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唐》明月晓轩

114、第 114 章

　　一转眼，就是大年三十。
　　无论境遇如何，对于新年总有特殊感情。
　　仿佛这一天一过，所有的不幸都能丢在旧年。
　　每一个春都是全新的开始。
　　河南招讨军驻地宰羊杀猪，营帐门口灯笼高挂，将士们努力营造出喜悦热闹的气氛。
　　连最他们讨厌的监军冯稿这天见人都带三分笑，简复行还和他在大帐前抄着手哈哈哈的聊了一会天。
　　云长影则放空心情，等着年夜饭。
　　十月里他从京城出发前往河蒲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这次行程会遭遇那么多变故，其惊险程度超过了秦州勤王。
　　他的几个长随一大早进上洛城采购年货去了。宁岚和宁樱被宁文夏的同僚带着不知道去哪里疯玩。
　　他一个人在大营里寻了一处清静点的地方，随便一坐，晒着太阳逗猫。
　　放空了小半个时辰，宁文夏几个找到他，看他和一只黑白条纹猫玩的开心，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宁文夏道：“妹夫这是童心未泯啊？”
　　他也笑，托着小猫道：“在上洛城外捡到的，也算是缘分，我打算带回去养。”
　　几人是来找他喝酒的，这天早上，简复行的家人紧赶慢赶，在新年前送来了家里给他准备的过年物品。
　　整整两大车，还包含了几坛子好酒。
　　简复行来当这个招讨大使是纯赔钱。
　　首任河南招讨大使性情耿直，加之出身寒微，在朝堂上没有根基，还特别不遭人待见。他战死沙场，朝堂上还一片指责，连个追封慰勉都没等到。
　　残破的河南招讨军也不受朝廷重视，简复行要什么都要不来，将士们都被欠了好几个月俸禄。这次能正常过个年，都是简大使自掏腰包的结果。
　　家里年货送到，简复行立刻就分给了军中将士。
　　宁文夏要了一坛好酒，喊了几个处得好的弟兄，喝酒聊天。
　　虽说一开始就说了“今天只说高兴的事情”，可聊着聊着，话题还是朝着“我们怎么办”一路滑下去了。
　　这话题一起，千言万语化成一件事——骂冯稿。
　　军中汉子，糙起来和凤凰寨的山贼也没啥区别。两碗酒下肚，就没他们不敢说的话。
　　这种时候，你要是跳起来说：“弟兄们，皇帝那么不是东西，我们宰了冯稿，反他娘的吧！”
　　这群人恐怕也是一摔碗：“中！你带头，我们都听你的！”
　　宁文夏比他们沉稳许多，他酒喝的不多，更多时候和杜京明还有另外一个看上去像是文官的人低声说话。
　　云长影坐在宁文夏左侧，一边听他们聊天，一边继续逗猫。
　　几天养下来，他发现这只“小猫”许多特异的地方。
　　它不喜欢吃鱼，他特地让人找来的鱼饭，松雪舔了一下就跳开，还用力擦了擦嘴巴，一副嫌弃的样子。
　　松雪喜欢吃肉，鸡肉、羊肉来者不拒。胃口还特别好，也不知小小的身体怎么能吃下那么多东西。
　　这会，他就拿着一片肉逗猫，小兽扑了几次都没扑到。“嗷呜”，一嗓子，整个帐子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才有人道：“云中郎将，你这养的是虎崽么？”
　　云长影有点尴尬，轻轻弹了下猫头，笑道：“路上捡来的，不知道是什么。”说着，提起小兽，让大家看了看它圆滚滚的兔子尾巴。
　　被这么提着观赏，小兽有点不开心了。刚一放下，三两下直接蹦上他的肩膀，站直了又是一声“嗷呜”。
　　声音更是响亮，连外头巡逻的士兵都过来探了下头。
　　众人哈哈哈大笑。
　　杜京明道：“这小东西的叫声可不错。就冲着这个叫声，我看长大后必是个神气的大东西，可以养！”
　　小兽好像听懂了这句话，在云长影肩头跳了两下，又是“嗷呜”一声。
　　云长影笑道：“不知道有没有人能认出这小东西到底是什么？”
　　众人都摇头，他也就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结果，反正小东西很可爱，养着就是了。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杜京明那句“长大了是神奇的大东西”，想到这里，他戳了一下又爬下来啃肉的小东西，心说：“你可别长太大啊，长成豹子、老虎那样，我就不好带着你了。”
　　等他把注意力从小兽身上转移开，就发现宁文夏几个人，说的是“只谈风月。”实际上就是用这个热热闹闹，骂骂咧咧的场合在密谋
　　杜京明担心那个监军使冯稿在憋一个大招。
　　冯稿天天催他们出兵，一会儿让他们收复商州各县，一会儿让他们什么也别管，直扑惠丰仓，把凤凰寨主力吸引出来，一举歼灭。
　　每次大帐议事，他一开口，众将士就开始翻白眼。
　　简复行刚到的时候，他们这些招讨军“老将”还沉浸在前任大使的殉难悲痛中，对他不怎么待见。等冯稿一出现，简复行立马收获了军心。
　　“不能让他得手，要是这老贼把简大使弄走了，我们还不立马被他赶过去和凤凰军决战？这和寻死有什么区别？”
　　一人冷哼道：“若真如此，老子在阵前看死了他，他敢跑，老子赶在贼军之前把他砍了。大伙谁也别想活。”
　　杜京明摆摆手：“犯不着。我等大好男儿，陪他去死？”
　　几人又是一阵唏嘘。
　　“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那老东西到底给朝廷写了些什么？有没有真正能钉死简将军的信息！”
　　在此之前，冯稿也给皇帝写告状的折子，他们并不担心。
　　他写，简复行也会写，大家打口水仗而已。
　　可前两天有伺候冯稿的士兵传来信息，他醉酒后和亲信说“这一次有了让简复行必死的证据”，还拍着对方的肩膀，让他安心等着当招讨副使。
　　这亲信也是河南招讨军的高级军官，因贪功冒进导致大败，而被前任招讨大使斥责降职。冯稿一到，他立马凑上去，鞍前马后的伺候，更是“立刻出兵”的坚决拥护者。
　　每次说到这个，他就要挥舞一下“为张将军报仇”的旗帜。
　　中伏兵败之时，前任招讨大使本已逃出包围圈，因不舍同袍，反复几次冲杀回来救人，最终力竭中箭而亡。
　　这个“为张将军报仇”的号召在士兵和下级军官中很有影响力。
　　杜京明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云中郎将，最近可是有不少官军投靠了凤凰寨。”
　　忽然被点名，他愣了一下：“啊，是有吧。还有不少地方官，有些逃出去的，不知道怎得又跑回来归附了凤凰寨。”
　　“这里面可能有和简将军关系颇深的人。”
　　云长影想了一会儿：“据我所知，简将军的近亲，乃至五服之内，都没有在颍州、商州做官和生活的。”
　　另外那个文官模样的人忽然道：“中郎将去过唐源，可认识唐源县令刘梦之？”
　　“见过几次，刘县令精通刑律，很了不起。”
　　“他的表舅参与了山东郭知州的造反，连累他也已经被下狱，据说……是个死罪。”
　　云长影：…………
　　这条世界线更魔幻了吧，这个什么郭知州一听就不是重要人物，拐开那么远都能株连？
　　“表……舅……”
　　“早出了五服的。当然了，这也是刘梦之倒霉，他以前得罪的人落井下石罢了。”
　　杜京明看看众人，目光投向云长影：“中郎将和简将军是亲戚，你提醒一下将军，让他回想一下可有什么亲朋好友……投匪……”
　　云长影一时间有点慌，若说这种拐弯亲戚，他自己才在凤凰寨住了一个月，还跟着人家钻洞打仗……
　　话说，这冯稿所谓的“把柄”不会说的就是他吧……
　　一瞬间，云长影有了强烈的危机意识。

