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再话当年 ...

  •   楚风不动声色,心中却在盘算对少年夫妇,若是秦兴宇口中的这个“小勺儿”便是两番与自己交手的骗子中的一个,那这个自称“读书人”的方箫恐怕便是她的搭档了。
      与碗勺二人遭遇后,他也曾在江湖上听说了一些这对骗子的事情,和大部分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相比,这碗勺二人不过是不入流的角色,单说抓捕他们的赏金恐怕都不够一顿酒钱,只是这二人手法多变,形迹不定,又忽男忽女,很让正道挠头。楚风以往对这样的小奸小恶也不大放在心上,毕竟要事缠身,哪来的时间收拾这江湖上多如牛毛的杂鱼,若不是两次遭遇都是碰个正着,又屡屡在这二人身上吃了亏,他才不把这等小混混放在眼里。不过,换过来说,楚风出身名门,为人正派耿直,闯荡江湖十余年,结交的朋友也都是光明正大的英雄好汉,而邪门歪道忌惮他的武功,均不敢招惹,楚风就自然鲜少与泼皮无赖打交道,也只有碗勺这样无畏无知的江湖小角色,才敢在他面前耍诈搅浑,而楚风吃那么一两次亏,也算是他行走江湖的必须修行了。
      楚风心中思索,秦兴宇活动范围出不了秦家产业,莫不是哪一日也和薛灵儿一样着了这二人的道?可是这二人精通易容,若是作案必不以真面目示人,又怎么会让再次相逢的上当之人认出自己?况且刚刚这二人百般推辞,不入秦府,难道就是怕有人认出他们来?这么说,秦府中认识他们的肯定不止秦兴宇一个,难道是他们曾经在秦府中做过案?若真是做了案,以秦老爷子在黑白两道的犹在余威,还惩治不了这两个小贼吗?
      楚风越想疑问越多,可又一转念,无论怎么说,现在唯一见过盗玉之人样貌的就只这二人,就算有了真凭实据,也不好立即就将此二人扭送官办,既然如此,只需日后一方面和他们小心相处,一方面在旁督促他们导其向善,也算善举。
      罢了,楚风抱定主意,决定静观其变。

      秦兴宇这一相认,方邵二人均惊出了一身冷汗,二人偷瞄楚风,却见他全然没放在心上。方箫盘算楚风贵人多忘,或是交手之时也没有暴露本名,便松懈了下来。邵秦却觉得楚风表现得沉稳过了头,他没有立即捅破,应是要看看自己与秦兴宇到底有什么纠葛。既然有了计较,邵秦迅速在心中拟出了一套前后故事,对应此时的变故。
      邵秦旋即眼神哀怨,欲言又止:“有些事情……你何必非逼我说出来……”
      见邵秦不再否认自己是“小勺儿”,秦兴宇心中既是高兴又满心疑惑:“我怎么是逼你?我巴不得你留下,你若在我爹又怎会……”秦兴宇想说“又怎会逼我相亲”,可想想此时人多,怕引人误会,便跳过说,“你不告而别,可知道姑姑有多伤心吗?她这些年一直派人到处找你,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邵秦轻哼了一声,仿佛毫不在乎秦府里有谁会关心她似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怎么想,我只想说,这天下再困苦再艰险的地方,也比洛阳秦府好上千倍万倍!”眼看着一双美目,渐见湿润。
      方箫看邵秦不似平常的心静如水,也暗自思忖她这是做戏还是动了真情,总之——气氛不妙,方箫忙打哈哈打圆场:“这位公子似是我家娘子旧识,还未请教……”看看邵秦,貌似正在酝酿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悲情故事,便面有难色地看向楚风,拱手一礼,“还请楚大侠代为引见啊!”
      楚风倒是配合,遂向方箫介绍道:“是我失礼了,这位秦公子是楚某人的故交,听闻薄云山庄广邀天下英雄,便想陪我去见识见识。”他又转而向秦兴宇道,“兴宇,这位是方箫方公子,你认识的这位邵秦姑娘,是他的夫人,还有这位……”
      秦兴宇根本不等楚风介绍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邵秦,问道:“你嫁人了?”
