭,说了两句后扛起装米的麻袋到后院去了。
高泠忙把面放到姜芸跟前儿,为他擦了双筷子,笑吟吟说:“烤全羊要烤好一会儿呢,见厨房有鱼,先让给你做了碗面,砂锅面哦,你还没吃过吧,这是这里的特色,小心些,别烫到。”
砂锅里咕嘟咕嘟仍冒着热泡,淳浓的香味儿飘散开来,姜芸低头看着,跟高泠说:“这么大一碗,我吃不完的。”
高泠仍笑吟吟地说:“没事儿,你吃,吃不完我来吃。”
“一起吃啊。”姜芸抬眸说,高泠听了去厨房拿来了小碗,和她分食一碗面。
“这面好劲道啊,我喜欢吃这样的面。”姜芸欢喜地跟高泠说。
一直站在一旁呆呆看姜芸的瘦肉儿听了,嘿嘿笑了两声,“哇,刘夫人夸我了诶!这是我用手拉的面。”
高泠见姜芸喜欢,不怀好意地看向瘦肉儿,“一直听说你做面有秘方,这独门绝技能不能给我透漏点。”
平日里这瘦肉儿可是不会说的,这人极爱研究菜食,自诩厨神,但今日不知咋了,笑嘻嘻地直接说了出来,“哎呀,就是和面时加写草灰水,用碱蒿子烧的,你也不会弄,等走时我给你带上些,每次弄碎点和成水儿加到面里,保准做出来的面劲道弹牙。”
从后院忙完到大堂来的曹金路过听到了,笑说:“这土碱可不好烧,瘦肉儿一般烧一次顶一年用,但是每次烧都要从早一直烧到晚才能烧出能用的,今日可真是稀奇,居然毫不吝啬地拿了出来。”
“老曹,少挑拨我和陈大哥,我们可是好哥们。”瘦肉儿朝刘先生说完,又笑嘻嘻地对姜芸说,“嫂子,你少吃点,留点儿肚子吃烤肉啊,我烤的肉,贼香,再配上我的独门蘸料,简直能把你香迷糊了。”
姜芸捂嘴笑说:“那好呀,我少吃些面,谢谢你哟。”
“哎呀,我得去看着那肉!”瘦肉儿拍手说了一声,走了。
“你和他们还蛮熟的嘛,都知道你的身份。”
“这就是我跟你要说的,这家店啊,藏龙卧虎,方才那位曹大哥是位游侠,仗剑犯禁以消世间不平,瘦肉儿虽是个厨子,武功亦是深藏不露,最拿手的就是发暗器,我还同他学过一阵。账房张先生你别看一副文弱书生样儿,一笔一扇能杀人于无形,还有那个花姐儿,她身后有一个惩恶扬善的游侠组织,有好些个这样的人。”
姜芸咽下含在嘴里的面,不由地朝在柜台后把算盘打的啪啪响的张先生看了一眼,此人一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约有五十岁上下了,但浑身上下精瘦的倒是显得年轻精神,他们来了如此久,还不曾说过一句话,姜芸收回了视线看向高泠,低声问:“你想用他们?”
高泠点了点头,为姜芸又夹了面条,说:“你再吃点,那烤肉要且等着呢。”
姜芸吃的少,一大碗的砂锅面多半是被高泠给吃了,最后连浓汤也给喝光了,姜芸笑着为他擦额上的汗,“吃饱了吗?”
高泠注视着妻子温温的眸色,有些按捺不住了,带她上楼到一间客房去,这间客房是高泠素日来时下榻的地儿,几乎成了专属,松了帘儿,房内顿时暗了不少,一切都刚刚好。
天将黑未黑时,姜芸抱着被褥半靠在高泠的肩上,静静地听着他沉沉的呼吸声,指尖顺着他腹间的沟壑一遍遍滑过,这是姜芸以前最爱做的事儿,也是高泠最爱看姜芸做的事儿,此刻高泠垂头看着,随着漆黑的夜色一点点从窗子渗进来,他也恍惚起来,好似他们仍在南方的山林里,好似这么多年来,都是一场梦。
高泠故意抬起结实的双腿压在女人腿上,姜芸也不动,任凭他重重地压着。
“该起来了,我好像闻到烤肉的香味儿了。”
“哪有。”姜芸笑他。
“天晚了,我们出来这么久,阿满还在家,估计正盼你回去呢。”
姜芸动了动身子,刚要坐直复而又靠到了高泠身上,“真的不想动,好想一直都这样,若是时间能静止就好了。”
“若是真能静止,那我俩可是得换个姿势才好,分不开的那种。”
“你真是的。”姜芸听他一本正经说坏话,朝他胸肌上拍了拍,猛然坐起道,“好啦好啦,是要起来了。”
高泠笑着从她身底抽出身来,麻利地穿好衣袍,点了灯,而后为妻子梳发带钗描眉,事罢要出房间时,姜芸有些害羞地从后拉住他的袍,低头说:“有些不好意思出去,我俩上楼这么久,他们都……”
高泠揉了揉她的脸儿,说:“不用害羞,夫妻之事他们都懂的,这也不是羞耻的事儿,再说我们合法夫妻,你今早上可收了我的婚书的,还有儿子都那么大了。”
姜芸吸了口气,揽上高泠的胳膊,两人下了楼梯,此时花姐儿也已经起身了,她坐在大堂的椅子上正喝茶,瞧见两人下来,笑说:“你俩下来的可真是时候,方才瘦肉儿刚说羊肉烤好了,叫了曹金去抬。”
