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Apologist》火韭

8、（8）

　　哈利没料到他们会让自己睡在斯内普床上，但他对此非常感激，他甚至在睁开眼睛之前就开始猜测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斯内普是否已经停止呼吸。一偏头便看到活着的斯内普有效地遏制了恐慌的蔓延，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左手正握着一只手，温度与他的体温同化，似乎又枯瘦了一些，但皮肤下仍有生命的潜流。

　　起身时哈利只觉头晕目眩，肢体沉重异常。开始照顾斯内普之后他就几乎没有完整睡过四小时，只在饿到胃里发烧或者斯内普要求的时候才胡乱吃点东西，再加昨天兵荒马乱的一晚上，显然他的身体决定报复他了。但他的情况远非重点，只要接下来三天不错过什么，就都无所谓了。

　　护理师总算找到机会告诉哈利自己名叫约翰·戈德曼，是马尔福家族的老熟人，此前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病逝的时候也是由他照料。哈利三两口喝掉戈德曼要求自己喝的汤和药剂，只是为了让他停止絮叨。戈德曼盯着他喝完汤药洗了把脸，才讲述斯内普这几个小时的情况。

　　哈利昏过去之后，斯内普又经过了四次发作，其中两次相当凶险，中间的短暂空隙他几乎都处在昏睡状态。让哈利留在斯内普身边是纳西莎的提议，戈德曼也同意哈利昏睡中没有什么别的症状、留在床上也不碍事，约一小时前斯内普清醒了一会儿，转动眼睛似在寻找什么，戈德曼便让他拉住了哈利的手。

　　“那他现在……？”

　　“我不是治疗师，只能尽可能确保他这段时间的舒适。”

　　哈利并不相信戈德曼对医疗一无所知，从他所说来看，他在哈利昏迷后几分钟内就弄明白了是什么情况。戈德曼是因为状况不容乐观而拒绝给出明确回答，哈利不愿这么想。

　　下午又是不得安宁，哈利早料到饮下最后一份毒药后只会更难熬，启动这疯狂的计划后斯内普从不叫喊，到现在铁打的意志也消磨殆尽，然而听到斯内普断断续续的呻吟，他还是觉得脏腑都绞在了一块儿。几天前斯内普的指甲曾因剧烈的痛苦陷进他的手背，留下几个血色的月牙，现在那只手只能偶尔轻轻地握住他一次，大部分时候是哈利抓着他。他持续地对斯内普说话，不知道这是否能有帮助，但他没有其他能做的了。

　　直至夜幕降临，斯内普终于得到了一个能从昏睡中苏醒的空隙。往时他便在这个时候服下另一份毒药，但既然斯内普已经说过昨天是最后一份，哈利只希望过了这24个小时，斯内普的状态能稍好些。从醒来后见到斯内普又一次发作起，哈利便再度陷入水米不进的焦虑状态，遭了戈德曼一阵训斥才勉强咽下补药。他真希望斯拉格霍恩也给他喝了那金色药剂，这样便不必为这些琐事分心了。

　　“……我真不知道该希望你多睡会儿还是快点醒过来，你没有多少时间好睡的——我的意思是，我们都知道你很快又该遭罪了……但要是你一直睡着，我又怎么跟你说话呢？如果不能解释……”

　　“……太吵了，波特。”

　　哈利哽住了，接着他猛地吸进一口气，就好像从这一刻才开始呼吸一样。他从没这么想听到过一个声音。

　　在他来得及与对方对视之前，斯内普又合上了眼睛，他听起来仿佛刚吞下整个地狱：“出去。”

　　哈利发现自己不像想象中那样受伤，他摇摇头。

　　“我不会出去的。”

　　斯内普掀起一半眼皮给了他一个瞪视，以他现在的状态来说真是惊人地有威力。哈利差点回以傻笑，但比起为对方重新积攒起对他生气的力气欢欣，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欠你一个解释。”哈利说，“关于我为什么不肯听你的道歉。”

　　“你不需要解释。”

　　“好吧，除非你能爬起来赶我走。”

　　斯内普备受折磨地叹了口气。

　　“阴魂不散。”哈利要凑得很近才能听清他的咕哝，“……你们这些波特。”