　　新年之夜，佳肴满席，围炉夜话，通宵守岁。
　　这条世界线的习俗和他熟悉的世界线没什么区别，甚至和千年后也没有太大区别。
　　中原地带少竹林，爆竹的声音是听不到的。
　　军营里一阵阵的敲打锣鼓，士兵们有节奏的高喊着来驱赶年兽。
　　火药还没有被使用，爆竹连天和烟花绚烂是未来的故事。
　　军营里各处贴了红纸，有人从城内采购了桃符挂在营地正门上。
　　很多美味的食材都还没有进入这个时代的种植和养殖范围，新年宴会的大锅里炖煮的最美味的食品是鱼羊汤。
　　和千年后相比，这是一个简陋的新年。
　　不变的只有岁岁年年的期盼。
　　将官们也围坐在火堆边，击杯高歌，兴起舞剑。
　　也有人想起远方妻儿，感慨平生飘零，一时泪流满面。
　　子正之时，人们唱起歌来，这是云长影没有听过的古朴调子。唱岁月奔流，唱天地隽永，求天下安宁，盼五谷丰登。
　　歌声从帐外传来，最终所有人都应着调子放歌，上到将军，下到士卒。
　　一曲唱罢，永平十年开始了。
　　到了丑时，所有人都已经半醉。杜京明是滴酒不沾，宁文夏非常克制，两人依然神采奕奕的说话。
　　杜京明忽然推了推云长影：“好像听到你那个‘小猫’在叫？”
　　他侧耳听了下：“没有吧……这小东西虽然能叫，可也叫不到这个地步吧。”他的帐子距离众将饮酒守岁的中军帐起码一百米。
　　杜京明再听已经没有声音。
　　没过一杯茶功夫，一个黑白相间的小动物蹿了进来，速度之快众人只看到一道虚影，那动物已经扑到云长影身上，“嗷呜”一声，然后咬着他的袖子，身子后弓使力。
　　只可惜这小兽喊声惊人，力气和它的体型很对应，它一幅吃奶的力气都用上的样子，面前人连晃都晃不了一下。
　　有人笑道：“云中郎将，这小崽子好像是喊你回家？”
　　宁文夏一惊：“阿岚在里面！”
　　两个孩子熬不住夜，宁岚又想和松雪玩，早早跑去云长影的帐子。
　　几人跳起来直奔帐篷，一打开，宁岚在那里揉眼睛，可帐篷里明显有翻动过的迹象。
　　“阿岚，刚刚怎么回事？”
　　“我睡着了，被松雪叫醒的，好像……进了贼？”他早就睡得昏天黑地，小兽一声“嗷呜”把他吓醒，朦胧里看到有人跑出去。
　　“云贤弟，你带了什么重要东西？”
　　他也郁闷啊，连续两次逃难，能丢的都丢得差不多了，当下的盘缠都是何成月给的。
　　再一想，不对——扑过去一翻，瞬间一盆凉水兜头浇过来的感觉。
　　他的傩面不见了。
　　柳熙宁特地带给他的，他在凤凰寨冲锋陷阱时使用过的那个傩面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