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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再见 ...

  •   楚历通身白色孝服,形容枯槁,面如死灰,自从皇太后逝去之后便一直沉默寡言,比起之前更加冰冷起来,叫人只是看一眼就心惊胆战。

      李姑姑将楚历带到了皇太后生前常去的暖阁,分明是冬日落雪的时候,里面却葱葱郁郁满是绿意春光,楚历看着这些待放的花草,仿佛仍然能够看见皇祖母坐在这里支使宫人浇花的画面。

      “姑姑,有何事要说?”许是很久不曾说话的缘故,楚历张口言语一时间竟有些陌生,声音也粗噶惊人。

      李姑姑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老人,也是看着楚历自小长大的,如今看着楚历这幅模样,心中如有针扎,她轻轻地握起楚历冰凉的手,柔声安抚道:“殿下,姑姑说句僭越的话,姑姑在太后娘娘身边也算是照顾着你长到如今这么大的,眼下太后故去,最担心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殿下。殿下可愿意听姑姑一言,也让太后她放心离去。”

      楚历眼中布满了红血丝,他这才看清,李姑姑鬓角不知何时竟然冒出了几丝,面容也苍老了许多,霎时间心中更觉悲凉:“若不是祖母与姑姑对我多加照拂,恐怕我今日早是个死人了。姑姑有话请说,想来姑姑如此,其中也有祖母的示意吧。”

      李姑姑赞许地点了点头,果然这孩子活的比别人通透明白许多,也不知是在这空荡荡的皇宫里吃了多少苦头,才能磨炼出这样一副冷漠通透的性子。

      “太后逝去,像我们这样年纪的人有圣上恩典,赏赐良田宅院,特许出宫养老。但老奴家中早就无人了,故而特意向陛下求了特例,今后老奴就跟在殿下身边伺候,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楚历心神一动,心理泛起阵阵温暖,他在这宫里除了祖母和李姑姑之外便没有别的亲近之人了,他深深地握紧了李姑姑的手掌,掌心甚至有些湿润,好半天才开口道:“银柳姑姑,我一定会尽全力照顾好你的。”

      一句话,李姑姑仿佛又看到了幼时的小殿下,她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女官,纵使得宠的后妃见她都要称她一声李姑姑,可是小殿下偏与旁人不同,虽然对人总是冷冷淡淡的,却愿意喊她一声银柳姑姑。

      李姑姑那时也好奇,问他为什么不叫李姑姑,偏要叫名字呢,这阖宫上下也就只有太后娘娘才唤她的名字,那时候小殿下不过六七岁,模样认真地回答说“李姑姑,李姑姑,可是皇宫里这么大,不知有多少个李姑姑。但是银柳姑姑只有一个。”

      太后娘娘听了都直夸他,这孩子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只是总是藏在心里不肯说。

      往日旧事似乎近在眼前,那样天真可爱的小殿下不知何时变得冷漠又坚韧,或者说小殿下一直没有变过,只是把自己的情感藏的越来越深了。

      李姑姑叹了一口,泪水蓄在眼眶里,她从袖中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泪水,柔声说道:“殿下,太后娘娘走前早将您的未来已经安排妥帖,只等太后娘娘的丧仪一过,陛下就会放殿下出京,在此之前,还请殿下万事忍耐,只需熬过这些时日即可。”

      楚历点了点头,松开了李姑姑的手,眉眼之间是化不开的悲伤:“姑姑放心,我不会让祖母担心的。”

      李姑姑这才放下心来,她轻柔地为楚历理了理衣物,接着叮嘱道:“殿下伤心老奴知道,但是出京之后等待殿下的是与宫中完全不同的另一番天地,殿下也要保重身体,不要让太后娘娘的苦心谋划付之东流啊。”

      “银柳姑姑不必为我担心。”楚历话语简单,却是诚挚恳切。

      “好。”事情已经基本说清了,李姑姑从身后太后娘娘常用的小几上拿起一碗清粥,递给楚历。

      除了太后娘娘,她是世上最了解楚历心性的人,这孩子看重情义,看着沉默寡言,实则敏感多思。不必细问,自打太后娘娘走后,想来这孩子是滴水未进、粒米未食,若是光嘴上软软,他也就嘴上答应,也不会注意自己的身子,还是要人照顾着。

      楚历看着眼前的白粥,只觉得心中酸涨,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他强压着心酸,无奈地露出个笑容来,李姑姑还真是了解自己,生怕自己不肯吃饭,竟还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注意身体。