“那可不,我可是闻着味儿下来的。”高泠为姜芸擦了条凳,为她倒茶,花姐儿在一旁托着腮一直瞧着,高泠倒是做的细致,什么都要为姜芸弄好,可姜芸坐在那颇有些不自在,有外人在总觉得怪怪的,捧着茶说:“你别管我了嘛,我自己来。”
“有为夫在,哪里用得着你动手。”
姜芸刚想鼓气回说,只听花姐的笑声如铃铛般响了起来,花姐朝俩人说:“妹子可真是好福气哟,有这么个会疼人的男人,陈焘,我可是好久没回中原了,中原男人们都这么怕老婆疼老婆的吗?改明儿啊,我也找个中原男人。”
“花姐儿你可别打趣我,我们那里的君子都惧内,疼妻子可不是丢人的事儿。”说着欢喜地瞧着姜芸,“得此良人,我可不得好好宠着。”
平日里姜芸挺能说的,可碰到陈焘在外人面前儿说这话,她倒是一句也说不上来了,只能在桌儿底下推了推他,让他莫说了。
高泠转了话锋,对花姐说,“最近宫里有传回消息吗?”
“有。”花姐饮了口茶,娇艳欲滴的面庞闪过一丝带有杀气的阴翳,“太子死了。”
“嗯?”高泠挑眉,问,“怎么死的?”
“病的,国玺一案后,太子一直重病在家,前段日子咽气了,听说留下一遗腹子,皇帝心中有愧,说若太子妃生下儿子,就把皇位传为皇孙。”
高泠不自觉地用手指敲起桌面来,似是在想什么。
花姐儿见他犹豫不决,说:“你还是想名正言顺继位?又不想引得他们内斗,又不想篡位,你们这些读书人,真是麻烦,若是我,直接派人去把那些人给清扫个干净。”
高泠仍默声思考着,姜芸瞧出了他的为难,说:“林中,守初哥写的史文你看了吗?大兴那篇,是我写的,赵旦给润的色。”
高泠的神被她拉了回来,高泠淡笑着瞧她,轻轻裹着她的双手说:“看了,那些事儿都是你告诉赵旦的?一早你就想好了如何利用他?”
“其实赵旦哥他知道,我不告诉他全部的真相,他也不问,他知道若是自己知道了,一定不会同意那样曲笔。若是那些能版刻出来就好了,虽然那不是真相,但是于你有益,你不能背负弑父篡位之名回去,以你的名气,那史文在士人圈儿里一定能引起轰动,届时人人只会知道李邓党争陷害了你,但不会知道高吉从中渔翁得利,高吉为了稳定朝政既不能毁焚史书,又得迫于压力还你清白,邓和李本就有罪,这笔账高吉算得清楚,如此以来,你无罪之身,回到洛阳也可挺直脊梁了,权力之争,也可好办些。”
高泠摩挲着姜芸的手心儿与手背,“那晚赵旦故意让我先看这一册,原来你们都是有意为之。如果我死在大漠,你拿此录我的清白,如果我活着,你拿此迎我回去,可对?”
姜芸点点头,眼圈瞬间红了,“我直到笔能杀人亦能救人,其实我一直都在等你还活着的消息……我想上一辈的事儿你也不想公之于众,高吉又当政,我又不能将所有的真相都写出来,我等你啊,等你坐了那位置,你再定夺那些暗中之事是否记录下来。”
“二十多万字,你如何偷偷写下来的。”
“就一点点写,便写好了。”她温温笑着看他。
在旁观的花姐儿似笑非笑间说:“陈焘你此前说的话里果真没有丝毫美化你妻子,我先前还不信这天底下怎会有那般的女子,现在信了。我向来看不惯那些温温柔柔的女子,只觉太弱,如藤蔓一样只能攀附着男人,可你让我改变了对世俗女子的偏见,”她望向姜芸,“温柔也是一种力量,每个女人身上都有强大的力量,我手中之剑能封宵小之喉,你手间之笔,也能。我来想法子刻印出版,各地的书局书商我认得不少。”
“可现在书稿在洛阳。”
“这好办,我通知下去就是。”
姜芸莞尔一笑,觉得这些年的心血没白费,心中欢喜,这时烤全羊也端上来了,还有一些别的菜,但那整只的烤全羊可真是显眼……虽然是只小羊,但姜芸看着却是好大一只,被刨开了烤的,每根骨头都清晰可见,第一次见到此的姜芸呆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看起来被烤的酥脆的表皮正滋滋冒油,扑鼻香味儿确实令人流口水。
接着是一大盆红艳艳的辣椒酱,还有好多碟别的调料,都是姜芸没见过,宫廷里多的是精细的餐食,稀奇的珍馐也不在少数,可她着实是第一次见这又粗犷又讲究的吃法,她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高泠,“这,这样,怎么吃啊?”
