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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四叠阳关 ...
柳允只手撑着身子坐起来一些,正看见江璐趴在床尾百无聊赖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笑起来,用脚带了被子轻撩她的头发,果见后者一瞬警觉,看清楚之后将被子一扯,直露出柳允眠时的单衣和光着的双脚来。柳允见她唇角不怀好意的笑,赶忙告饶将腿缩回来,却被江璐一手拉住,本以为还有什么动作,那人却只是一笑:“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子?”说着取了衣架上的罗袜,坐在床沿,将她的双足放在膝上,神情专注地服侍她穿上。
她的头微微低着,侧颜优越,眼睫浓密修长。等到穿好后她回过脸来朝着柳允一笑,才露出左眼下那颗撩人的泪痣来。她于是靠在栏杆上含笑望着江璐,后者侵上身来拍拍她的脸:“还不起来?”等到柳允答应着,江璐才站起来去够架子上的其它衣物。
起来之后,柳允这才见着她上半身青白短衣,略深的黛绿下裙,都是自己前些日子新裁送去的夏衣,一时也觉得欢喜又欣慰——这般颜色穿在她身上,显得柔婉中带些俊秀,与自己所想的分毫不差。柳允看到这里,又笑起来。
江璐回过脸来,眼神略有探究,唇上却也被感染了笑意,待到为她将双履穿上,又屏退了嬷嬷惠娘,半蹲着身子将下裙系上。她的手在柳允腰间稍顿,抬起头来问道:“紧吗?”
三四个月的身子并不显怀,除却常见的妊娠反应,她也不觉得太多异样,可是身边的人都绷紧了神经。柳允没想到江璐也会细致至此,含了笑答:“不紧。”站着任她摆弄,半晌又叫道,“小鹿——”江璐正在整理内袖,此时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柳允才又道,“瑶姊何时出发?”
江璐手下微顿,答道:“也入了宫、回了家,左右不过这两个月了吧。”
柳允与她自幼长在一处,自然从那下垂双睫上看出人心绪不佳,便抿了唇,拉她起来坐在一旁榻上:“怎么了?”
江璐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冷哼一声:“左右不过是我那个姐夫,仿佛一年到头都病着似的,连回一次门都空不出机会来。”说着又无奈一笑,“爹爹气极了,却也敌不过姊姊一昧护着他。”
这话已经算是关起门来说的自家话,柳允自然讳莫如深,也无可置喙,只安抚她手,沉默片刻,却忽然想到什么,沉沉叹一口气。江璐自然晓得意思,回望过来的眼神探究,听柳允道:“说到这儿,我才又想起柳二郎——就算他是我兄长,如今却也让人恨得牙痒痒!”
江璐自然想起听人说的闲话,是说柳庆齐前些日流连花丛就已经够给柳相丢面,如今家中新生的幼子却也没能拘住这位公子寻花问柳的脚步,更是想要给春芳楼里的姑娘赎身,闹得满城风雨,想来柳允定也为父兄烦恼不已。她思及此,抚上了柳允柔腕。
柳允反手覆上她手背,无奈一笑:“且不说这气死人的家伙!小鹿,你可见过我二嫂与外甥了?”
“没呢!上次兄长上相府登门拜访,我帮着娘娘预备家里祭礼错过了,遗憾极了!”
“那你近日来得早不若来得巧,左右时候还早,咱们不如一块儿回我家里去,叨扰他们一顿算了!”说到此,柳允招了人上来给楚王府捎信,已经是要动身的模样。
“哎——”江璐忍俊不禁,却还是顺着她的意思从榻上下来,又道,“可我今日没带什么礼,如此不是唐突?”
柳允招呼了人回过身来,闻言一笑,上前一点她鼻尖:“收收你那架子吧,翁主大人!小时候你在我家吃的白食还多吗?”见江璐眼角泪痣随着笑容明丽,心情极好地与她打趣,“我娘前不久才与我说想你,说上次你们与江叔父一起拜访,都没怎么与你多说说话。如今只要带上你这个人,在我们家,那就是硬通货啦!”