      他接过那碗白粥,几口喝尽了,还特意给李姑姑看了看,才又放回去。

      李姑姑这才露出一点欣慰的表情,温柔道:“那殿下便回灵前守着吧,此时人多眼杂,尽量不要多生事端。晚间我再来给殿下送些吃食。”

      楚历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感谢地话,一番心意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只剩下一个干涩的“好”。

      李姑姑站在花前,望着楚历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心知十一殿下在宫中孤苦无依,唯有太后娘娘能够与之亲近,这太后娘娘离世后,恐怕没人能够撼动十一殿下的心境了。

      轻轻的叹息落在花间,几乎听不清,王公贵族又有什么好呢?把一个好好的孩子逼成这样。

      宫中丧仪,华庆公主心神不宁,加之依礼于灵前跪拜,感染了风寒之症,高热不停,太医来诊断过,服过了药才缓缓退热。

      期间皇后娘娘来过一次,只匆匆看望了一眼,甚至抽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陪伴病中的女儿,又被宫人们请走主持大局了。

      阖宫上下都忙个不停,只有林离与叶灵连陪伴在华庆公主身旁,皇后娘娘临走时特意嘱咐了叶灵连代为照顾华庆公主,其实就算没有皇后娘娘的吩咐,叶灵连又怎能不尽心呢。

      夜间,华庆公主的体热总算褪去,额头出了许多汗,唇色也红润了起来,病中折磨,华庆公主直至深夜才沉沉睡去。

      林离支持不住,叶灵连叫她先去休息了,她一人陪伴至华庆公主睡沉了才离开正殿回到自己的居所。

      虽然宫人们忙碌,无人在意她一个小小的臣女的行为举止,但叶灵连依旧将宫规身份牢记在心,不给他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公主寝宫便只是公主的卧房,她虽受皇后娘娘看重,受华庆公主信任,却也不能枉视宫规,尽管夜深,也要回自己的居所休息。

      沐浴过后,叶灵连半倚在榻上,照常望着月光流连的纱帐沉思,忽然想起自己身上少了一物,正是那日在护国寺里求的平安符。

      她猛地从床榻上惊起,吃着脚急忙到衣物里翻找,她找了两遍,又在偏殿内仔仔细细的搜寻了一遍,始终不见那道平安符。

      叶灵连心中一凉,冰冷的感觉再次将她淹没。这平安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被有心人拾去,将来闹出去,又有护国寺的僧人作证,说她与人存私情,她就算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这可如何是好?

      叶灵连仅着一身浅青中衣,赤脚倚在墙边,无力地抱着自己的双腿,未盘起的长发散落开来,小姑娘无助的神情叫人看了不免为之动容。

      她正思虑间,忽然听得一道低沉的声音:“冬日里,怎么穿成这样?”

      叶灵连心下又惊又喜,惊的是这皇宫大内竟然也有贼人,喜的是这人的声音竟然如此熟悉,不就是她一直记挂着的那人?

      小姑娘从自己的臂弯里抬起头,灵动的眸子一下绽放出万千光华,几步冲进了卧室内,楚历仍旧戴着那张兽型面具,从始至终一直背对着叶灵连。

      片刻功夫,又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小姑娘特意压低了清脆的声音:“你怎么来了?这里可是皇宫。”

      楚历闻言转过身,小姑娘已经穿戴好了衣物,亮晶晶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像只粘人的猫儿,他轻声回道:“皇宫又如何,只要有心,天下没有进不去的地方。”

      又是这副江湖气的样子,叶灵连在心里偷偷地揶揄他,又接着发问:“那你来做什么?”

      话一出口,叶灵连就恨不得能立刻把这句话收回来,这话听着怎么都有些小女儿撒娇的意思。

      楚历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反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提起这事,叶灵连又是满脸愁容,叹了口气,轻声将平安符丢失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担忧说给他听,末了突然想起来什么又急急问道:“老夫人近来身体如何了?”

      楚历眸中闪过一丝悲伤,坦然回道:“祖母已然离去了。”

      叶灵连一时黯然,原来她求的那道平安符还是晚了,她半晌才慢慢道:“节哀。”

      楚历倒是坦然:“无妨。”

      他接着从怀中拿出那道平安符,对叶灵连道:“那么这枚平安符就当是你与祖母一同送我的吧,不日我就要离开京城了。”

      叶灵连看见那枚平安符,心中安稳了下来,心却又被楚历的一句话提上了云端高悬着:“那还能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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