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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祈县70-忆 ...

  •   窗外,日影西斜,窗下,林子心倚靠着柜子跪坐着,眼前渐渐朦胧起来。

      整个人仿佛飞了起来,飞过高山平原,飞过大江大河,飞回到盛京城的林府。

      林府的府邸大小和所建房子的规模,都合乎四品官的仪制,但所用的家仆,并不算多,故而府中有大片的地方空出来种树种花。盖这所府邸时,引了一道活水进来,修了极大的荷花池,还建了很大的花园和药圃。府里各种,遍种花草,除了自家的药工,还专门雇有花匠,管理照料这些花花草草。

      一年四时,总有朋友上门,来林府里赏花。

      府中家主的住所,叫“杏园”,祖父在时,是他住在园中,幼年时的林子心,总是去那儿听祖父的教导,祖父、祖母去世后,父亲林轩就搬进杏园中居住。

      兄长喜欢竹子,居处的旁边是一片翠竹林,一条石径穿林而过,林中安置有石桌石凳,还有石刻的棋盘,兄长喜欢在春季的午后,在竹林里散散步。

      府中花园里荷花池的池畔,有一座三层高的楼,名为“赏星阁”,林子心每年夏季就挪到这里住,傍晚时,缴兄长过来,两人坐在三楼的窗边,一起品茶下棋,一起乘风纳凉,赏月观星。

      一入秋,怕冷的林子心就搬到距离杏园较近的芙蓉居,这里是整个府里布置铺陈最细致的地方,平时在此地招待来做客的别府女眷。天冷时,地毯和地龙、暖炉,让房间里暖哄哄的。童年的林子心,抱着小手炉,偎在母亲身边,陪着母亲和刘氏一起做针线。

      童年的记忆里,不可少的是兄长和李旭。

      林子心非常喜欢兄长,觉得他的兄长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最优秀的人。

      兄长,将来会继承家主之位,祖父和父亲对他,比对林子心更严格也更严厉,有时候看着一向慈爱的祖父,神情严肃地教导兄长,林子心会暗暗庆幸,还好他不是长子长孙。因为那份更加强烈的责任感,兄长自己对自己要求也很严格,可谓苦心孤诣。

      林子心有时候心疼兄长,会问,“会不会累?会不会太辛苦?”

      兄长每每微笑,“不累,不辛苦。”

      兄长的心愿其实很平实,他只是想当一个好大夫,像祖父和父亲那样,于医术上,尽量精进所学,为病人治病。

      林子心小的时候,淘气过两年,毕竟是幼子,家人都宠着,连祖父都一向护着他。再长大一点,懂事了,明白“医生”对世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之后,就开始跟随祖父认真学习医术。

      淘气的那两年里,林子心最主要的“敌人”,就是五皇子李旭。

      那时,他们都还小,崇安帝也还是太子,刘三娘尚是侍妾,还没有成为刘才人。还在太子府的时候,刘氏常带着李旭到林府来做客,三个孩子总在一块玩耍。倒是后来,进了宫,规矩更大更多,出宫不易,相见的次数变少了。

      原本皇家就允诺林家,林家的两个孩子长大后可入太学院读书,后来,刘三娘又求当时的太皇崔氏,让林子心的兄长当李旭的伴读。在林家长子五岁后,便入太学院,成了李旭的伴读。

      发现开蒙入学之后,兄长总和李旭在一起,幼小的林子心很不乐意。

      李旭自己明明还有一堆兄弟,而他,只有兄长一人,凭什么李旭还要霸占了去。只要看到兄长和李旭在一块,林子心就要想办法把他们拆开、分开,总想要独占兄长。

      小时候,养得娇,人也娇,林子心又爱撒娇又爱哭。李旭常逗他,当着李琳琅和他生母刘三娘的面,李旭那坏小子,指着林子心又像催眠又像念咒似地说着“哭了、哭了、哭了”,林子心就应声而哭,哇哇嚎啕,然后就是李旭被他生母责备。两个小孩就这么闹,还乐此不疲。

      再长大一点儿,林子心就开始和李旭打架,他总觉得打赢了就能把兄长抢回来,于是变着法儿地找理由,动不动就和李旭打成两个滚地团子。

      有一回,为了抢糖,林子心把李旭的鼻子抓破了,脸上挂了彩,唬得李琳琅连忙进太子府向太子妃请罪,后又带着林子心进宫,向皇后请罪,毕竟李旭名义上是太子妃的儿子,是皇后的孙儿。

      小孩儿心性,还没长大的那几年,林子心总觉得是李旭在欺负他。他和李旭打架的时候,兄长不站边,总是居中相劝,如果两人打得狠了,兄长就把李旭隔开。每每这时候,林子心就会得意地想:哼,我哥哥爱的是我!你,靠边站!