　　“我不听你道歉，一开始是因为我觉得这是错的。”哈利说，“你犯过错，但你也做了许多好事，救了很多人，没有你凤凰社一定会有更多伤亡。可是在你发现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你想到的就只有去为那些错事道歉，这不公平。你活下来不该是为了经受这些，如果我接受你的道歉，就好像我认可你活该受此折磨。”

　　斯内普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哈利都能听到他舌底那句“所以你就决定我活该含恨而终”，但他显然还是决定犯不上为一句讽刺浪费这么大力气。

　　“后来，还有昨天在墓地的时候，”哈利感觉到那只手抓紧了些，他反握回去，“是因为我知道我确实是你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你甚至对我父亲说了那些话，我们都清楚你有多么恨他。这就是我开始觉得——觉得你或许要放弃了的那个时刻，你是一个讲求实际的人，不会特地去对死者道歉，那些话，你是说给我听的。你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让我听到那些，是因为……我是最后一个。这是你走之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就是不能……”

　　哈利闭上眼，不假思索，他把那只手贴到面颊上。

　　“我不想你死，西弗勒斯……也许我是觉得拒绝听你道歉就像拒绝这件事一样。这太傻了，我知道……我不想你死。别放弃好吗？求你别放弃。”

　　斯内普弯曲手指，指甲划过他的脸，哈利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这是在要求他的注意。

　　“……我在接受死亡。”

　　哈利咬住下唇，他移动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他的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疼得要死，“你可以对我说你想说的话了，什么都可以，我……我会听的，而且我保证我会对你说实话。我不会为了迁就你或者让我自己的良心好过而撒谎，我知道那不是你想要的，我不会那样侮辱你。”

　　斯内普轻轻地摇了摇头。

　　“听我说……在莉莉……你父母的事之后，我不止一次想过自杀，但我发了誓要去赎罪，我承诺过……我等到了黑魔王复生，我不仅是杀了邓不利多，我为了能取得他的信任做了很多事，你没法想象……在尖叫棚屋的时候我真的以为那就是结束了，终于，我可以停止了。但是我没有死，你战胜了黑魔王，而我却还要再面对一次死亡。我希望庞弗雷夫人没有把我救活……”

　　“如果那时候我死了，就是按照我的计划，做我所能做的一切，直到死在黑魔王手里……或者被同伴当成敌人杀死。准备接受死亡从他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没有料到他消失之后，我还需要再做这件事。但既然我又有了一些时间，我就应该去做些什么，所以我制定了一个计划，这就是我面对死亡的方式。如果能把我犯下的错误带走一部分，就最好不过。”

　　“哦，西弗勒斯。”哈利只能说。

　　“我正在接受死亡，而你……真的让这变得很难，更难了。我以为你是来帮助我度过最后一段时间，我很感激，因为我孤身一人已经够久了……我想，这样也好。但是你却让我更想活下去了。我看见我的死亡是如何让你痛苦，我则……想活下去，在这个被你拯救了的世界。如你所说，其中有我一份功劳……我想再待一会……我不想走……”

　　“你不会的。”哈利紧紧抓住那只手，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抓住救命稻草，“你会好起来的，你能撑过去，我们能赢。我……我还有很多事要告诉你。等你好了以后我就要告诉你。”

　　“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我没有真的想着它会成功……这是……唯一的方法，我不习惯坐以待毙。”斯内普的话语重新变得不连贯，痛苦正卷土重来，“我需要一个计划……需要一件正在做的事……可当我希望它成功，却发现我可能……做不到……”

　　他在第一波席卷全身的折磨中发抖，哈利一下一下地抚摩他的前臂，他关于照顾人的知识太少了。

　　“该死的……你。”

　　“我在这儿呢，不论如何我都在这儿。”哈利的嘴唇贴上他的指节，“在你跟我道歉之前，我们谁都不会走。我还等着跟你说我原谅你呢。我已经原谅你了，但要是你不跟我道歉，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斯内普闭上眼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暗色的血从他的鼻子和眼睛里流出来，戈德曼就位的速度快得像幻影移形。

　　“下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