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加九

33、033

　　从很小的时候，师父常对他说，世间万物有度，凡事顺其自然，无需强求。
　　卫泱听进耳中，并不反驳，但他从来不信。
　　他只知道，想要什么就去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什么自然、什么命运和上天，只不过是怯懦的借口。

　　他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
　　想成为最厉害的修士，所以他努力修行，十岁时为了突破一道关卡，足足十天十夜不眠不休，最后力竭晕倒，但也渡过了那一关，修为剧增。

　　对方之烛，亦是如此。
　　从相识到相知相“爱”，到说出“我从未真的爱过你”——虽然面对平静说出“好”字的方之烛时，心口难以抑制地疼了片刻，但他始终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
　　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他试图如从前一般力挽狂澜，却渐渐发现，或许他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无所不能。
　　那个时候，他已经无法割舍。

　　给方之烛下蛊前，他对方之烛说：“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方之烛：“我也想告诉你，我不同意。”

　　这样的对话，在过去近半年时间里，重复了无数次。
　　卫泱明知会得到怎样的答案，但每次提及，他都带着希望。
　　只要方之烛犹豫，哪怕只是瞬间，他就可以再坚持下去。
　　但方之烛从来没有如他所愿，那副好看的皮囊下，是无比坚定的灵魂——这一点，没人比卫泱体会更深。

　　用尽方法、手段，甚至不惜用方之烛最在乎的人和事相要挟，都没能等到方之烛的松口，哪怕只是一刻。
　　最后一次重复这样的对话时，方之烛说：“我不会回头，除非你弄死我。”
　　终于彻底绝望。

　　只要有那些回忆在，他和方之烛便再无可能。
　　他想，那就一起“死”吧，反正方之烛陪着，他丝毫不觉寂寞。
　　既然方之烛如此在意，那他就消除那些过往。

　　方之烛成为新的方之烛，卫泱还是卫泱，便能永不分离。

　　将蛊放入方之烛体内的时候，卫泱心情很平静。
　　方之烛陷入昏睡后，他爬上床，将方之烛抱进怀里，久久不愿动弹。
　　他知道这一做法有多无耻，也清楚或许无法隐藏一辈子，到真相揭露的那天，方之烛必定同他彻底决裂。
　　但此时此刻，他已无法等待。

　　两日后，方之烛醒来，看到他的时候，问了一句：“你是谁？”
　　方之烛打量他，眼中是全然的陌生和警惕，但——没有冷漠。
　　卫泱知道他成功了。
　　他说：“我是卫泱，我们成过亲。”

　　他们过了两年平静的日子。
　　起初，方之烛也并不完全信任他，偶遇老张时、见到山间的桃花林时、得知余长信的存在时，他几乎以为要前功尽弃，所以他抹掉老张的部分记忆、假装受伤假装被绑架引开方之烛注意、搪塞余长信的事，再次将二人关系握在自己手中。
　　不仅如此，方之烛也越发信任他，主动提出回山里生活，那一刻，他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是他一生里，最为幸福的两年。

　　直到那张画像的出现。
　　那是他们刚在一起时，他给方之烛画的，方之烛很喜欢，后来分开，那幅画也不见了，他以为被方之烛带走，或者索性毁掉了，没料到会成为他和方之烛之间的雷暴。
　　那之后，一切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朝猝不及防的方向跑了过去。
　　命运再次用自己的实力狠狠嘲笑他曾经的狂放不羁。

　　卫泱看着眼前人，回忆一一闪过，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方之烛再次开口：“画像中人是我，为何余长信会有同我一样的疤痕？”
　　画像上那道眼尾疤痕早在三年前就被自己的药消除了，而余长信不仅长相肖似他，竟连疤痕也如出一辙的像。
　　也是因为这，他以为画中人是余长信。

　　卫泱回过神来，摇头：“我从未留意。”
　　方之烛也懒得再问：“我要休息了。”
　　卫泱：“我有话想跟你说。”
　　方之烛：“说吧。”

　　他总是这样，从不愤怒喊叫，更不歇斯底里。
　　他从来都愿意倾听别人的话，哪怕其实早已厌烦。
　　但接受与否，全在他自己的意志之中，没人能动摇分毫。

　　卫泱看着他一如既往平静的神情，未竞之语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方之烛：“出去。”
　　卫泱：“你方才问我，有无让人忘记某些事的药。”
　　方之烛：“那是方才，如今，不需要。”
　　“之烛。”卫泱慢慢将话接上，“你说的那些话，我无法否认，但从我再次走向你的时候，再也没想过放弃，到现在，我也是如此想。”
　　方之烛面无表情：“说完了就出去。”