      邵秦点点头,目露忧郁之色。
      方箫却在旁解释道:“其实,我与秦妹尚未拜堂……”
      秦兴宇毫不理会方箫,长叹一口气,只痴痴对邵秦道:“五年的时间你变了,你不是我认识的小勺儿了。”
      “你难道还是五年前的小少爷?”邵秦反诘道,“我身在秦府,丫鬟不是丫鬟,小姐不是小姐,尴尴尬尬糊里糊涂过了十几年,我若不逃出来,就要连自己是谁都要忘了?”邵秦像是说到了伤心处,眼中泪水,欲滴未滴。
      这一番话,方箫方明白邵秦说出的正是心中苦楚,邵秦从秦府中出逃的最大原因就是她尴尬的身世,这不禁让她想起了当年与小勺儿相遇时的情景。

      八年前——
      寒冬腊月,天冷得要将人冻透一般,一顶牛车穿过层层风雪,停在城郊的一座古刹前。车轿上走下一个穿着桃红色大氅的女孩儿,女孩儿眉目清秀,透着一股灵气。女孩儿在庙中宝殿虔诚地拜了几拜,又与庙中沙弥交谈几句,便被引到后殿一间禅房。
      禅房中,一个妇人正对着灵位打坐诵经,女孩儿不愿惊扰,欠身行礼,轻声说道:“师父,勺儿接您回府来了。”
      女孩儿正是小勺儿,妇人正是她的师父,也是秦府中深居简出的姑夫人。对于小勺儿来说,她不记得什么时候拜的师,只听说自己说话晚,会叫的第一个人便是“师父”,她不知自己父母是谁,也不知自己为什么生活在秦府,只知道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小勺儿师父每年中秋过后都要在这庙中斋戒三月,期满之时秦府就会来人接应,可今年不知为什么师父点名要小勺儿来接。
      妇人停下手中转动的念珠,微微睁眼,斜睨一眼小勺儿,也不说话,只缓缓点了点头。小勺儿将妇人扶起,正要离开,妇人却用沙哑的声音对小勺儿道:“你也上柱香吧!”
      小勺儿听话,上了三柱香,见左右两块灵牌上写着“先严邵公逐阳之灵位”“先慈邵门江氏之灵位”,奉祀人处写着“不孝女秦立”,于是心中好奇,便向妇人问道:“师父,这灵位供奉的是哪两位前辈啊?”
      妇人摇摇头,不说话,只是挽着小勺儿离开了庙宇。
      刚出庙门,一个小乞丐便绊住了师徒二人。往日此处也不见有行乞之人,今日突然来了个乞丐,师徒二人也颇感意外,略有些措手不及。小勺儿一见小乞丐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心中便可怜不已。小乞丐冻得唧唧索索,两只光秃秃的小脚丫在雪地上来回的摩挲,头也不抬,一门心思作揖道:“太太小姐,菩萨心肠,可怜可怜吧!”
      妇人随手摘下身上一件贴身的佩饰放在小乞丐手上,秦府是商贾大户,就算朴素如秦姑夫人,身上随意一件物什也都是价值不菲的。小勺儿看看妇人,又看看小乞丐,自道给不出东西,便解下了大氅,披在了小乞丐身上。小乞丐愣愣地看这母女一样的二人,眼中湿润起来,既感动于二人的施舍,也感伤于自己的身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磕得咚咚作响,央求道:“太太小姐,菩萨心肠,小的不要钱,求太太小姐收留,求太太小姐收留!”妇人不再作理会,急急地护着小勺儿上了车。
      车行一路,停在秦府门口,妇人将自己的大氅披在小勺儿身上,先下了车。小勺儿也跟着下了车,刚要进府,却看见小乞丐一直远远地跟在了车后。见到小勺儿看着自己,小乞丐又赶了上来,倒头便拜,口中连说:“小姐行行好,求小姐收留小的。”
      小勺儿心生恻隐,当下决定收留小乞丐,可将小乞丐带入府中时,却遭管家横加阻拦,说府中用人已满,账房无余,不能多留下人。小勺儿气结,却不便发作,她知道虽然府上下人都称呼她“勺儿小姐”,但谁也没当她是主子,知道不便强硬顶撞,她心思一转,对小乞丐说道:“刚刚给你的首饰可还在身上?”