“贫嘴!”江璐的笑意也藏不住,也不让她费心劳力,自己先出去看人栓了马车,又亲自将人扶到车上。担忧柳允劳累,还特地往人腰后放了一个软垫。坐回来见柳允望向自己笑意明媚,便也学着她方才对自己的样子,点了点人小巧的鼻尖,怪模怪样的强调:“喂喂,代王夫人,回神啦!”她说这话时,车帘正被风撩起又放下,暮春阳光跃动在眼下,泪痣妖娆,眉眼纯真。
柳允小时候是惯常这张面孔的,却在此时也不禁感慨岁月倥偬,竟不知何时已将眼前人雕刻得绚丽极了。她噗嗤一笑,一把拍掉她手,啐道:“作死!”
江璐自然不稀得和她一般见识,收回手来捻了前头案上固定的铁盘里装的奶糕,回头看柳允摇摇头,这才放一块儿进嘴里,手收回来抱在胸前,往后靠在柳允身边,微微眯着眼看那阳光在车壁乱颤,似翩翩起舞的蝴蝶,好一会才想起来问她:“孩子的名字可选好了?”
柳允怔了怔,面色一红,小声道:“还没呢——不过长宁走之前初选了《尚书》一节,‘直而温’。我这些日问爹爹,他也说很好,男孩儿唤直,女儿唤温,另一个作字刚好。”
江璐将两个字冠上姓默念两遍,笑道:“听着很好。”又问道,“那仲正的长子呢?好像是思字辈?”
柳允含笑答是:“叫‘思斋’,‘思斋大任’。”她说着想起来好笑,“爹爹说就是兄长太跳脱,所以要给孩子起一个温顺些的名来,可不要走了他爹的‘不学无术’的老路——听了这话,二郎还在一旁道是,可气得爹爹一笔打在手上。”
“‘思斋大任’,”江璐琢磨了一下,笑道,“柳伯父对这孩子期望甚高啊。”
这毕竟是柳氏如今孙辈唯一的嫡子,想也知道柳恩铭应当如何看重。可柳庆齐却偏偏叛逆。想到这里,江璐心中摇了摇头,禁不住想起本来最该承担起家族传宗大业的柳庆修来,如此又少不得为自己的姊姊无可奈何。可这事毕竟已成定数,说出来也不过平添人不快,所以她只是沉默。
代王府与楚王府相隔不远,马车还未站住,允两人便已听到外头孩童声音吵吵闹闹,江璐倾上身去挽起车帘,便见外头一男一女两个扎着总角、玲珑可爱的孩子在往车里望,忍不住笑着逗他们:“两位小公子,你们找谁?”
那男孩年纪大些,站在稍稍怯懦的女孩身前,仰着头答道:“门房来报说我姑姑来了,我找姑姑。”
江璐不认得他们,闻言眉眼一挑,见柳允也跟出来,唤两个小孩儿:“文郎,娴娘,可有想姑姑?”江璐这才恍然大悟,晓得是柳庆修的庶子女,似乎是男孩儿唤柳崇文,女孩儿唤柳娴。当初自己离京,却还是襁褓小儿,如今也这样大了。
“他们自是想你——我到要问你,可想兄长了?”正在此时,不妨一旁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柳允握着江璐的手被带下马车,闻言惊喜朝后望去,才见不远处柳庆齐笑意闪亮。
柳允笑着“哼”一声:“才不想你!”说着就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孩子往府里去,看起来心情甚好,却还是想着柳庆齐不像话的样子。
江璐见人转过眼来,俊美无俦的面上无奈一笑,对着自己耸一耸肩,摊开了手,唤道:“爹爹和兄长都在丞相属办公,可惜中午回不来了。但特别嘱咐我好好款待——小鹿,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江璐也拘了手,冲着柳庆齐行礼,唤道:“仲正兄长。”等起来又笑吟吟,“前些日没能上门贺仲正新得弄璋之喜,今日却要当面说了——恭喜恭喜!”
