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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   闻言,我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按照原著,他会在二十七岁那年被处死,确实……活不到而立之年。

      “他说我是个灾星,”俞寄尘的侧脸,在闪烁的火光背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大概,我死得早一点,于世间,会更好一点吧。”

      “狗屁,”我道,“你别信。”

      “嗯,”他道,“我不信。”

      他嘴上说着“不信”,眼睛却低垂着,语气也平淡。

      因为他是反派,是主角前进路上的阻碍。
      所以他注定没有真心的朋友,磕磕绊绊,所做的一切都无疾而终。

      我心头涌上一股烦躁。这烦躁像一团熊熊大火,将我全身的逆鳞与反骨烧得噼啪作响,直直冲到我喉咙。
      “俞寄尘,你他妈给我听清楚——”
      “那些人说的都是狗屁!你很厉害!听到了没!你很厉害!我拿着那么些钱,开了个茶馆,到现在只是维持不亏钱而已!你当初离家时一分钱没有,现在生意做这么大,你比我厉害多了!”

      他有些愣愣地看着我。

      我不服气地看向他:“你好好地,好好地……给老子长命百岁!”

      他依旧愣愣地看着我。

      我不耐道:“听到了没!”

      “嗯,好,”他墨黑的眸中盛了些笑意,“你先坐下来。”

      “哦。”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又慢悠悠地坐了回去。

      他坐在小马扎上,两只手搭在他的腿上。长长的袖子被收好卷起,没有垂落在地。
      在他的衣袖底下,我此刻看不到的地方,有一个胎记。
      这就是他被断言为“灾星”的源泉。
      简直狗屁。

      我挪了挪我的小马扎,一直挪到快要挨着他,然后拿起他的手。
      他的手,被我触碰到的瞬间,微微颤动了一下。
      但他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止我。
      我把他的胳膊拉过来,袖子呼噜噜撸上去。翻来覆去地看那个胎记。
      其实还挺酷的。
      我道:“一把刀的形状,指不定是说你命里可以做将军呢。”
      过了片刻,俞寄尘道:“或许是强盗呢?”
      我笑:“那得是多厉害的强盗啊。老天都给他做个标记呢。”
      “其实可能压根没那么复杂。”俞寄尘道,“搞不好我上辈子就是个刀鞘,这辈子成了人,刀印儿还在。”

      他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是真的那么认为。我“噗嗤”了一声:“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讲大夏龙雀和湛卢剑的故事了?”
      “其实锟铻刀的故事也可以。”他颔首道。

      我“哦”了声:“那你讲讲?”

      他沉吟道:“嗯……《山海经·中山经》记载,伊水西二百里有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铜。晋郭璞有注,此山出名铜,色赤如火,以之做刃,切玉如割泥也。《海内十洲记·凤麟洲》记载,昔周穆王时,西胡献锟铻割玉刀及夜光常满杯,刀长一尺,杯受三升。刀切玉如切泥……”

      “哎,你这不就是原原本本地背下来,一点都不会讲。”我道,“也对,你平时都不怎么听人说书,也不看杂书的。”

      “你很喜欢听说书吗?”

      我想了想:“听书也还好吧,我看课外书比较多……哦,就是夫子们一般比较批判的杂书,虽然对考试好像没什么用,但我觉得对我的人生……还挺有用的。”

      “唔,”俞寄尘道,“你都喜欢看什么书?”

      我道:“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拿到什么就看什么呗。”

      我一低头,才发现手上不知什么时候蹭了些灰。随意拍了拍,结果越拍越脏。我还记得旁边这位大爷深入骨髓的洁癖,便想找个手帕来擦一擦。

      我伸手探进衣袖里,想去摸手帕,结果摸到了一个有点温,凹凸不平,金属质感的小东西。
      这是……铃铛。
      是……原著里……提到过的一个铃铛。

      “下个星期要去武夷山玩。”
      “真的?”
      “我妈说的。”

      “自习你来吗?”
      “不来。”
      “你不来学校,是干嘛去?”
      “大爷我玩去。”

      “你好好补课哦,我们不在家,自己照顾好自己。等你正式开学那天,我们差不多就回来了。”

      所以……还是故事里的世界比较好。

      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那时身边看小说的人很多,有一本小说很火,很多人看。课间听到别人聚在一起议论,说作者把反派写ooc了。
      “这作者简直傻缺嘛。”
      “哈哈。”
      他看向我:“哎,你是不是也在追这本?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我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我似乎,同他笑了笑。
      “嗐,小说嘛,别那么较真啦。晚上吃什么?”

      其实呢?
      其实自己看到那一章的时候,半夜在被窝里哭得肝肠寸断。
      因为我共情了他们说ooc的那个,炮灰反派。
      反派胁迫了很多人,为他营造出一个热闹美满的家庭。大家战战兢兢地为他维持着这个脆弱的幻觉,扮演着他的各种家人,在反派的幻境里日复一日地上演着幸福家庭的戏码。
      后来这幻境被主角打破,所有的假象悉数破碎。
      反派在一地破碎的尘埃中自杀。
      而大家……大家,都在为主角叫好。

      我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小孩。”

      “他的父母工作很忙,他知道。可别的小孩子……都有父母带着玩,他只能由阿姨带着去,或是蹭别人的父母一起去。”

      “有一天,他们那个小城市的游乐园里,新开了一家迷宫。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很粗糙,但是别的小孩子都有父母陪,他也很羡慕。他父母知道了,告诉他,如果他数学考到95分,就带他去。”

      “他们说,他们会一直陪着他。”

      “他们说,骗人是小狗。”

