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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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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醒来时屋里已亮起了灯,太阳落了山,天色尚且微明,可以隐约看出窗外阴云密布。戈德曼不在房间里,斯内普不知什么时候由躺着转为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情况似乎还好。哈利松了口气,悄悄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肩膀,他一直是面对着斯内普侧睡,胳膊有些压麻了。
“我没想睡这么久的。”哈利说,“下午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情况。”
“发作了几次?”
“一次,四小时前结束的。”斯内普睁开眼睛看向他,“之后就没有了。”
“噢。”哈利慢慢地反应了一下,“没有了,就是……你四个小时都没发作?”
斯内普点点头。
“这之前没发生过。”哈利小心翼翼地说,奋力按下企图冒头的希望,“你四小时没发作,这是好兆头吗?”
“很难说。”斯内普神色如常,语速或者比平时缓慢一些,“从我服下最后一剂毒药到现在,刚过48小时,但按照之前的估计,我体内的对抗应该会持续72小时以上。”
“它提前停止,表示……?”
“大致上,三种可能。”斯内普说,面对哈利的时候还没如此刻般像个老师,“第一种可能,是毒药或纳吉尼的毒耗尽了。我比计划中少服了两剂药,所以加大了这一剂的药量,结果可能会更难预料。”
“你的意思是,你体内还有一种毒?”
“不一定,我这些天服下了总共六种不同的毒药,再加上原本就留存在我体内的毒素和纳吉尼的蛇毒,如果它们在我体内混合变化,很难说会出现什么情况。”斯内普解释道,“不论如何,只要它们与纳吉尼的毒互相削弱,总能为我争取到一些时间。”
哈利点点头,这不算坏,斯内普行此险着原本就是由于时间不够。要是能争取到几个月,没准他就能用真正的解毒剂解决问题。他担心的是余下的可能性。
“而在毒药混合的情况下,就会出现另一种可能性。”斯内普正说到这,“那就是它们这些天来融合成了新的未知的剧毒,目前处在潜伏期。”
“你不是说你服下的毒药与蛇毒性质相反吗?”
“你永远没法完全预料魔药混合会带来什么后果,这就是为什么调制药剂有着极为严格的操作规范。”斯内普自嘲地笑了一下,“而且很不幸,我此前长期服用的药物中,有部分具备促进此类反应的效果。”
“你或许应该在把自己变成药罐子的时候更谨慎点。”哈利忍不住说,尽管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在谨慎的问题上对斯内普说什么。
“总之,如果是这种情况,我就无药可救了。”斯内普说,“好消息是我能清净一阵子,几个小时或者几天,一旦毒性发作,过程会很快。说实在的,我也受够了。”
哈利继续点头,要是这样……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一下子想不到这样是怎样。但他们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若最终结果如此,也无话可说。
而且他斯内普还没有说最后一种。斯内普已经说到部分毒性耗尽,毒药在他体内混合,那么最后一种……他的心脏加速跳动,他没法掩饰这个,斯内普看出来了。
“剩下的一种是,这个的办法奏效了。”他平板地说,“我体内没剩下什么毒素,当然也就不会发作。”
他们在突然降临的寂静中对视良久,慢慢地,哈利弯下了身体,颤抖着,双手不知何时放开斯内普抱住了自己的身体,仿佛他正身受重伤、血液流失殆尽。斯内普将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哈利终于发出一声微弱的啜泣,胡乱地擦拭面庞。
“也有一定的可能,这只是发作的间隔比平时长。”斯内普又补充道,“如果今晚还没事,明早可以让庞弗雷夫人来看看。在诊断上她的判断比我准确得多。”
哈利应了一声,控制住自己之后,他下意识地找到斯内普的手抓在手里,多亏这些天养成的习惯。斯内普给了他一个有趣的眼神,哈利脸红了。
“总之,明早就可以知道结果了?”他问。
“不出意外的话。”斯内普总是这么说,他不喜欢下断言,但哈利能听出斯内普的结论与自己一样。
晚些时候,哈利吃了戈德曼送上来的晚饭,斯内普也吃了碗奇怪的果冻样的东西。这是斯内普这几天第一次吃东西,也是哈利第一次尝出食物的味道。他听说过战后马尔福们陷入经济危机,但显然他们没在口腹之欲上受多少委屈,哈利觉得自己能理解为什么马尔福总是抱怨学校的食堂了。
“不管结果怎样,我都得好好感谢他们。”哈利说,打了个饱嗝,“多亏他们照顾你,我肯定做不了像戈德曼那样好。”
“你做得很好。”
哈利忍俊不禁,“听你这么说我还真不习惯呢,教授。”
他们愉快地共享了片刻安宁,而后哈利用肩膀顶了斯内普一下,就像对待罗恩那样(除了力度轻得多),斯内普非常嫌恶地往旁边躲了躲。
“记得吗?我们还有件事没解决。”
“你是说道歉。”斯内普看向窗外,天已经黑透了,“明天庞弗雷夫人来看过之后再说吧。”
“可你说如果是第二种——”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而且毒性今晚就会发作,那也没有什么说的必要。”斯内普把碗端起来了些,里面还剩一点果冻,“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我也知道你的答案。所以如果我还是要说出来,要得到那个答案,会是为了一个新的开始,而不是结束。我不会抱憾而终——至少不是为了这个。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能做的我也都做过了,就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也值得享受。”
哈利怔了一阵才会意,拿起他装橙汁的杯子,碰上斯内普的碗。
他们相视而笑,哈利的脸部肌肉互相拉扯,就像这是他在整件关于战争的破事之后第一次露出笑容。一个新的开始,他想,他祈祷着,他们能得到这个开始。即便在成为巫师之前,他也不曾对那些从未护佑自己的神明怀有信念,然而此时此地,他愿意相信一会儿,哪怕只是为了抚慰怦然撞击胸腔的疼痛的心脏。
“好吧。”哈利说,“敬平静。”
这些天哈利晚上几乎都是在斯内普发作的间歇偷空打个盹,斯内普颤抖时他便骤然惊醒。然而这个无事的夜晚,斯内普一夜安眠,他却几乎连眼也不曾合上,期待、担忧和恐惧融汇成可怕的焦灼感压在他胃里,他觉得自己没有呕吐简直是个奇迹。
第二天哈利一早起床拉开了窗帘,天空仍不透亮,反而飘起了小雨。他们一块吃了早饭,聊了些关于食物和天气的废话,哈利还尝试了斯内普的奇怪果冻(居然还不错)。到九点左右,哈利把“雨没准会下大”都说了四遍,斯内普总算让他发出守护神,请来庞弗雷夫人。哈利没加多想,便在房间里把守护神召唤出来了。
牡鹿消失在空气中,斯内普忽然说:“……没带本子。”
“什么?”