“多谢。”柳庆齐面上笑意愈甚,似还欲说什么,那面柳允却已经转回来拉了江璐就走。柳庆齐疼爱妹妹,也只轻笑一声,老神在在,“怎么要当娘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柳允没回话,只有江璐回过头来与他无奈相视一笑。
暮春时节,木荫已浓,阳光从罅隙间落下,在庭内地面跳跃,好不鲜活。柳氏风雅,也将宴设在院内,几人到时,已有奴仆跪地正摆案俎,见几人来了纷纷退开俯首。江璐一眼望见庭上高些的阶除上正站着一个藏青纱衣的弱冠君子,揣着手与一个躬身的下人说话,见他们来了,拢了拢袖子,笑着走下来。
“兄长。”柳允也见了这面,笑唤来人。
“叔安兄长。”江璐收回与她挽着的手,对着柳氏叔子柳庆治行了一礼。
柳庆治不是柳恩铭与妻子温晗的嫡子,相貌与两位哥哥并不十分相似,但气质柔顺,此番也笑着答应:“娘娘还等着小鹿屋里说话呢!”
小时候江璐虽和兄长江瓛常与柳氏兄妹玩在一处,但柳庆治自幼拘谨,与她性子并不如柳庆齐一般合得来,加之时隔已久,此番也只含笑与他应酬:“听说叔安要娶妻了,那我可要讨个巧提前恭喜了!”
柳庆治秋水的瞳敛了敛,笑道:“八字没一撇的事。”
“哈——是啊,不过这另一撇不是挂在腰上了?”柳庆齐跟在身边,取笑人的功夫倒是丝毫不逊。
江璐闻言便也不自觉看了人大带一眼,只见其上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微微晃荡,轻易见得是一个女子手艺。在看柳庆治面上浮起浅红,不消猜,恐怕便是即将嫁给柳庆治的林氏女公子的手笔了,便也与柳允对视一眼,哈哈笑起来。
正在这时,庭阶尽头已到,江璐虽不拘谨,但到底与柳允一左一右快步走到堂上坐的妇人身旁,恭敬拱了手:“温姨,您安好?”
温晗拉着两个孩子的手,面上是岁月沉淀的温柔良善,笑着将人拢进怀里,直答道:“好,好!你这孩子,还算有些良心,知道来看看我?”
江璐讨巧一笑:“那玉郎也更没良心了!”
却没想到温晗倒不赞成:“他有保家卫国之责,是你们家的好儿郎,比我家这些令人操心的小子不知道好多少!”
“娘娘,您这可就是厚此薄彼了啊!”柳庆齐适时插进话来,笑道。
“去去!”温晗手一挥呵斥他,“还不扶着你这口子去院里?”他这话一说,江璐才一怔,注意到堂下一个一直未出声的女子,此番望去,却正与人双目相对。那女子面容姣好沉静,面上浮着浅淡的微笑,却不知为何,给人以疏远之感。江璐还欲细看,却见那人已经站起来,笑道:“这位便是江氏翁主了吧?”
“正是,嫂嫂。”柳允也站起来与她行礼,又牵上江璐衣袖,笑道,“小鹿与我们自幼玩在一处。这次还是她说要来拜见娘娘和您的呢!”
“嫂嫂也叫我‘小鹿’就好。”江璐适时插上一嘴,“上次来府上未见,这次总算有机会一睹嫂嫂芳容。”她说着打开腰间荷包,取了一块白玉佩出来,放进阮静手里,“早先嫂嫂与仲正兄长新得麟儿,我也没来得及一贺。眼下匆忙,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好礼,权当给小侄儿添盆,还望嫂嫂与仲正不要嫌弃。”
“这是哪里话!”阮静一怔,却看得出那玉佩玲珑可爱,纹饰精美,不是凡品,自然推辞,“黄口小儿,哪里值当这般贵重的礼!”
江璐爽朗一笑:“且不说孩子值不值得,为嫂嫂几多辛苦也是值得的。”
“嫂嫂收下吧。”柳允也凑过来笑。
阮静无法,却仍旧不受,错眼望向不远处柳庆齐,不妨与之目光一对,见到丈夫眼里令人一怔的柔和笑意:“收下吧,”他“噗嗤”笑一声,“小鹿这是为原来在我们这儿打碎的那些宝贝赔礼呢!”
