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记》疏花披素

58、三

　　狄春回来，还带来了赵长勋，这是狄仁杰没有想到的。他一来，此案便不能再拖了。
　　“多日不见，阁老精神健旺，可喜可贺啊。”赵长勋一进来便春风满面。
　　“哪里，眼下正有件案子劳心费神，常觉得精力不济，老了啊。倒是赵大人年富力强，办事干练，正是前途不可限量。”狄仁杰微微一笑。
　　赵长勋听得此话，竟然也苦笑了一下。狄仁杰见他神情有异，心中略一思量，目光闪了一闪。
　　“赵大人，京中诸事安好？陛下安好？”
　　赵长勋脸现灰暗之色，示意狄仁杰摒退左右，方才说道：“不瞒阁老，皇帝的情况实在不能说很好。您知道，皇帝年纪大了，虽然没有什么大病，但毕竟渐有力不从心之感。她是个好胜的人，决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朝中又没有多少阁老这般干练的老臣，毋能为她分忧。太子羸弱，梁王乖戾，无人可堪大任，所以她心中焦虑可以想象。”
　　狄仁杰默然无语。

　　此刻深宫内的武则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年轮有增岁无减，鹤走雁飞声自悲，当年那个不爱胭脂爱乾坤的女人，在□□第一君的位置上耗尽了她的青春，情感和生命。善恶有后人评说，但回头时的满目萧条肃杀终究只能一人承当。如今海内承平，人民安乐，武则天心中的忧虑却与日俱增。
　　天不假年，然而我死之后，又怎能任洪水滔天！

　　狄仁杰缓缓说道：“皇帝太过好胜了，便如蜀相诸葛，事无巨细必要亲力躬身，如此操劳龙体……唉……”
　　赵长勋插口道：“大人不必有所保留。如今朝中多有议论，认为皇帝应适当放权于太子，令太子殿下熟习政务，同时也减轻皇帝的负担。至于皇帝如何看待这种议论，阁老想必猜得到。”
　　狄仁杰深深地看了赵长勋一眼。
　　赵长勋点头：“不错，在皇帝看来，这就是逼宫。”

　　武则天的一生，逆流而上，披荆斩棘，以一个弱女子之身登上权力的峰峦绝顶，所付出的代价常人难以想象。然而高处不胜寒，低首四顾已不见来时路。
　　那一年，为了王知远案，她曾对狄仁杰说了很多不应该说的话，她曾经忍不住冲口而出的悲凉，问狄仁杰她究竟得到了什么。
　　“陛下得到了……天下。”
　　“不，我得到的，是敌人。”
　　在武则天眼中，她已经牺牲了一切，众叛亲离换来的只是冷冰冰的权力，于是她只能抓住这权力，抓得比任何人都紧，任何时候都不愿意放手。
　　她总有一天要放手。
　　鬼门关前，不问帝王将相，蝼蚁百姓，不问宏图大志，碌碌无为，人死如灯灭，千秋功业，一枕黄粱。

　　武则天不想死。
　　如果有一种药能够延寿百年，能够起死回生，能够让她再握紧，她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