      “他妈的,他信了。”

      “后来……他被收养,辗转了几个家庭,每次进入别人的家庭,他都告诉自己,这里不是他的家,他还是会离开的,克制自己不要融入进去。”

      “可是他的姑父姑母对他很好。虽然说会带他一起钓鱼什么的,并没有兑现过,可他还是难以自持地,融入进去了。”

      “有一次,他表弟说,会一家人出门旅游。”

      “他妈的,他又信了。他收拾了衣服行李,结果人家就没定他的票。”

      “后来……快要毕业的时候,有人起哄让大家一起相约去天台放炮,大家都说会去。他嘴上说不信,心里又有些期待。”

      “结果,约定的时间,他还是偷偷地去了。到了那里,整个天台空空荡荡,只有他自己。”

      “你说他是不是个傻逼。”我笑道,“怎么人家说什么,他都信呢。”

      俞寄尘却说:“谢青溪。”
      “别哭。”

      我道:“我没哭。谁哭了。”
      “他……听到别人抱怨父母不理解自己,抱怨他们总是唠唠叨叨指手画脚,嘴上附和着,心里其实羡慕得要死。”

      我看着模糊一片的天空:“父母双亡这种事,放在小说里,几乎就是明示观众,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可是这种,这种……是故事里才有的情节。”
      我笑道:“在现实中,遇到这种事情,你根本不会是什么男主,你就是个可怜虫。”

      “我的母亲。”俞寄尘突然道。
      “她生前,很喜欢‘贤食记’的金箔果酪。”

      “……哦。”我道,“就是那个七两银子还是八两银子一小份的那个点心吧,很好吃吗?”

      “不知道。”俞寄尘淡淡道。

      “其实她也不一定是真喜欢,就是府里的夫人有,包括姨娘有时候也能吃到,她就也想要。”

      他伸手,轻轻将我揽过去,让我的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她提过很多次,别人都有的,就她没有。明明生了个男孩,还跟没生一样。然后就开始哭。哭着哭着,又开始骂我。骂完了又要哭。”
      “但是她只是骂我,不打我。”
      “我以为,大概多多少少还是不舍得,毕竟是她辛苦生出来的——”俞寄尘的手一下下地轻拍着我的肩,“后来知道,她只是不敢。她怕我真的克她,不敢碰我。”

      “鬼扯。”我道。

      俞寄尘道:“不过她也确实很早就去世了。”

      “那是她怨念太深,郁结于心,”我道,“你看你现在就挺好的。”

      “嗯。”

      “我小时候,也没有什么大人引导……”

      我脑袋搭在俞寄尘的肩上,看向挂满繁星的天空:“后来稀里糊涂的……自己也长成一个大人了。”

      “你喜欢小孩子吗?”俞寄尘突然问。
      “不知道,”我想了想,“总的来说不喜欢吧。……不过这么讲好像有点矛盾,毕竟我曾经也是小孩子来着。”

      “我小时候,就很喜欢自己做点什么小手工。刚好我家附近又有个垃圾站,我就时不时地捡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回来。”
      “反正不要钱,我父母忙,也不太管我,由着我折腾。”
      “后来……住在了别人家,就不好带回去了。”

      俞寄尘问:“为什么?”

      “把垃圾带回去,会给人家添麻烦的。人家家里每天都要丢几趟,我还怎么往回带。”

      “至于小孩子……”

      我闭上了眼睛。

      “他们家里……都有小孩子。”

      “我不理解为什么我年纪只是比他们稍微大一点,就要让着他们,喜欢的零食,喜欢的玩具……哪怕是朋友给我的,只要被他们看到了,都要让,”我说,“可是他们拿到了也不去珍惜。撒娇、耍赖……都仅仅是想要‘得到’而已。”

      “垃圾不好带回去,我就开始捡树叶这样的东西,带回去玩。”

      “那些树叶,我收集了很久,每次都要走很远的路。结果堂弟一句话,长辈就给他了,也没人问过我。”

      “可要是计较了,别人又会说,那是你弟弟,那是你妹妹,你是当哥哥的,要让着他们……”
      “真的,就,”我道,“挺无解的。”

      “我原以为……”俞寄尘的声音有些滞涩,“你过得,还算顺遂。”

      “怎么可能一直都很顺遂啊……我只是不去想,”我深吸了几口气,“你真是的,非要提起来,”我有些失了气力,声音低下去,“本来都忘了的。”

      我抬手,慢慢地,遮住了眼睛。
      “我想当小孩子。”

      慢慢地,我感到脸颊下面的触感不是很对。

      我稍微抬起了头,看了一眼。

      ……好嘛。
      俞寄尘这边的肩膀,洇了一块乱七八糟的水渍。还皱巴巴的。

      “不好意思啊,”我道,“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没事。”

      他拍拍自己的另一侧肩膀:“来这边,这边是干的。”

      我嘿嘿地又挪了挪小马扎。

      “说起来,”我道,“你好像……最近,都没有在我跟前表现出很厉害的洁癖了诶。”
      “不对,”我回忆着,“从……从那次,你喝醉的时候,就没有了。”

      他似乎僵了一僵,低低道:“……不全是洁癖。”

      我重新靠在他的肩上。

      俞寄尘突然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一定得是男子吗?”

      “嗯。”他道,“你随便说说,我随便问问。”

      我昏昏道:“我比较喜欢嵇康那样的吧……”

      喝醉了真的很好。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归于醉话。

      我靠在俞寄尘的肩上,看着漫天一望无际的繁星。
      将手伸进袖子里,握紧了那个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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