“仲正可不要现在就来拆我的台!”江璐装出气急败坏的样子,诸人皆笑。
阮静垂下眼去,答“唯”,却听柳庆齐又冲下头道,“小公子在何处?抱来给翁主看看。”
于是诸人都凑上去看乳母怀中那襁褓幼儿,但见他咕噜噜转着眼睛,对着众人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江璐看得心中柔软,握了握柳允的手,笑道:“果然是个可人的孩子,与嫂嫂更像,是不是?”她其实看不太出来新生儿的相貌更像谁些,但是孩子的眉毛不似柳庆齐自幼的浓眉,所以便随口说了一句。
“像他娘娘更好。”柳庆齐笑了笑。阮静觑他一眼,美目下敛。
下人来报院里已布置好,诸人便一同走下去。除却主位,本要推柳允与江璐分坐下首,倒是柳允略一思索,拉了江璐与自己同坐,然后让阮静并着柳庆齐坐一边,两个孩子和柳庆治对坐。江璐乐得遵从。听温晗问了几句柳允的身体,又叫她不如在刘止在外的时候回府里来住,也方便照应,便跟着劝了几句:“是啊,我马上要去南边了,你有更多得力的人照顾,也让人放松些。”
柳允闻言一怔,不觉侧目看向她眼下泪痣:“你要回吴国了?”
江璐切一块鹿肉放到她面前,笑道:“不是。我与爹爹商量好了,等玉郎这次迎接外使回来,我便与他一起去西疆。这次是先在咸阳带兵操练操练。”
“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柳允心下一急,却被她抚在膝上攥紧了的手背上。
“早先是还没说服爹爹。”江璐递给她安抚的眼神。
却不料那面温晗已经蹙了眉:“边疆哪里需要你上战场的?”
江璐笑眯眯:“西疆正是缺人的时候。”
“胡闹!”温晗不悦,“你一个女子,在那一群男人的军营里如何自处?那些砍砍杀杀、血肉淋漓的东西——胡闹!”
江璐并不生气,面上仍是笑意:“温姨,军营里也有那些士兵家眷所居的地方。我曾与爹爹一起上过战场,没事儿的。”她能感到掌下手背在三月天里也凉起来,有些担忧地看了身旁盯着樽俎失神的柳允一眼,心情也略低了些,声音稍轻,“既然奴族的掠夺并不分男女,保卫家国的人又何必区分呢?”
柳允的目光微动。
温晗沉默良久,叹一口气:“你爹娘倒也舍得?”
对面柳庆齐笑起来:“我倒觉得江叔父与何姨开明,娘你……”
“闭嘴!”温晗横他一眼,“就该让你爹也把你派去边疆才好,看你倒还敢不敢这般聒噪!”柳庆齐一副吃瘪而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诸人都禁不住笑起来。
沉闷的气氛被打破,江璐注意到手下柳允的拳头不再那样紧,便试探着将五指收拢。柳允感受到了,轻叹一声,将手翻过朝上,手指略微张开,江璐便也顺势将与其相合,未表现出来的委屈心情平复许多。
“我不是不想你去。”她听见柳允声音柔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我知道那是你的理想,我也很为你开心,我只是……”她努力压抑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一哽。
江璐立刻注意到了,心中一紧:“可儿……”
柳允侧过脸去,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小鹿?”
“嗯?”
“……只是我会想你。”
良久之后,柳允的声音轻轻响在耳边,体温在两人交/握的指间传递流淌,江璐心中酥软,却忽然感到在之前劝服父母兄姊时从未有过的,酸涩的茫然荡于心间。
一个线头很多的过渡章节。
本来昨晚想发的,但是看《我亲爱的甜橙树》之后没什么心情了,所以拖到现在。一个温柔到令人心碎的故事,小可爱们可以看一看~
下一章是故事性很强的主角线,我思考一下怎么写。希望放假之后可以尽量多更一更。
祝大家一切都好~
210619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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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四叠阳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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