“实验记录。”斯内普回答,“这几天都没有做。”
“噢。”哈利说,“记录,对。”
“你能回去把本子取来吗?”
“什么?”他感觉自己的脑子空荡荡的,这些话落在里边都得带着回音,“庞弗雷夫人马上到了。要做记录的话,等她看过以后不行吗?幻影移形只需要一小会儿。”
“请你去把本子取来。”斯内普从他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到处走走。”
“让我跟你一起——”哈利顿了顿,慢慢后退,“好的,好的。”
他穿好鞋子,又回头看了斯内普一眼,男人倚在床头,平静地看着雾蒙蒙的天空。哈利走出房间,而后他的步子越来越快,下楼时已经变成飞奔。
“波特!你要去哪?”
哈利刹住脚步,他抓住马尔福的肩膀。如果……如果斯内普出了什么事,他再也不会靠近这个地方,甚至不会再见到这些人。
“谢谢你,德拉科,还有你父母,谢谢你们为他做的事。”
马尔福挣开他的手,惑然瞪着他,“你有毛病?”
他绕过马尔福,无视对方的呼喊,冲出大宅,穿过院子。感觉到自己可以幻影移形了之后,他立刻就这么做了。
哈利在斯内普的客厅里显形,做记录用的笔记本和此前一样,就放在卧室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他将本子揣进怀里,但没有马上再幻影移形,而是转身倒在床上,四肢摊开。过了三天,这里闻起来仍然像是重病垂危。
他做不到,哈利看着斑驳的天花板想,而且斯内普一早就看穿了他。那个男人太了解他了,对斯内普而言,庞弗雷夫人更多是在给他的计划下一个结论,而对哈利而言,他看着斯内普挣扎着、忍受着熬过这些天,看着他的抗争与恐惧,比任何人都盼望斯内普能活下去。他无法忍受就这么坐在那里,等待庞弗雷夫人做完所有检查,然后用满怀同情但诚实的口吻宣布一切都是徒劳。他就是没有那么勇敢,他做不到。
“天啊,求你了。”他低声说,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发出请求,“求你了。”
等床垫变得荆棘遍布般令人难以忍受,哈利离开斯内普的房子,锁好门,不自觉地抚摸笔记本所在的位置,像抓住一个护身符或一只手。他在周围漫无目的地逛了一阵,这里道路狭窄、污水横流,房屋大都不高,带着乱七八糟的改建痕迹和晾晒的衣物。多年前蜘蛛尾巷在外人眼中便是个下三滥的地方,看来这里没有怎么改变。走过一条小河沟,便是片坡地,哈利依稀记得就在前面不远处斯内普遇见了莉莉·伊万斯,不过那副秋千想必早就不在了。
沿河沟边走着,哈利重新想起了找住处的事。他之前告诉其他人自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然而现在想来,他的意思更多是不希望常有记者或崇拜者登门造访,其实他更希望能在一个热闹的地方住一阵子,一个也许不大也不是特别干净,出入常能见到邻居、几十米内就有商店或餐馆的地方。从他被放在德思礼家门前开始,他们便致力于在其他人面前假装哈利不存在,他受够了隐藏,也许他就是想被人看见,只不过不是作为“那个哈利·波特”,而是芸芸众生的普通一份子;他想如此生活——辛勤工作,作出自己的贡献,然后回家。
也许一间伦敦闹市区的公寓值得一试,他可以先租几个月,看看自己到底是否喜欢。哈利发现自己想要与之分享这念头的第一个人便是斯内普,他考虑着有几分把握说服对方一起去,毕竟如果是公寓,大约没有那么大的改造余地能放下斯内普的瓶瓶罐罐和好几套坩埚。
念及于此,他便知回马尔福庄园的时候到了。
刚进入庄园大门,哈利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沿主道徐行,那人拄着手杖,走走停停、左顾右盼,仿佛这久未打理的荒草枯木间藏着什么动人的景致。
哈利朝他跑去,听见脚步声,黑发男人转过头来。细密的雨帘落在他们之间,片刻,斯内普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像穿透乌云的第一缕阳光,揭示出他要的答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