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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8、近乡情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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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四十年二月十日,孤军得到情报称,一队全副武装的共军,将押送三百多吨的鸦片通过缅北边区进入大其力。情报传到曼谷,李弥将军的复电只有两个字:“截击!”这两个字让战士们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时隔一年,终于又要和老对手过招了,大家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
二月十日夜间,收到复电后十分钟,队伍集结完毕,向大其力出发。经过连夜行军,战士们在复仇的怒火燃烧下,在大其力街口全歼了敌军,大获全胜。
这次大捷之后,李弥将军有一次来到猛撒,停留了三天。经过一番考察和斟酌,又在三月七日第三次进入猛撒。
李弥将军第三次来猛撒的时候,和上两次的低调已经不同,孤军已经可以挺直腰杆,派出一个营的弟兄进入泰国,隆重地将李弥将军迎接到猛撒,全军列队迎接,仪队开路,军乐前导,并请李弥将军阅兵。而这一次,李弥将军不仅将总部迁到猛撒,还带来了大量的弹药和补给品。
“依你现有的兵力,能不能反攻云南?”李弥问李国辉。
“可以,但我们只能打游击,不能守。”李国辉沉吟了一下回答。
这简短的对话不过两三分钟,并无什么深奥的玄机,却是孤军此后全部军事行动的指导方向。第二天,云南□□救国军总指挥部正式在猛撒成立,李弥将军任总指挥,另有一些“空降”下来的高级军官,不过对于边区那些真刀真枪的战争,这些空降将军都不过是挂了军衔的浮云。
民国三月十八日的时候,李弥将整个东南亚战场总部迁到了猛撒。就在迁址当天,李弥将军下令,反攻云南。
“一切都不是不可能的,当初蔡锷将军便是提一旅之师,从云南起兵北伐,一路打到紫禁城推翻了袁世凯。共产政权实行专制暴政,大陆同胞在死亡线上集中营里挣扎,南望王师已经望眼欲穿,只要弟兄们精诚团结,一定可以打回大陆、解救同胞、收复国土!”李弥将军激昂的战前动员让大家都不由得热血沸腾,满心都澎湃着狂喜,仿佛已经嗅到故乡那熟悉的泥土芬芳。
反攻的部队分为两个梯队,李国辉将军率领的北梯队在凌晨时分已经悄悄出发,这支部队是反攻部队的实际主力,目标是耿马、澜沧;而南梯队将在三月二十四日,大张旗鼓地挥师北上,这支部队的任务则是佯攻车里、佛海、南峤以吸引共军的视线,掩护北梯队顺利赶在共军来不及增援之前攻克昆明,再和南梯队会合,一举摧毁共军西南野战军的主力,便可重新立足云南,剑指北平。
戴兴桦被编在北梯队当中,甚至没有来得及和依丹告别,便踏上了出征的漫漫长路。依丹知道戴兴桦已经开赴战场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中午了。依丹的心中突然凭空生出一丝孤独的恐惧,而苏小盈已经和任应建一起离开,其他的眷属,有的丈夫也一起随军北上,这是正安抚着闹着要父亲的孩子;有的丈夫没有被编入北梯队,这是便一刻不停地为丈夫缝补着衣服或者鞋子,基本都无暇旁顾。
依丹迫切地想找个人打听戴兴桦的事,也想倾诉心内的不安。想来想去,她找到了钟铭夏。现在她已经不再怕钟铭夏了,反而非常信任他;而钟铭夏因为最初几次吓到她,或者无意间说了让她伤心难过的话,因此心里一直是对依丹有些歉疚的。
“没错,兴桦是凌晨走的。”依丹问起戴兴桦的时候,钟铭夏如实回答,“部队出发的时候,你还没醒来,整个猛撒都还在梦乡中沉睡。他怕你无法接受离别的场面,就没有告诉你。可是我觉得,兴桦他自己才是更无法接受离别的人吧。”最后一句是钟铭夏的自言自语,他不由得就想起了任应建的请求——“千万别告诉兴桦,他的感情太丰富了。”
依丹轻轻咬着嘴唇,望着钟铭夏:“兴桦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你知道吗?”钟铭夏微微一笑,故作轻松地说:“如果战事顺利,我们能够拿下云南的话,他可能就不回来了,如果你想的话,他会接你去昆明。”依丹的心情微微放松了些,没再多说什么,向钟铭夏道了别,便回了自己的住处。
钟铭夏望着依丹的背影,不由得一声轻叹,想起戴兴桦在出征前一天晚上拜托自己:“铭夏,如果我回不来,请替我照顾依丹好吗,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戴兴桦的话有些伤感,没有了豪爽粗神经的任应建,钟铭夏只能自己来活跃气氛了:“瞎说什么,兴桦你当然可以不回来,整个国民政府都会迁到昆明去和北平伪政权对峙,但你别以为参加反攻圣战立了功,就可以甩了依丹。你敢不认她,我和应建都不会答应。依丹会去昆明找你,你还得自己照顾她。”
戴兴桦笑了:“谢谢你,铭夏。”说罢,转身离开。
一星期之后,南梯队在鼓乐齐鸣中,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钟铭夏也在其列。
部队到了猛研,便是南北梯队分兵的地方。在这里,北梯队继续北上,穿过荒蛮的丛林——那是卡瓦人的地盘;南梯队则转道向东进攻南峤。
“铭夏,能帮我一个忙吗?”分兵前一天,戴兴桦和钟铭夏坐在猛研的宿营地,戴兴桦突然说。钟铭夏询问地看着戴兴桦,戴兴桦低下头,轻轻地说:“铭夏,明年的今天,是依丹二十岁生日。在猛撒的时候,她曾经说过,希望得到一个公主花冠做生日礼物,我承诺过会送她。如果我……请你帮我完成这个诺言行吗?”
