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含烟》秋梦如

6、六、战，洪椿坪

　　不去理会那些异声，我又问了一遍：“简阳在那里？如何才能放他？”
　　孟青青的眼神怜悯似地扫过我，我看到了一种莫名的意味深长。她扬起手，止住众人纷纷的辱责，微微一笑道：“秋姑娘你倒还不是真的情义全无，我瞧着你倒也有几分真心。只是你作恶多端，一个义字也抬不过理去，”说着，她朝少林天镜大师和武当清灵子道长敛衽一礼，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虽则秋水烟一身是血，咱们正道总也得给她个机会赎罪。”
　　“除恶务尽，孟掌门心也忒软了些。”天镜唱一声佛，瞪我一眼道：“这妖女杀人时，却没想过手下留情吧，我少林弟子虽然菩萨心肠，对坏人却得施霹雳手段，此妖女不死，恐不能服众。”
　　我晒然，朝他盈盈一笑道：“想要我死，那还不容易。我在琼州这七八年来，日日扫榻相迎，和尚却教我等这许久，该如何罚你？”
　　天镜是少林掌门玄慈的师叔，辈份虽高年纪却轻，当年时常上峨嵋来找孟龙喝酒，彼时与我言笑晏晏相谈极欢。但我坏了名声后，喊打喊杀声却是最高。我不记得何时得罪过他，却对这人品卑下的“前辈”十分鄙视。
　　我这戏谑之语一出，群情哗然。天镜老脸微微一红，竟闭了嘴。

　　清灵子拂尘一挥，咳嗽一声止住喧哗，慢吞吞道：“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秋姑娘你若肯在洪椿坪住下，听你从前的师叔师姐讲经论道，也不失是件好事。”
　　“讲经论道？”我仰面一笑，学着他慢慢道：“峨嵋山清水秀，峨嵋弟子俊俏温柔，江湖少侠绻缱多情，我留在这里，只怕学不到甚么经书道理，只能见世间痴男怨女恩怨缠绵。”
　　话一出口，围住我的峨嵋女弟子人人面色飞红。团团一揖，我取斧在手，淡淡道：“咱们话不投机，多说也没甚益处，这便动手罢。”

　　“好！”
　　一声清朗的长啸响起在清音阁顶，白衫如雪的萧漠站于其上，乌发素衣，翩然若仙。
　　但见他笑容浅淡，折扇轻摇，缓缓道：“原来须迫一迫，简兄弟才得看清你的心。”折扇一合，他拊掌扬声：“简阳，还不出来！”
　　伴着一袭青裳的简阳出现的，是剑阁栈桥上震天的杀声。
　　简阳满面春风，青衫整洁如昔，头发一丝不乱，笑吟吟带人冲过听月桥，霎时便与峨嵋众人战在一起。
　　天镜怒喝一声，一铲向我砸来，我举斧相迎，清灵子一跺脚，拂尘一抖露出长剑也向我剌来。两人俱是高手，与我顿时斗个旗鼓相当。激斗中我偶一回眸，却是看到萧漠整衣坐下，完全好整以暇般。有他掠阵，我心下窃喜，招式越发顺手。
　　不多时，简阳已来到我身边。他这一现，形势立时扭了过来，但他带的人总也出身九大派，颇有些与旧日师兄弟情厚者，斗了一会便成相峙。
　　简阳也不以为意，上上下下打量我几眼，突然道：“烟烟，你面上污啦！”说着取出条巾帕，伸手要替我擦拭。我微一侧避过，忽觉面孔发烫，连忙接过略退开些。他摇头一笑，低声道：“左边眼角。”
　　我依言揩抹，才觉得这淡红帕子有些面熟，仔细一看，却是那一日镜湖捡的。
　　我颇有怔忡。这帕子上绣的题的都还罢了，却难为简阳他带在身上数月……

　　人人道我妖女淫邪，却不知我与简阳守礼自持，数十年来两清如水。此时不过略为亲厚，便有人扬声骂起来，都说我二人当众打情骂俏十分无耻。
　　“你爹娘不无耻，如何生出你来？”我眼风往那叫嚣得最厉害的武当弟子一瞥，极之不屑：“丙午年九月初七，你在夜西湖跟了我三个时辰，还捡了我一条帕子去，彼时你便不无耻了？”
　　那人面色顿时发白。——我这人最有一样好处，便是记性好的出奇，若非如此，也不能在被师门逐出夺去我秘笈后武功大成。
　　清灵子瞪他一眼，似是嫌他给师门丢了脸，他恼羞成怒，剑花一挽冲了上来。简阳似是不大想搭理这小角色，五指一挥，青雾过处便即溃烂，我皱眉道：“你不使毒成不？难看得紧。”
　　简阳一笑，低声道：“是，下次不敢了。”说话间他替我挡下清灵子一剑，回手砍了天镜一刀，那两人退开不过半步，他倒有闲心，伸手拈下我发丝上一片花瓣。淡淡的粉色映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一时间我微微一怔。
　　——好像是什么时候，似乎也有这样一个人，站在我身边，为我挡去世间雪雨风霜……

　　霎时间我头痛欲裂，眼前人仿佛都染上鲜血，变成一个个血色的影子。
　　啵一声轻响，清灵子的长剑剌入了我肩。
　　简阳的惊呼隔了很远的样子，我怔怔地看着肩头涌出的血，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可惜了身上罗裳。
　　这衣服还是当年被师祖录入门墙时所发。
　　如今这峨嵋山上，除了刚入门小弟子，已无人再穿着……
　　这些年来，仙侣清风不知扔了多少，唯独这身绯衣，始终深藏。
　　厮杀惨叫都离得很远，我突然觉得又是寂寞又是冷，不由得伸手低呼：“阿夜……”
　　握住的手寒冷如冰，耳畔一暖，有人悠悠叹息：“遇上你这狠心丫头，真真命里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