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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江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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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说这把剑。”他解释着。
我更加诧异:“这剑也叫莫失?”
“难道女侠的剑也叫莫失吗?那可真是有缘。”他笑道。
我板着脸,我实在笑不出来。而他却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女侠,你见多识广,看你的反应,相必是认得这把剑。不瞒你说,这把剑是我从城里捡来的,如果你知道它的主人是谁,不妨替我把剑还给他。”
“不必了,它的主人早就死了。”我很自然而然地说出这句话,我认出了这把华丽的剑,这是我父亲的佩剑,开刃至今只沾染过一个人的血。
“哦?那女侠肯不肯跟我讲一下,莫失的故事呢?”他语气怪异,仿佛话中有话。
我看着他的眼睛,渴望在他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或者猜到些什么。千种猜测最终只化作一声轻笑:“你是说这把剑?”
“讲其他的也行。”他道。
我哼笑,这掌柜的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无妨,我便探探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如果掌柜的肯免我这几天都吃住费用,我愿意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
“可以。”他爽快地答应着。
“给我一壶酒吧,这个故事我只讲给你一个人听。拿着你的剑和你的酒,我在荒城外等你。”我顺手拿了桌上的酒走出客店,拍了拍马的屁股,挑趣地看了他一眼。
伙计一看情况不对,脸上血色瞬间褪去,脸色白的如同一张白纸:“使不得啊姑娘!那城闹鬼,您不知道,每到晚上,城里就能听见有人哼哼,声音很轻却能传的很远。村里有个老人说那是城里人的怨灵,因为死得太惨没法转世,就化作野鬼在城里游荡,几年来没人敢进城。听说前几年有个不怕死的人进了城,第二天就疯了。姑娘您喝多了,万万不能一时冲动啊!”
我打了个呵欠,吧唧吧唧嘴,完全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本姑娘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戾气比鬼气还凶,就是再厉害的怨灵见了我啊,谁吓唬谁还不一定呢,有什么好怕的!”
我看见掌柜在跟伙计小声交流着什么,隔的太远我听不到,但是他跟伙计交流完之后,径直向我走来。
我转身就走,我确定他会跟过来。
我当然知道这剑的主人是谁,我也知道这剑不叫“莫失”,剑的主人是我父亲!我的父亲是国君的策士,曾是王者之师。
我之所以答应掌柜给他讲故事是因为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像一个我想确认的人。
我摸着记忆的路,试图找到那座城,这一路走的我很是揪心。曾经的麦田依旧绿油油的,生长的却不是麦子,而是一望无际的猪草。
他果然跟了过来,兴许是猜到我刻意避开大伙,兴许是好奇我的用意。我在前面走,他就在我身后静静地跟。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
然而我迅速抽出长剑,瞬身回刃,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他,剑尖停在他喉前三寸的地方。
我看到他愣了一下,紧接着便不再走动了。他眼睛盯着泛冷光的剑刃,疑惑道:“一叶知秋?”
“咦,慕容江离?”我装作很吃惊的样子。
他大概是奇怪叶知秋的剑为什么到了我手上,叶知秋本人又去了哪里?慕容江离比我大四岁,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蔡国太子。因为我父亲是他的师父,所以我才有缘见到他。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和我的年龄都不大。那时的他刚刚穿了一身素衣,垂着碎发。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他满脸稚气地冲我笑了笑,启唇想要说些什么。我以为他会说“你好,我叫……”或者“你是谁?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谁知他笑着看了我父亲一眼后,转头对我说:“你就是莫失吧,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虽然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好,但我始终忘不了他笑起来时深嵌在脸上的两个酒窝,真的很好看。后来我发现,惹人喜欢的笑技再加上他太子的身份,足以让他成为小女孩们竞相追求的对象,以至于让他有一段时间拒绝出门。
说实话,我有段时间很喜欢他,甚至跟着师父闯荡的这几年也时常会想起他。可是慕容江离从小就不喜欢我师父,觉得师父一身痞气,骂骂咧咧的简直伤风败俗,但父亲说叶侠士是有大智慧的人,他也没再说什么了。
什么大智慧?求生欲罢了!
现在的我一身痞气,江离他肯定不喜欢我了。慕容江离如今胡子眉毛一把抓的样子,淡了少年的狂傲,可我依旧觉得他好看。说真的,我实在看不出他的长相了,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和他在客店里做出的反应,我根本没把握认出他。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的父亲一直把慕容江离当亲生儿子看待,整天江儿江儿地唤,据说就连他的名字都是我父亲给他起的。城破前一个月,他回到国都去请求援兵,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城破前夕,太子纳妃的消息比援兵来的还要快。新婚的美酒飘到边城,我闻着,远不及我洗剑的这酹浊酒酸。
求生的心没有错,我没有权利强迫他留下或者回来增援,话说再狠一点,哪怕是骗我,只要我信了,那就是我的错。我强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比如师父说过:作为杀手不能心软,可我们是游侠,总要有点人情味的。
故人重逢,往日恩怨只剩四个字:
庸人自扰。
还有四个:一笑而泯。
“你果然是莫失。”他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准备迎着剑刃往前走。见到他这个反应,我颤抖着把剑抖落。
“你认错了。”
“可你方才已经认出我了,还想装傻吗?”
于是我很认真地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摇头。
“你是谁?不像我之前很熟悉的那个人了,如今站在你面前我是谁?你还能有印象?”
慕容江离没有说话,或者是风声太吵了。
“既然如此,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努力笑的人畜无害,“我叫莫失,蔡国人,如今是名游侠......”
我发誓是真心的,如果他主动伸出手来,我会有一点点开心。
他没有发觉,他看着我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颇有些感概:“你变了,你这性子既不像师父也不像师娘,倒越来越像那个叶知秋了。”
我强调:“他是我师父,别这样叫他。”
他破笑:“你变得越来越像叶前辈了,这样行了?”
“行了。”
其实慕容江离说的也没错,我变了,越来越像我师父了。其实我也曾经这样想象过呀,如果当初我没有来到边城的话,我或许会活的很体面,想想看呀,我父亲莫游是蔡国左丞、母亲邢姬也是贤良淑德。长久下去,我定会出落的亭亭玉立,真是羡煞旁人,啧!简直不敢想。
我发牢骚的时候曾把这个想法说给师父听,结果他给了我一个包子,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后迅速面无表情地说了两个字:“信球!”接着继续啃他的干窝头,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跟其他人提过我的出身和父母名讳。
我跟慕容江离两个一坐一站面对着对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看着他一脸胡子的样子,我突然想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酒窝,正琢磨着要不让他给我笑一个?
周围空气开始转凉,天空依然很亮,也许是快到黄昏了,所以也开始有了丝丝微风,吹得猪草左摇右晃的,远看像是海上的波浪。风不大,却很解暑。
我们两个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一样,两个人都不发出一点声响地同时静默了,看到风吹猪草这样温柔的画面,我的眼神散了,一望无际的猪草覆盖在这片土地上,我完全失了方向感,我曾那么熟悉这里,如今却陌生地像第一次来一样。我现在的心情和第一次来这里的心情还不同,如今的我已经没有了新鲜感和好奇心。
他把剑拾起来,托在手心上抚了一遍,终是一眼不发地还给我了。我许是酒劲上来了,对景色有感触以后,我的鼻子开始酸酸的了。
“江离,你还记得吗?二十多年前,我们第一次来到这里……”
我抬头看他,他低头看我,我冲他温柔地笑了笑,笑意透过他的身体飘向稍远处的天空。
“你是在对我笑?”他疑惑地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