钟铭夏皱了皱眉头:“兴桦,这几天你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说这样的话?”戴兴桦强笑:“没什么,什么事都有万一么。”钟铭夏不知该说什么,索性沉默着。戴兴桦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草,看了看,又不经意地一扬手,碎草叶随风飘去。
“铭夏,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叫‘近乡情更怯’。”沉默了许久,戴兴桦突然又开了口,“祖国的江山明明已经越来越近,却似乎越来越陌生,原以为清晰的那些记忆,一下子突然模糊起来。在猛撒的时候,明明觉得曾经发生在昆明、蒙自、元江、车里或者蛮宋的那些事似在昨日,突然一下就变得恍如隔世。”
钟铭夏拾起一截草梗,轻轻划着地面的泥土:“我理解,兴桦,因为我也是一样。原以为,故国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就是烧成灰我也绝不会忘记,因为自从渡过了漫路河,我天天都在想着它们。可是当我试图集中精力将这些东西拼凑成一个完整画面的时候,一切仿佛突然变得虚幻起来,飘忽不定,捉摸不得。”
听了钟铭夏的话,戴兴桦再次陷入了沉默。钟铭夏拍拍他的肩,强作欢颜地宽慰他:“我们离家太久了,有整整一年了吧。可是你看,我们的士气是高涨的。”戴兴桦环顾四周,的确,大多数的士兵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故乡的山水景象,或者自家那些温馨琐屑的鸡毛蒜皮。几乎每个人都相信,这次反攻,必然将以胜利告终,部队将夺回昆明,继而夺回大西南,终至于整个中华民国。
戴兴桦收回目光:“你说得对,铭夏,世界上只有反攻的部队,士气是最高的。我们回家了,可是迎接我们的不是亲人端上来的热汤,不是朵朵鲜花掷马前,而是枪炮和敌意。但是我们终究会摧毁它们,并用鲜花和仪仗,迎回我们其它的同袍。”
钟铭夏没说话,戴兴桦一下子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如果应建知道我们现在正在反攻的路上,不知该有多羡慕呢!这小子回了台湾,等我们打下了云南,他们随政府迁回来的时候,我们可有的炫耀了。”钟铭夏也笑了,却隐藏着连戴兴桦都没有看出来的悲伤。
钟铭夏虽然在笑,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免又是一阵沉默。想了想,钟铭夏站起来,转向所有人,道:“弟兄们!从猛研开始我们就要兵分两路,各自走上一条艰难的征途了。不如来纪念一下我们回到国土之前,在缅甸土地上最后一次聚会吧。”
所有弟兄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钟铭夏身上,钟铭夏笔直地站着,大声说:“来吧弟兄们,一起合唱我们的国旗歌,希望在未来的一天里,我们能够在昆明城里,在我们国旗的照耀之下,再次合唱起这首歌!”说着自己起了个头:“山川壮丽,物产丰隆——预备,唱!”
战士们的歌声响起来,在丛林和山谷之中回荡,气壮河山。
《国旗歌》唱完了,戴兴桦也站起来,神情庄重坚决,什么都没说,只有洪亮的歌声破喉而出:“君不见长城下,刀映腥臊胡尘起;君不见黄河边,沙凝胭脂浪滔天!”弟兄们自发地跟着齐唱,一曲《江山北望》,依旧是声震原野,撼天动地。
歌毕,宿营的时间到了,第二天一早,便是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