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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忆,桃花落 ...

  •   数十载恩怨,换个人间,红颜白发新。
      往事潮水一样涌来,听得见身边人叹息,也听得见风吹玉珠帘动,窗外虫声呢喃,草叶轻摇。
      “烟烟,你就真不肯看我一眼么?”
      声音同萧漠相仿,清淡得不沾烟火气;又与简阳类似,怨恋思怀诸般齐聚。却又不是他们,这一刻我灵台澄明七绪通澈。
      霍然睁眼双手按榻飞跃而起,在半空一个回旋,我抓起窗下桌上的星痕。待霜刃在手,才笑吟吟道:“连公子,好久不见!”
      他顿时如受伤一般按住胸口,片刻后才恢复浅笑晏晏,朝我走了两步,神态倒一如既往的从容清雅。
      “烟烟,你伤还未痊,莫要妄动真气。”
      从前我就不是他对手,如今亦然。但看着他向我伸出手来,我还是后退一步,面上越发笑得嫣然。“多谢连公子。只是——我伤好未好,干卿底事?”话音一落,我陡然变脸,战斧一交一招星河落日,星痕洒出一长串寒芒,流珠溅玉般往他胸前而去。
      霎时间他如雪白衣炸开一蓬血色!我万未料到他竟不闪不避,洒然受招,不由低呼一声:“你!”双斧锵然落地。
      他星眸一闪,面上神色似惊似喜,不管不顾踏前数步,一把握住我的左手。

      不是不讶异的。碧天宫连寒夜号称白道第一高手,自成名后未有一战受伤,当年萧漠划破他半片衣襟已足够炫耀三年——彼时望海阁初露头角,几乎遍扫中原。
      而彼时的我,不过峨嵋不入流弟子,整日洒扫庭除迎客奉茶。孟青青初掌峨嵋,不知多少人上山恭贺,然她还须循例亲上碧天宫拜望宫主。
      我替她抱琴,跟在一众师姐身后,连声音都不必有。
      其实我会弹琴,只是山上无琴可弹。于是趁着孟师姐拜会宫主、诸师姐分散观景之时,溜到僻静处一过琴瘾。
      我找的地方是一片桃林,因是晚春时节,枝头青果粲然。我便在碧叶间跪坐,弹奏一曲春归。
      我出身妓家,虽然寒微卑贱之至,却也自有意味。作婢仆的娘亲往往偷得客人一件半件小食,便拢在袖中给我,一面看我吃得香甜,一面笑吟吟弹琴给我听。
      后来娘亲的师尊找到她要除逆徒,无意中见我骨骼清奇,便饶了她携我上山。此后,我再无见过娘亲,只听说数月后她便含笑而终。

      我便在桃林见到他。
      他讥笑我弹得七零八落,嫌我污了他的林子,一气之下竟将桃树尽数毁损。
      青叶碧果在他边飞舞,衬着他白衫如雪,倒煞是好看。只是他一出手便伤了琴,我如何向师姐交待?不由得取剑向他。
      我自然不是他对手,过得三招便喷血碚地,但见他负手傲立,言语中倒在称赞我:“小丫头身手不错,竟接得住本座三招。”
      我几乎没气绝当场。他又比我大多少了?只是当初在青楼旁的没学得,倒学会姑娘们媚惑客人的几下散手,眼珠一转伏地嘤泣,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来。
      只是我不知道,碧天少主所学博杂,天魔媚术都有涉猎,如何会被俗世三流手段迷惑?那时他倒有几分慌神,立时替我疗伤,又带我至藏珍殿,挑琴赔还。
      直到后来他才笑言,原是看我眼珠乱动耍小聪明,一时好笑便陪我作戏。