众人哈哈大笑,花姐儿也觉得有趣,身子前倾着对她说:“你先尝尝。”
姜芸见高泠起身去洗手回来撕肉,他轻轻一扒拉,那连骨带肉的一排就下来了。高泠拿下来的是块羊排,他将其一根根分开,递给姜芸,“尝尝,蘸点料,我喜欢吃个辣的,你尝尝。”
姜芸蘸了料尝了一口,辣辣的,轻轻一咬骨肉便分离了,焦酥绵软化了一满口,眼睛笑得弯弯的,点头说:“好吃呢!这个味道,我从来没吃过。”
“嫂子,你喜欢就多吃点,日后你想吃了就来,我专给你烤。”瘦肉呲牙笑说。
“你真厉害,做什么都这么好吃,日后哪个姑娘嫁给了你可真是福气哦。”姜芸回说。
曹金抱来了两坛酒,说:“今日高兴,不醉不归。”
高泠笑着摆手说:“我可不行,你们喝,我和我夫人陪几杯就是了。”
曹金掂着酒坛把酒一一倒入碗盏里,玩笑道:“怎么,这可不像你啊!”
“回家我还得陪儿子呢,醉醺醺的可不行。”
“你那个儿子什么时候抱来让我们玩玩。”
“我儿子可乖了,可爱的哟,让人见了就想抱,届时你们可别把我儿子抢坏了。”
“如今你们夫妻团聚了,快趁热多生几个,这以后领出去一群多有面子。”
“曹大哥,我可不要这样的面子,我和芸芸就要我们阿满一个就好了,生孩子太遭罪。”说着,高泠端起被推到姜芸身前的那一满碗的酒往自己碗里倒了些,对她说,“这酒可辣了,后劲也大,你少喝点。”
平日里粗糙从不注意细节的曹金瞧着这一切,想起八年来从刑场到梅林再到刑场,他也十分不解,为何姜芸执意要为陈焘收尸,为何她对他如此钟情,是否值得,只有姜芸自己知道,旁人没有资格评价。
云中的深夜比水寒凉,众人酒足饭饱也到了散席的时候,走时花姐儿对他们说想听陈焘未讲出的那些故事,陈焘未点头,与他们告辞后,携着姜芸出了客栈。
从北边刮来的风吹着高泠手中提着的那盏灯笼,灯影儿在他们前脚那块儿舞动,高泠怕姜芸看不清路再崴了脚,于是对姜芸说:“我来背你吧。”
“不用了,背着挺累的。”
“上来嘛。”高泠说着绕到姜芸身前低下了身子,“快上来,我想背你。”
姜芸接过灯,上了他的背,她用衣袖围着高泠的脖子,喜滋滋地在他耳边说:“我今日很开心,见你这些年结识的好友,他们都是值得深交的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等你继位,一定要好好安置他们。”
“他们都有侠肝义胆,可自古游侠危害朝廷根基的例子也不在少数,这样有武力与影响力的组织若能归于朝堂,一定会有大用处,若是不能,怕是会出大乱子,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的。”
“就知道你可以。”姜芸捏了捏高泠的耳垂,笑说,“回去和我一起沐浴啊,我觉着浑身都是烤肉味儿。”
“好……芸芸啊。”
“嗯,怎么了?”
“回去之后,你好好哄哄儿子,别跟他对着来了,他心里也委屈得很,小孩子嘛,就算是他不认我这个爹,他也是我儿子。”
“瞧见阿满哭我也心疼,你不知道,这孩子不吃软也不吃硬,你就得晾着他,若是我这刚开始就顺着哄着,他怕是再难接受你了。”
“这些年你一个人带阿满,辛苦你了。”
“不苦,幸好你给我留了一个阿满……好啦,过去的事儿我们不提了。”
高泠住的地方距离荒于客栈不算远,他们说话的功夫便到家了,刚推开院门,言春听到动静迎了出来,“你们可算回来了,阿满要等你们回来了才肯睡觉。”
“啊?这么晚了好没睡。”姜芸从高泠后背跳了下来,又问:“阿满的情绪现在怎么样?”
“孩子说了,要跟你们道歉。”
“怎么忽然变化了 ”
“今日我跟他讲了些以前的事儿,阿满主动说的要跟你们道歉。”有对高泠说,“郎主,我在这儿看到孩子难受啊,我就想哄着,刘慎说了,若是一直如此怕孩子便一直无法跟你亲近了,我们商量着出去住几日。”
这时刘慎也从屋儿里走了出来,“你跟我说的那个客栈,我们就在那住几天好了,等孩子和你亲近了,我们再搬回来。”
姜芸觉得可行,表示赞同,高泠也没多说,刘慎和言春拿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走了,姜芸朝高泠笑了笑,拉着他往屋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