      “在。”小乞丐说罢便掏出了佩饰。
      “你说你不要钱,那就把东西送我吧!”小勺儿说着便拿走了佩饰。
      小乞丐一愣,眼中不觉流露失望之色。
      小勺儿拿着佩饰,在管家眼前晃了晃,又对小乞丐说道:“我现在就用这个把你买下了,你可觉得不公道?”
      小乞丐即刻转忧为喜,乐道:“公道、公道!”
      小勺儿又对管家道:“这人现在算是我买下的了,你可还有异议?”
      管家闷哼一声,只道:“既然是勺儿小姐的人,也好,秦府向来不养闲人,日后吃穿用度,每月用钱,就由勺儿小姐自理便是了。”意思清楚明白,谁的人谁养活。
      小勺儿也不再说别的话,拉着小乞丐就进了后院西厢,却听见有人悄悄议论“明明就不是个主子,还臭摆小姐架子”。
      后院西厢——那里正是小勺儿和师父的住处。小勺儿安排小乞丐沐浴更衣,方知道小乞丐也是个女孩儿,年龄也约长了自己几个月。
      用餐时候,二人边吃边聊了起来。小勺儿问起小乞丐是如何到了洛阳,小乞丐一边吃一边便讲起了身世,说是自幼被没有血缘的姥姥带大,姥姥没了以后,就给妓院鸨母做了劳役,因不堪虐待就从妓院逃了出来,可身无分文又一无所长,只能乞讨度日,逃到洛阳以后,大小市集有恶霸霸市,不许她乞讨,只能跑到郊外巴望能遇上好心人,好歹施舍一些,够她过冬就行。小勺儿听过后,心有戚戚焉,便问道:“说了这么多,还不知到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乞丐如饿鬼投胎,嘴里始终撑得满满地,只是趁着东西咽下的片刻,道:“没名字。”
      “那别人叫你什么啊?”
      “姥姥叫我‘丫头’,窑子里其他人都叫我‘臭丫头’‘死蹄子’什么的。”
      “原来你和我一样没有名字。”小勺儿话中满是怜惜。
      小乞丐咽下一口吃的,笑笑道:“小姐你别取笑我了,刚刚明明听见管家老儿叫你‘勺儿小姐’。”
      小勺儿却不大乐意道:“他们是都叫我小勺儿,这哪算什么正经名字,可他们还说我不姓秦,也不是秦府的人,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生活,以前会认为理所当然,可越是懂事越觉得这地方不属于我。他们表面上叫我小姐,可我知道他们在背后骂我、诋毁我……”
      小乞丐听着听着,也不再吃东西了,看着眼前这锦衣玉食、生活无忧的女孩,心中竟也生出同病相怜之感:“你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吗?”
