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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愿千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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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小慈的瞳孔颤了颤,里面倒映着千万朵绽放的烟花,迎着微风,她心中既清明又缭乱,心绪乱成一团在心底结成千千结。她感到温逐生握着自己的手攥地紧了紧,他恳切地想要得到她的答复。
“好。”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她也听到了自己心里的声音。
她愿意和温逐生一起去看灯,谢小慈试着回握温逐生的手。她渐渐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默默融化,将她与身边之人的距离拉近,多年来浪迹天涯生的一身铜皮铁骨铁石心肠终化成一股绕指柔风,温柔地包裹着她。
谢小慈的手心暖暖的,温度顺着传至温逐生手心,流向他浑身的脉络,让他浑身都温暖起来,满腔的血液流动都是那么清晰可感。他是那么贪恋那点温度,又是那么贪恋谢小慈的靠近。
温逐生垂下眸轻轻微笑,眼中似有泪水涌动,闪闪发光。他紧紧握着谢小慈的手,又害怕弄痛了她。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五年前那个在春山上的女孩,替自己下了一场雪,告诉自己活下去才会有希望,自此他奉为箴言。
是啊,活下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耳边烟花炸响,山上山下,世间每处,无论平日有多少的仇恨与桎梏,现在都在一齐庆祝着新年的到来。许愿着下一年、下下一年、很长很长以后的未来。
第二日是除夕,几人替阿涔奶奶上下忙活着,乌苏灵去街上买好了窗花和红灯笼,樛木买了菜整日在厨房里忙活着。
乌苏灵调好米浆就当起了甩手掌柜,提溜着两只黏糊糊的手跑到了厨房,看到樛木的身影模糊在一片烟熏火燎之中,她轻手轻脚进来,双眼瞥到一旁的木桌上摆着几盘油光锃亮的菜。
“哇!”她惊叫道,“樛木你有两把刷子啊。”
说着她伸出手就要先尝一尝。
樛木先是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继而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瞧了她一眼,就看见乌苏灵一张黏糊糊的爪子就要亵渎他刚做好菜。
他一惊,大叫,“乌苏灵,把你的手离我的菜远一些!”
乌苏灵讪讪地收回手,嘟起嘴巴嘟囔道:“不给吃就不给吃嘛,叫什么叫,真抠!”
她双手五指在面前开合了一下,感到实在是有些粘,她兀自跑开,到厨房一边的水缸中取了水来净手。净完手,她想起自己方才去街上买年货时还特意买了泽州饧,好久没吃饴糖了,她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好像泽州饧还得配些酒来,乌苏灵挠挠头,想着去铺子里再打些酒。
“我已经书信一封去往扶风寨了,说明了情况,让他们年后派人来将阿涔奶奶接回寨里照顾。”
谢小慈看着屋子里正睡着的阿涔奶奶,低声说了句。她将风吹起的发丝撩至耳后,端起乌苏灵熬好的米浆,乳白色的米浆随着她的起伏缓缓流动着,倾斜沾染到干净的碗壁,让谢小慈靠近的虎口不禁黏黏糊糊。
她用一根木棍搅了搅米浆,挑了一些裹在木棍上,并往窗子上抹了一层然后将乌苏灵买来的窗花贴上,轻轻抚平边角。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温逐生将一张薄薄的剪纸递给她,剪纸在他掌心如红纱般轻颤,“阿涔奶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有人能够照料他。”
他看向谢小慈依然紧皱的眉头,脸上蒙着一层阴郁。
“你还在担心什么?”他平静地发问。
谢小慈抚平窗花的手停了下来,她默默取走温逐生掌心的红纸,攥在手中,她吐了一口气,一边贴着剪纸,一边沉声道:“我担心左云书。”
“阿涔出了事,他一定回去找种玉门复仇,左叔不一定能拦得住他。”
温逐生听懂了谢小慈的顾虑,他走至谢小慈的身边,伸出脚轻轻一踢,踢倒她脚下的短凳,谢小慈控制不住向后仰去,被温逐生一把拦住腰肢,旋身如羽毛一般缓缓落地。
谢小慈心如擂鼓,说不出话来,就看着温逐生占据了她的位置,用那些米浆贴着窗花,窗花上大朵大朵的牡丹簇拥着,瑰丽又热闹。
温逐生的手慢慢移动着,他的手太过好看,让他手底下那些绽放的牡丹都黯然失色。
他的眼睛定在一处,“江湖之上,最不缺的就是仇恨。”
温逐生偏过头看向谢小慈,平静地双眼里漾起波澜,他薄唇轻启,
“我们都无法阻拦一个人的仇恨,对么?”