      失神之下,被他一把扣住脉门。他倒不曾用劲,只轻轻拉着我手,眉宇间满是笑意,低声道:“功夫可长进不少,难怪这些年纵横江湖声名大噪。”
      前缘尽忆,我这才明白为何当日一想到与他相干之事就头痛欲裂,不由苦笑道:“多谢连公子谬赞,秋某自知声名狼籍;一招便受制公子,纵横之话亦切莫再提。”
      他侧目微笑,突地将我拉进怀中,声音更低,几乎没贴到耳边来:“你的招数伤人于无形,倒是我受制于你才对……”
      被他在脸孔上轻轻一吻,我顿时面红过耳,伸手要将他推开。
      触手处一片温腻,抬目见他剑眉微蹙竟低吟一声,我情知刚才那招并未留手,便不忍再用力,转头肃然道:“连公子请自重,我虽非名门闺秀却也不能让人肆意轻薄。”
      他拉着我的手一颤,握得更紧了些,揽在我腰上的手一收,没头没脑往我唇上吻来,含含糊糊道:“三十年相思,我便抱一抱亲一亲又怎的?”
      是笃定我不忍动手么?银牙一咬,只觉口中腥咸,他竟闷声不吭,含住我唇辗转流连。
      我终于忍无可忍,左腕一转右手发力,推得他连退数步。想到简阳待我何等尊重体贴,不由得又羞又气,怒道:“连寒夜,你我三十年前便已恩断义绝,今日惺惺作态,又有什么好计谋要用在我身?”

      碧天宫连公子有君子如玉之誉,谦恭雅致名动江湖。我倒是见过他蛮横无礼的时候多些,便不把他瞬息万变的面色放在心上,只管凝神戒备,待他稍有异动就夺路而走。
      许是见我疏离防备,他终于未再上前,垂首去看自己胸前的伤,半响才低声道:“烟烟终究还是不肯原谅我么?也对,苦衷什么的,你不会相信。”语气说不出的滞涩酸楚,若我还是当年头顶峨嵋侠女美誉的秋姑娘,说不定珠泪盈眶百事不计。
      身后便是长窗,但这人虚实不定,休看他这会儿柔情绻绻,翻起脸来可就六亲不认得很。
      一时无话,他血早已止住,只余下锦艳丝的白衫上血污斑驳,一丝不乱的发髻上插着的还是当年那枚冰玉簪,丝绦从面颊垂下来,小小的同心结子上坠着不甚值钱的玉珠子。
      这绦子,真是旧了……
      难为他把它翻出来装束。
      我在心底冷笑起来,一寸锦艳丝三千织女泪,豪奢高华的连公子什么时候委屈过自己了?寝宫中铺的暖玉都换了九次了,未必还真会把这旧物妥为收藏。

      站得久了,腰都有些酸;到底几十年过去,纵然号称芳华不老,总归还是倦了。
      也不知道简阳他们如何了,连寒夜出手的话,恐怕萧漠亦不能全身而退,简阳武功虽好,比这些老妖怪还是差了一筹,我不由得担心起来。
      唉,试探我便试探我好了,弄得全军覆没可真没意思。
      “连公子没什么事吧?”想到这节,我盈盈浅笑,拜下身子,“妾身挂心夫君,不好再留,公子恩情妾身没齿难忘,世事多变,日后定有回报。告辞。”
      足尖挑起星痕,我旋身破窗。
      然堪堪落地,他也追了出来。
      一林桃花开得正好。
      我与他近在咫尺,呼吸相闻,有微风过,绯红花瓣片片飘落,由不得人心不荡。
      这又是何苦……

      “烟烟,三十年来,我无一日或忘,在这里渡过的每一分时光。”

      嫌隙既生,多说何益?
      我不耐烦起来。桃林以燕翔大阵排列,我虽识得,要出去倒有三分困难;又不能实在撕破脸,碧天宫对付区区一个江湖帮会易如反掌。
      “连公子这般怀旧,倒叫妾身意外了。”
      我今日里可真是放尽身段,单万福就道了七八次了。
      “只是不知妾身可为公子做些什么?请公子明示。神宫武林泰斗,公子侠名天下,但有所命,自然莫敢不从。”

      陡然间,桃树枝舞叶乱,连寒夜抬起头来,已不复先前微笑从容的模样。
      “好好好!”
      狂笑声中,他的伤口又绷裂开来,心中虽然仍有小小不忍,我还是退后几步——将他惹毛,我那有好果子吃?前尘往事,我岂敢忘怀?
      “我这般低声下气,原来在你眼中暗藏玄机?烟烟,是我错了。”
      这几句话,他说得凛洌森然。
      步步逼近,已带了九成的寒气,娇艳花瓣霎时间尽成利器,裹挟冰霜朝我周身大穴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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