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慢》洛夜听笙

27、废池乔木（四）

　　“哎呀！”门口忽地传来一声惊叫，剑光流转间，念桥陌水长剑琤然架住引线，皱眉，“你做什么！”

　　“走开！”碧璘怒喝，“没你的事情！”

　　然而面前少女更是固执：“杀人也要有理由罢！”

　　碧璘火气上来，顶道：“他杀了我爹爹！该不该杀！？”

　　“他……”念桥立刻理亏，转身疑惑看向众人。

　　轻羽清和本待出手，然而看到念桥出现却是更为惊讶。半晌，还是轻羽看了门口轩然，向念桥问道：“不是说不许你们来么？”

　　念桥向轩然摆摆头：“他说，我们既受瞳族相助，就要鼎力回报才是，我们两个虽然武艺不济，但是好歹能帮帮忙。”说完，又是不胜感慨，道，“还好我们来了，正好拦住碧璘。”

　　其实轩然虽然说过要问路过来看看，实际却是想先暗中观战，若是瞳族明显处于下风，便出手相助，若瞳族胜算极大，再回屋便是。没想到方一走近便看到碧璘出手，念桥大惊失色，立即出手抢出。

　　唉唉……这丫头啊……

　　轩然微微头疼，却只能尴尬一笑，敷衍：“呃……在下……”

　　轻羽忍不住笑，点头：“知道知道了——帮她顶罪……”然而两人并不算是故意不听话，轻羽笑过，也就不去生气。

　　那边碧璘念桥拗起性子来，谁都不肯相让。碧璘急着为父报仇，左突右破，偏瞳魅不擅武艺，念桥轻功剑术都要比她好得多，一时僵持不下。

　　斗得急了，碧璘压了火气喝道：“你为什么不准我过！”

　　念桥跳开她引线来路，皱眉道：“不能看你随便杀人！”

　　“夕延都没说什么要你管！”

　　“他是我的恩人的族人我当然要管！！”

　　“恩人？”碧璘一怔，忽地冷笑，“那他杀了我爹爹，是不是就算我的仇人？”

　　“可是……”念桥剑招一缓，低低道，“你……你怎么知道是他杀了你爹爹？”话音方落眼却垂了下去，紧紧阖了一下，像是压去了心里的什么东西。

　　轻羽看得清楚，却来不及用瞳术看到念桥心中所想，一怔之下，探询般看向清和，却发现对方也是同样微微皱眉，一无所获。

　　然而眼角余光，看到远处的轩然，垂下的眼里竟有微微锋锐杀意，凛冽如冰。

　　这……这两个人……

　　轻羽眼前忽然有刹那的恍惚。是什么？又是妖瞳的预言么……

　　“哼……”碧璘微微咬紧唇角，缓缓抬眼看向夕延，“你们瞳族，不是喜欢戴上杀死的人的战利品？”她微微仰起头来，看向夕延手腕：“你腕上的虎豹护腕，是我爹爹的——很早很早之前，你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你戴过的。”

　　夕延诧异抬眼。

　　轻羽微微皱眉笑了：“碧璘……这护腕是我瞳族族长亲传之物，怎么会是你爹爹的？”

　　然而夕延望着碧璘缓缓扯开的袖口，腕上同样的雪白护腕，眼中说不出惊喜还是苍凉：“……阿慕……”

　　“你……认得我娘……”

　　夕延恍若不闻，抬起眼来：“你怎么会有这护腕？阿慕给你的？她说是你爹爹的？她……没有死……？”

　　然而碧璘只是抬头看他，目光里微微恍然，复杂变幻，随即缓缓成为决绝的愤恨。

　　“你……就是我爹爹……？”她微微笑了，笑意亦是讥诮，“我娘当然没死。她未婚先孕，受尽冷眼，你竟就在这里舒舒服服做你的族长——好……好……怪不得娘说，你早就死了……”她豁然抬眼，紧紧瞪住夕延：“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回族里？我告诉你——因为我回不去！因为我不是纯血的影魅！！”

　　所以，我才没办法有其他影魅那样灵活的身手，能够穿过洞前瀑布，回到族中。

　　只是，我一直以为，我爹爹是夏国的某人——就像……就像他那样子……

　　碧璘眼里有一晃而逝的温柔神色，像是想起什么早已逝去的曾经，嘴角恍惚地浮起笑意来。

　　“那……阿慕她现在……”夕延的眼中忽然有惊喜期待的光芒，长身而起——像是多年前那个气宇轩昂的瞳族战士重又复活。

　　“她？”碧璘忽然呵呵笑了，冷冷看他，“她死了啊——死在你瞳族洞口……做梦都想看看你的坟头——你却在这里逍遥！！”她清亮的眼底忽然有疯狂的执拗愤恨：“你为什么不说你娶了我娘！？族里的人都视她为耻辱，说她怀得不知是谁的野种！！不是有那么多人看着你们成亲吗？都死了？哈……一个都不剩？”