　　卫泱深深看他一眼。
　　方之烛刚刚恢复记忆，需要一点时间去回想、接纳过去的那些事，他不敢逼太紧。
　　但，如他方才所说，他绝不会放弃。

　　方之烛觉得非常非常累，倒下就睡着了，睡得异常沉。
　　他做了许多梦，梦里有自己、爹娘、弟弟，又看到许多朋友，成炎、老张、翁瑞、医盛……
　　他游走在每个人之间，看到每个人的生活，他们把酒言欢，鲜活肆意。
　　他们生活得很幸福，他很开心，一一路过，一直走一直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觉得很难过，就停下来，转身，沿来路往回走。
　　依然是那些人，依然过着很好的生活。
　　可方之烛意识到，他不在其中。
　　大家的生命里，没有他方之烛，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方之烛有些着急，想要跑过去找他们。
　　脚下忽然踩空，身体重重下坠，他猛地睁眼。

　　沉闷急躁的呼吸在小屋中回荡，灵魂都仿佛跟着颤动起来。
　　梦里的场景早已远去，可余韵绕梁，方之烛僵在那里，许久才找回意识，起身下床，一把拉开木门。

　　依然是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方之烛仰脸迎上阳光，贪婪地呼吸着。
　　方之烛从未觉得阳光如此美丽，暖融温和的光线如潺潺流水，源源不断给他的心湖注入活力。
　　这是存在、是活着的感觉。

　　这时，一直照顾他的年轻男子过来，道：“师父说，日后无需再服药，您可自行离去。”
　　方之烛点头：“不知真人何时回来，当亲自拜谢。”
　　“师父外出会友，归期未定。”男子对他解释，“师父说无需感谢，您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
　　方之烛：“多谢你，也请替我多谢真人。”
　　他要回屋，年轻男子又说道：“师兄尚在谷中。”
　　方之烛顿了一顿，沉默进屋。

　　永寿谷中难辨四季，直到踏出那道拱形的石门，方之烛才发现原来已是秋天，绿树泛黄，鲜花凋零，杂草大片枯萎，山谷中弥漫着萧瑟美感。
　　春天固然好，但四时有序才是世间的自然法度。

　　“哥！”
　　熟悉的身影和记忆中无数次跑向他的弟弟模样相叠重合，方之烛忽觉眼眶微热，微笑着接住因为冲得太急太快差点刹不住脚的方之尘：“你们怎么来了？”
　　方之尘：“你进去前，那位真人说大约需要月余，我和成大哥前几日就来了，看你一直没出来，还以为出事了。”
　　方之烛：“我没事，已经好了。”
　　方之尘一愣：“好了……哥你是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方之烛一拍弟弟肩膀，视线越过方之尘看向慢慢走来的成炎，“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句话让方之尘开心不已，路上始终笑呵呵，拉着方之烛说这说那。
　　成炎偶尔搭话，不冷淡，但似乎也不如何开心。

　　走出群山，不远处的官道车来人往，方之烛对弟弟说：“你去买些吃的过来。”
　　方之尘听话地跑了。

　　方之烛找到两块稍大的石头，对成炎说：“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从见面开始，成炎时不时看向他，却又不开口，欲言又止的模样很是奇怪。
　　成炎在他身边坐下，还是有些犹豫：“你真的全想起来了？”
　　见方之烛点头，他叹了口气，“这是好事。”
　　方之烛笑了一下：“我们认识这么久，有话直说吧。”
　　成炎：“……我是担心你和方伯父，这么多年，你在方家……”
　　“无需担心。”方之烛说的很轻松，“从前我不怕，如今重新活过来，更加不必。”
　　成炎一想，是这个道理，方之烛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今后有什么打算？”
　　方之烛：“先去落霞山，有些事需要证实。”
　　成炎：“我和之尘陪你。”
　　“你们也有自己的人生。”方之烛拍了拍他的胳膊，“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成炎微笑回应。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他无法改变方之烛的想法。
　　其实从很多年前，他就该明白了。

　　方之尘还未回来，两人打算过去看看。

　　“方之烛。”
　　突然出现的人深深震惊了成炎，他看看来人，又看方之烛，嘴巴慢慢张开。
　　那人冲方之烛：“我有事找你。”
　　方之烛觉得自己好忙，想了一想，点头，跟他走到一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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