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记》疏花披素

21、二

　　洛阳，皇城，上阳宫。
　　武则天此刻斜倚在靠枕上，脸带病容，神情有些恹恹。然而当她注视着面前之人时，瞳孔深处仍然燃烧着两簇火焰。
　　“风春来，你对朕说实话。”
　　“陛下如今年事渐高，又为国事操劳，经年累月，乃至龙体违和，却不是真有什么病。臣斗胆进言，陛下当不必事事身体力行，忧思过度，以免各种小疾趁虚而入。不妨多放宽心，心无挂碍则无恐怖忧惧，是为养生之道。”
　　“养生之道……”武则天唇边浮现一丝笑容，随即消失不见。她挥了挥手，风太医会意，行过礼便退下了。

　　武则天注视着自己的手，枯瘦而苍老。筋脉浮凸，如老藤缠绕着腐朽的树干，开始泛黄的指甲像鹰爪一样尖利弯曲。
　　这双手。这双手。
　　它们曾经白皙，有力，充满弹性。它们攫取——想要什么，便去取得什么，只要偿付应有的代价。
　　它们曾经合拢在婴儿幼细粉嫩的脖颈上，指尖在透明的皮肤上留下半月形的伤痕——不只是伤痕，是微微渗出的血在指缝间干涸……变青，变蓝，变紫，变做死灰，的面孔。
　　午夜梦回常见，小小尖尖的下巴，没有睁开的眼睛。
　　“我得到了……天下。”

　　女官不敢打断武则天的沉思，弯腰低声道：“陛下，内卫府阁领赵大人来了。”
　　武则天抬头，见一人立在阶下，形貌普通，一无特色，正是她向来倚重的梅花内卫统领赵长勋。于是屏退左右，问道：“事情办的如何了？”
　　“陛下请放心，臣已做好多手准备，担保万无一失。”
　　武则天轻轻摇头：“骗过狄怀英，那是非常难的事。”说着仿佛轻描淡写地看了赵长勋一眼，说：“听说狄如燕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赵长勋吃此一惊，心胆俱裂，匍匐在地：“陛下……臣……臣……”
　　“好了，”武则天语气中有难以琢磨的平和，“生死有命……你下去吧。”
　　阶下之人如蒙大赦，匆忙离去，背后冷汗淋漓。正待跨出殿门时，武则天的声音遥远地传来，仿似一记重锤。
　　“你可知‘生死有命’的意思吗？”
　　赵长勋脚一软，再次匍匐尘埃：“臣的生死，皆仰陛下之命！”

　　从此处望去，武则天端坐的身影冰冷而威严，散发着肃杀之气。然而此处却瞧不见，她的眼中一片空旷，风吹过时，带着一丝自嘲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