　　夕延眼里的光忽地黯了。半晌，跌坐回去，喃喃：“死了……死了……？”忽然用手抱住头，狠狠弯下腰去，“是啊……他们都死了……我以为那一战之后，活着的只有我……没想到……阿慕……阿慕——”

　　他曾说过要给她幸福。

　　然而也不过是让她独自流浪在落歧山岭，望着咫尺故乡，不敢相还。

　　那一战后他心灰意冷，自此钻研瞳术，不问世事。便是茫茫荒岭，竟然再无相见。

　　原来，他们也曾离得这么近啊……

　　蓦地，苍老的指间忽然有泪水蜿蜒。

　　阿慕……

　　碧璘望着面前的老人，陡然间没了力气。多年的仇恨郁结，竟是恍然没了发泄。她曾经那么那么恨面前的人，可是……

　　原来爱和恨，就是纠缠的这样紧密啊……

　　像他说过的一样……

　　手中的引线软软的垂下来，碧璘阖起眼，一任泪落。

　　她缓缓向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碧璘！”夕延垂了头，低低唤道。然而她咬了嘴唇，决绝眼底再无回旋余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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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桥他们退出的时候，屋里的老者怔怔坐着，不知忆起何时过往。屋外阳光明媚，然而他掩在窗旁阴影里，不言不语，像是一下子老了。

　　“我……本来以为，碧璘会留下来……”走了许久，念桥终于低声。

　　轻羽看她，微微叹了口气。在她看来，爱恨都是简单。但若是当真如此，却也好了。

　　“碧璘恨了老族长这么久，以为他是杀父仇人。本来想来为父亲报仇，结果反而发现想杀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她一定很矛盾罢。”轻羽叹道，“留下来……要怎么面对老族长呢？”

　　爱亦或恨，却全都是不该。

　　“抱歉……让你们看到族中纷争……”许久，却是清和低低开口。

　　轩然歉道：“哪里，我二人任性闯来才是不该。”

　　清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仿佛疲倦：“不提这些——你们来落歧，是想要找什么？”

　　念桥才想起此行目的，抬头答道：“纭晶石——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拿到？”

　　清和怔了一下，缓缓苦笑：“这个……我族怕是难以相助……”

　　虽只相识半天，念桥却看出清和热心沉稳，言出必行，此时他竟说无法相助，想来一定是有很大难处。

　　轻羽看念桥一脸苦相，连忙笑笑安慰：“不过你们却是可以去的。那纭晶石其实并不是什么石头，而是钦丕鸟腹中蕴的晶珠，坚硬异常，十年一颗，不能算是名贵……”她想到什么，为难笑笑，“但是钦丕不准任何人等靠近身旁。虽然这些年来居然逐渐肯让人和影魅族靠近，但是见到我们瞳族却还是凶巴巴的……”

　　想着，撅了撅嘴巴，无意识地看了清和一眼。

　　那时候想要几颗晶珠来玩，害得清和背着她独自犯险，现在想想都是后怕。

　　笨蛋……

　　轩然一瞥便猜了个大概，笑道：“轻羽姑娘也想要几颗纭晶石是么？”

　　清和忽然失笑，别了头去。

　　“不~许~笑~~~~~~”轻羽伸手便去拉他，清和以手遮脸，指缝的空隙间露出唇角好看的弧度。

　　轻羽大是尴尬，回头便对上念桥轩然探询玩味目光—— 一模一样。

　　轻羽坚持半晌，终于没了气势，红了脸吞吞吐吐：“我……我那时……以为它很值钱的嘛……”说完瞪了清和一眼，“但是你这个笨蛋！居然一个人跑去拿！”

　　清和看她一眼，微笑，笑意也是宠溺。

　　“哦哦~~”念桥点点面颊，笑道，“今天天气不错，我和轩然先去拿纭晶石好啦~你们两个慢慢玩儿？”

　　清和面上一红，忍了笑意转过脸去。轻羽一笑，皱眉叹气：“你还是再等两天的好，钦丕筑巢落歧岭风涧崖上，崖壁陡绝——轩然这样的手必然是爬不上去的。不过你要是想一个人去呢……”忽然拖了清和，“他就是例子！回来之后躺了半个月不能下地！！”

　　“咳……不要胡说，明明、明明……”

　　“明明什么？右腿断了，左臂断了，肋骨也断了一根，浑身都是伤，居然还敢逞强……”轻羽立刻踮脚去刮清和鼻尖。

　　吵了一阵，竟然还不忘回头招呼念桥轩然，“哎，先走罢~回去给轩然找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