谢小慈愕然,她偏过眼睛,攥着衣角的手,手心沁出汗珠。她抿了抿唇,忽然听到院子里乌苏灵在大喊,她如获新生一般转身离去。
冷风从窗缝里渗出来,丝丝入骨。温逐生看着窗纸上未抚平的一角,在风中孤单地摇晃着,写满了凄凉与寂寥。
它也会恨吗?恨那些人将它变得破碎,为了什么所谓的它不懂的美丽与祝愿强行破坏它的完整,把它束缚在一扇窗或是一面墙上,受尽风吹日晒,看不尽人情冷暖,然后在它破旧不堪,颜色褪尽时用新的纸花将它覆盖上,结束它的一生。
它不会说话,因为它是一张纸。可是人不一样,温逐生的指尖不禁用力地按住了翘起的边角,人会说话,人也有感情,可是即便这样,人也会在利益褪尽时被覆盖。
谢小慈跑进院子,看见乌苏灵面前摆了两条长凳,长凳上放了两条长长的红对子。
看见谢小慈,乌苏灵赶紧招了招手,一脸为难,“我去时,街上专门写对子的笔墨先生已经走了,我只好带了两个空空如也的红对子回来。”
谢小慈看着长凳上放着的红纸,轻声道:“我也不会写。”
“我记得樛木原先说过温楼主在鹤鸣楼时过年时替人写过对子对吧?”乌苏灵拍着大腿,一脸痛心疾首,恍然大悟道,“我才想起来,有什么是楼主做不到的。”
她唤温逐生过来,又替他取了毛笔。
温逐生拿起毛笔,想了想便写了下去。谢小慈在鹤鸣楼见过他的字,他的字既苍劲有力又精瘦秀气,却不失风骨。
一段时间后,他放下笔。乌苏灵凑过去,看一双对子上各写着一句话。
刀剑无眼,而心有双目
春山如梦,求请愿千结
乌苏灵将这两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念完最后一个字后她长舒一口气,不禁赞叹,“楼主你真厉害,这么一会就写出来这么好的对子。”
“不过随意拼凑而已,”温逐生淡淡笑了笑,伸手拾起长凳上红纸,扬眉问道,“贴在哪里?”
乌苏灵三两步跃到木门边,手指指向破旧的门板,上面蒙满了灰尘,她随手捡了块抹布擦了擦,“贴这里!”
温逐生走过去贴起对子。
谢小慈定定看着春联纸上的字,在心里默念一遍,江湖之上争斗免不了兵戎相见,刀剑无眼,而心有双目,刀剑无法选择要对向的是什么人,而持剑的手可以。
请愿千结,她一圈一圈摩挲着食指,她的心愿一直明晃晃摆在自己面前,看着温逐生的背影,前路却模糊了起来。谢小慈将自己的人生分成一段一段的,每一段该完成什么,既清晰又割裂。世事难料,她满身的仇恨,让自己过着不悲不苦,毫无喜悲的人生,时至今日,才尝得一点点幸福的滋味。
甫对联一被温逐生贴好,耳边就响起乌苏灵的欢呼声,这下,对子,剪纸,灯笼,什么都不缺了。
一旁樛木也忙活完了一桌子菜,大声招呼着大家一起吃饭。
鞭炮声噼里啪啦在门口响起,扬起一阵沙尘后满地落红。穿着新衣的孩童走街串巷地玩耍,祝福声不绝于耳,在这一天,所有人都在欢天喜地告别着过去,庆祝着新年。
门口的石阶上不知被谁家小孩丢了一个小小的炮仗,爆炸以后在阶上留了一个小小的黑痕。一双鞋自黑痕上踏过,乌苏灵含着块饴糖走到谢小慈身边。
“樛木做饭还真不错,我考虑他做我的贴身厨子。”
谢小慈看她绕了一圈到自己身边,指着阿涔家外墙的一角,“这个墙角生了一枝梅花。”
乌苏灵顺着谢小慈的手指俯身看了过去,青石的砖缝中竟然真的生了一支梅花,暗红色的枝条上零星坠着几朵红色的梅花,到给这白雪皑皑,尽显萧条的景象增加了一抹亮色。
“真的诶,”乌苏灵轻轻摸了摸尚是花骨朵的梅花,一下就缩回了手,她叹息道,“也不知道南疆还有没有这样美的花儿了。”
“我明年可就这一个愿望。”
谢小慈看着如泄了气一般的乌苏灵,笑道:“定会实现的。”
“也祝你心愿得成!志得意满。”乌苏灵笑道,继而神秘地凑近谢小慈,压低声音,“你的心愿不就那一个......”
谢小慈一把捂住乌苏灵的嘴,蹙眉摇摇头,又四处看了看。乌苏灵被她捂得快不能呼吸,连连点着头。
她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侧过面看了一眼乌苏灵,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见乌苏灵摆了摆手,谢小慈放了心,她抬头看了一眼苍白的天际,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微微抿了抿唇。
“其实我一直有句话想跟你说,”谢小慈看着乌苏灵浅浅笑了一下,“谢谢你在破水滩救了我一命。”
乌苏灵一时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口又抿住,她摊开手,一脸无所谓道:“这件事你还记得啊,算你来,你也帮了我一次,我们早就扯平了。哦,不对,算起来,我还欠你一次。”
她朝谢小慈娇俏地笑了一笑,梨涡浅浅。
看着谢小慈一脸纳闷的样子,她兀自走了过去,松弛地拍了拍谢小慈的肩膀,“别去纠结是哪一次了,你呢?”
“等我们找齐匪风三章,你准备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谢小慈疑惑地看向她。
“你傻呀!”乌苏灵点了她的额头一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舒展了眉头凑到谢小慈面前,“你的目标是匪风三章,不秋盟的目标也是匪风三章,从开始到现在,你与温逐生就是注定为敌的,你呢,你要怎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