      再后来,人长大了,懂事了,心思都放在学习医术上,而那个和他打成一团的李旭,也长大了。林子心开始知道,李旭爱慕兄长,钟情于他,倾心相待,一片赤诚,李旭对兄长所有的付出都并不要求回报,他只是一心一意地对兄长好。

      有一点羡慕。林子心羡慕兄长在还那么小的时候,就能认识李旭,就遇到了一生所爱。

      十四、五岁时的林子心,在刻苦学习医术的同时,心里有那么一时半刻,也会想,不知道将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能遇到他的一生所爱。

      也许,没那么幸运,不像兄长和李旭似的,也许,要等很久很久,也还是遇不到。缘分,那是多么虚无缥缈。

      现在,这些都没了……

      昔日的林府,那些亭台楼阁、花草树木,池塘小桥,竹林杏花,一切都化为一片焦土,五十余口人,全部葬身火海,都没能逃出来,一个不留。

      猛地睁开眼睛,林子心有一瞬间的茫然,不知身在何地,恍惚间仿佛人在忘川河边。

      过了一会,渐渐醒悟过来,这时候,林子心听到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二更天了。

      扶着额头,林子心暗想:我睡着了。摸了摸脸,眼角似有泪痕,林子心暗笑自己:真没出息。

      今天一早出门前,陆星说过晚上有酒局,有人宴请,晚上未必会回来。林子心想:都二更天了,他应该是不回来了。不回来也好,他不在这个屋檐下,林子心才能略为轻松地做回一刻自己,而不用时刻紧绷地扮演“李木”。

      关紧大门,洗过脸,林子心就去睡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每天经过祈县的商队,一天比一天减少,街道上没了往日的喧哗嘈杂,但还是人来人往,本地人的日子还是照旧。

      陆星他们这些捕快们,较平时也略为轻松了些,仍然每日巡查,除了防盗,还要防火。

      陆星三天两头有应酬的酒局,预备回老家过年的商号掌柜、路经本县的商队镖师、准备提前回乡的守城军士,还有本地住户们,排号队似地来请陆星喝酒。这顿酒喝完,大家再见面就是来年了,所以陆星从不拒绝,一一应约。

      有的酒局,是邀请陆星和家人同去,但林子心从不出席,他用“不擅饮酒”和“身体不适”当理由,其实林子心也是不想跟人过多接触,怕言语间不慎,露出破绽。陆星那面,他知道他这位相伴确实不擅饮,面皮儿又薄,不想林子心被人臊着,于是并不勉强林子心。

      陆星的酒局,往往喝到很晚,很多时候他会提前向林子心说好,就在外面过夜,或宿在请客人的家里,或宿在酒楼,或者就回县衙的值守心暂睡一宿。

      起初,陆星还以为林子心会介意他留宿在外,观察了几次,发现林子心并不在意,陆星心里隐隐不满,暗想:他怎么都不介意呢?他怎么都不吃醋呢?他怎么就能这么放心我呢?

      有一回喝酒的时候,陆星忍不住就把这份心思说了出来,被同僚们一通笑嘲。

      有人笑道,“六爷,你可是‘力拔山河气盖世”的主儿,你怎么……”

      米三大笑道,“六爷,为什么?因为木子知道你不敢啊!”

      刘益频频摇头,叹道,“年纪轻轻,如此惧内。”

      陆星脸红红的,坐着哼哼,“……竟然都不吃醋。”

      众人哄笑,一起道,“因为你们家吃醋的那个,是六爷你啊!”

      陆星抱着手,回味着“你们家”这个词,家,一个屋檐下两个人,嗯,不错,不错。

      这天,陆星在晚上又有酒局,傍晚的时候,林子心自己做了饭,自己吃了,然后坐在窗下的榻上整理东西。

      陆星自从进衙站里当差,三年里就住在县衙里,随身之物并不多,但还是积存下一些零碎杂物,有的东西没放在县衙,是寄放在同僚家里。搁得久了,陆星自己都记不清了。成家之后,那些杂物被陆续地送到了杨柳巷这里。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林子心也不怎么出城上山了,留在家里,就替陆星整理他那些杂物。林子心发现,有些旧衣旧鞋,要么过于破旧,要么尺寸小了,现在的陆星肯定是穿不了了,他把衣物一一洗净,预备问过陆星之后处置。

      晚上一更多一点的时候,陆星回来了,林子心挺意外,“咦,你今早不是说……”他起身,给陆星倒了一杯热茶。

      陆星人没醉,脸都没红,只是身上带着点儿酒气,笑道,“那起人后天就要继续赶路,就说不要多喝了,明天连人带车马,好好在这里歇一天,他们也就走了。”

      知道请客的是常走祈县这条商路的一个商队领队,林子心就说道,“也是。”

      见林子心坐在短榻上,身前的板桌上堆了一堆东西,陆星走过来问道,“你在做什么?”

      林子心道,“都是你的东西。”

      陆星过来看,伸手拿起一件衣服道,“哎……这……哟,这我都不记得了,这衣裳还在啊。”

      林子心道,“你寄放在别人家,自己就忘了,是人家送过来的。洗净了,补一补,还能穿。”

      陆星嘿嘿地笑着,“进了衙门之后,老穿捕快制服,把这些就给忘了。”

      见陆星正好在,林子心就起身,去柜子里拿那些他整理出来要让陆星看的旧衣。陆星的眼睛盯着站起来走到柜子前的林子心,一眨也不眨。

      坐在榻上,陆星心里在想:老话儿说,小孩儿没腰,还有街坊会说,这人没有腰,又听过裁缝说什么腰长腰短之类的话。

      以前时陆星听了这些闲话儿,会想:怎么会没腰呢?是个人他就得有腰啊。

      后来陆星见到了林子心,他一下子就在心里觉得:嗯,这人有腰。

      即使是现在,穿着直筒筒又宽宽大大的棉袍,看背影和走路的姿态,陆星都能看出来林子心有腰,而且是一把能搂得过来的细腰,走路和站立时的背影十分好看,有股让人难以描述的韵味。

      陆星暗想:啧,怎么有人走路都这么好看呢?

      见林子心背对着他,在衣柜里取东西,陆星的心里就像有尾活泛的小鱼,游来游去,蠢蠢欲动,他从短榻上跳下来,往林子心身边走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祈县70-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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