      小勺儿点点头。
      两个孩子越聊越是默契,仿佛彼此的身世就像是自己的镜子一般,映出彼此的伤心处。
      “虽然你吃的比我好,穿的也比我好,可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命苦……”小乞丐情不自禁哭了起来。看着对方流泪小勺儿也忍不住,两个孩子随即哭成了一团。
      哭了许久,小乞丐抹了抹鼻子,一边抽泣,一边拍拍胸脯,凭着一股义气道:“没有人心疼咱们,咱们就自己心疼自己,从今天起,我就叫小碗儿了。你是小勺儿,我是小碗儿,咱们腕儿不离勺儿,勺儿不离碗儿。”
      “对,碗儿不离勺儿,勺儿不离碗儿……”小勺儿重复这不成体统的誓言,破涕为笑。
      这便是碗勺二人的相遇,此后三年中,小勺儿与小碗儿同进同出、同吃同住,情同姐妹,后来在小勺儿的恳求下,小碗儿也拜了秦姑夫人为师,但这姑夫人生性怪癖,虽然身负绝世武功,却从来不教武功,小勺儿跟了她十年,却也只是读书认字而已,其余一概不理,唯有一件,便是大开自藏书库,任二人随意观览。而姑夫人藏书更是古怪之极,正经学问全无,有的就是些世道的奇技淫巧、巫医百工,再有就是琴棋书画、风花雪月,武林典籍更是不避正邪,囊括百家,不可不谓壮观。故碗勺二人各依性情,博览群书,遇到自学难通之处就互相揣摩,再不成者,才与姑夫人请教。三年下来,二人不算无成,虽各自智虑有限,但不无互补,如小勺儿精通药理,小碗儿则略懂医术,小勺儿懂得书画对弈,小碗儿则晓得吟诗弄琴,只是二人虽然图谱看得多,功夫却不深湛,遇上几个粗通拳脚的壮汉,或许还能抵挡,若是遇上楚风之类的高手,就全无招架之力了。
      此后过了三年,小勺儿在师父与秦老爷的一次争执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那日,秦老爷本是与小勺儿师父商量能否再过两年就让小勺儿嫁给秦兴宇,多年来秦老爷一直将小勺儿当做秦家的童养媳,待年龄合适,就与自己的幼子成婚。然而小勺儿的师父却不同意这样的安排,她始终觉得让小勺儿成为秦家媳妇有悖于当年他与邵逐阳夫妇的约定,便起了争执。争执中亦说了许多旧日事情,大体是说小勺儿师父本名暮秋,也是江南旗下一位香主,而邵氏亦是西南武学名家,秦暮秋本该嫁于邵氏公子逐阳,却因身受重伤再不能生育,故被邵氏取消了婚事。当时秦老爷暮天尚在执掌江南旗,邵氏为了不得罪江南旗,便改为迎娶秦暮秋义妹江小元,然而江湖多事,江南旗大旗一倒,武林门派之争更甚,邵氏一门常年卷入江湖纷争,邵逐阳为了维护邵氏家业而亡,临终前嘱托秦暮秋照顾其妻小,并将邵氏秘籍一并托付,希望孩子长成能兴复邵氏家业。当时小勺儿还尚未出生,待小勺儿出生,江小元又难产而死,弥留之际给孩子取名邵秦,意为不忘秦家对自己的厚恩。秦暮秋身受邵氏夫妻嘱托,不但要将小勺儿抚养长大,更要完成邵逐阳遗愿,所以她自认为侄儿秦兴宇非能完成故人遗愿之人,定要另觅佳婿。
      秦暮秋与秦暮天你一言我一语,争执起来内容叙述也多有颠倒,外人听来必是颠三倒四,小勺儿躲起来偷听,心中战战兢兢的,即使聪慧如小勺儿也只对这些事情听了个七八成懂。她知道了亲生父母原来就是郊外古刹中供奉之人,自己不是无根浮萍,心中也颇为安慰。可秦老爷要将她婚配于秦兴宇,她虽与秦兴宇性情相投,但并无小儿女心思,只觉得成婚一事在师父口中说来甚是可怕,心中断定秦府非久留之地,便以一套乱七八糟的说辞,鼓动了小姐妹小碗儿和自己趁夜逃出秦府,一方面是带着对江湖的好奇,游历四方增长见闻,另一方面则是想找到父母家乡,好认祖归宗。
      小碗儿知道小勺儿寻访父母家乡的心愿,但两个丫头闯荡江湖,既没有生活来源,又不愿吃苦受累,何况二人虽武功不高,却身负异才,为极尽投机取巧之能事,二人便以行骗维生,游戏江湖。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