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袍，与子成说》偲泖

2、仙河迷津

　　“前面就是仙河村了，姑娘收拾一下行装准备上岸吧！”

　　哎！没想到水路行程竟是这般无聊！顺着河道飘飘摇摇，岸边能看到的除了山就是山，还都光秃秃的、连个小雀儿什么的都见不到！稀奇的东西更是摸不着影儿。

　　一路走来，常伴耳边的一直是船桨划破水面发出的“哗哗“声响，悦耳倒是算不上，不过和着这燥热的空气，助眠的效果倒是比五味子泡枸杞还要好上不少……

　　正当我的脑袋逐渐的“放空“、即将同南华真人”化为蝴蝶比翼飞“时，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这持续了好长时间的寂静。

　　“唔姆……“感觉有点昏沉沉的，眼皮子就好像没吃饱饭似的懒得动弹；我的嘴唇干干的，喉咙也是干涩的发痛。

　　夏天还真是难熬啊……

　　“哈……啊！“我长长的伸了伸懒腰，吃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就在我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打到一半的哈欠猛地憋回去了——

　　哇！这什么神仙地方啊！

　　河水格外的清澈，若不是船桨划过水面会泛起圈圈涟漪，小木舟看上去就好像是在天上漂游一般；远处、河道中央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荷叶群；墨绿色的它们中间，几只好漂亮的仙鹤在那儿悠哉游哉的梳理着羽毛……

　　“嗯好！“

　　我应了一声，将手伸出船舷；指尖刚刚触及水面，一股清凉便迅速的占据了我的触觉。我心一惊，伸出手来舀起一抔水、扬在脸上——

　　真的好凉快儿啊！

　　“呵呵！果然，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就是爱干净啊！“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老者的声音说道。

　　船头的艄公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微微佝偻的背影透着一种老而未衰的感觉；他沉稳地操控着双桨，即便是马上要到目的地了，神情里也没有丝毫的急切，只是一下又一下地划着，不浮不躁、不徐不疾……

　　“呃……也没有啦、其实……”听到老者这样夸赞我，我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嘿嘿……老伯就是……这天儿实在是太热了嘛，我就想洗把脸凉快一下的……”

　　“不过老伯！这里的河水真的好清澈啊，就好像是有神仙住在这儿一样！”

　　“哈哈！姑娘你这还真说对了！这条河的名字啊，就叫仙河——”老者轻笑了几声，得意洋洋的说道。

　　“老夫在这条河上做摆渡也快二十载了，同这仙河也算是老相识喽……”

　　长长的木桨划动了几下，小木舟便靠了岸。老者悠悠地起身，将船尾的缆绳系在河岸边的木桩上；又随手摘下一片荷叶，呼啦呼啦地扇着：“姑娘，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是的。“我点点头，应道。

　　“每当有初次来到这里的客人想要渡河时，老夫都会携着他们去仙河最美的几处瞧瞧。”

　　“老夫在这条河上生活了一辈子了，每每看到那些来来去去的旅人们被仙河的景色惊艳到时，老夫的心里啊，就欣喜地好似是听到了他们在夸赞我自己一样……”

　　“哦对了，姑娘今日若是不急着赶路，就权且找个人家住下吧——这仙河的夜景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老者向我伸出手来，缓缓说道：“姑娘，我们这就到了，来，姑娘把行李递给我吧！”

　　小舟轻轻晃动了几下，行李便经由老者的手运到了岸上；老者拍了拍沉重的行李，笑着摇摇头：“哎！老啦老啦！若是老夫年轻的时候，别说是这点行李了，就是提着比它重两三倍的，老夫可是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听闻老伯这般说，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起身走下船；

　　刚刚暴露在阳光下，一道强劲的日光猛地打在我的睫毛上、模糊了我的视野……

　　额……

　　既然午间这么热，不如就在老伯家中稍作休息吧——转念一想，现在这么急着赶去杭州也确实没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要做……

　　我心里这样想着便对老伯说道：“嗯……也好！那便麻烦老伯了！”

　　“呵呵！不麻烦！来，姑娘，这边走……”老者摆摆手，应道。

　　我跟在老伯身后，绕过村口的一块巨石；巨石上刻了三个朱红色的大字——仙河村。

　　前方，一棵巨大的古树掠入眼中，那十人合抱的躯干直直地指向上空、芃密的枝叶在这炎炎夏日中创造出一隅荫蔽；树荫下，几个孩童互相追逐嬉戏；一个打扮成侠士模样的白衣公子微阖双眼，脸上带着一副面具；轻轻抚弄着他翠绿色的笛子，笛声悠扬……

　　“这棵树……应该有好些年头了吧？”瞧着它那庞大的躯体，我好奇地问道。

　　“是啊！自老夫记事起，这里便是许多稚童的乐园了；只是，时光匆匆，老夫以前的那些玩伴们，都已不在人世了啊……”

　　侧面看过去，老伯的眼中闪烁着点点泪光，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
　　“哦……对不起……”我悄然上前，攀住他的手：“老伯就不要难过了……生离死别是我们大家都要经历的……没有人能逃避……”

　　见我这般大胆的动作，老伯竟是呵呵轻笑了两声：“没有没有！老夫刚刚可不是在伤心啊！就你们年轻人没有经历过世间的大风大浪，才会这样呢……”

　　“其实，人到垂垂暮年时才会发现，这个世间最宝贵的，莫过于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有悠闲宁静的日子、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

　　嘴角不知何时轻轻扬起，眼角竟是有些湿润；听着老者略带沙哑的嗓音，就像望着春日里大的小的、粉的黛的纸鸢；御着柔柔的风、束缚它们的细线倏然断裂，与那归来的雁群比翼而飞；我的心间，都是暖暖的……

　　“好啦，不说这些了！前面就是老夫的家了，先饱饱的吃一顿、再美美的睡一觉——就像那些酸臭书生们说的那样‘人间四月天’也不过如此嘛！”

　　“噗哈哈哈！”听了老伯的话，我一下子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还酸臭书生们！哈哈哈！老伯你说话可真有意思！”

　　“嘿嘿！开个玩笑！姑娘莫放心上！”

　　走过一条小土道，老者在一处房宅门前停步，回身对我说道：“姑娘，这便是老夫的家了；姑娘随老夫一同进来吧！”

　　“好！”我点点头，应道。

　　“哦，对了。忘记请教姑娘名讳？”

　　“小女子顾芸梦。”

　　“哦……那顾姑娘就且先在正堂稍微等一下，老夫这就去准备午饭，也好让姑娘尝尝咱们仙河村的特产！”

　　“嗯！谢谢老伯！”

　　“不必客气。”

　　进入院内，随处可见装饰用的花草、灯笼；未做停留，我穿过青石砖铺就的小径，进入正堂。堂内烛光阑珊，屏风上影影绰绰地映着几个人影；虽然现在是正午，可此时正堂内却显得幽暗又冷清；桌面上摆放了一盆观赏用的花，朵朵的它们却皆是蔫蔫地低着头，好似被人抽走了生命……

　　忽然，一阵凉风袭过，刚刚温暖的感觉全然被这股凉意覆盖，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咝……”

　　屋内除了我以外再无一人，可此时我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正堂的某个角落里仿佛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能够窥探到我内心的想法……

　　“额……谁！”我将手搭在椅子的靠背上、猛地转身向后望去：一尊弥勒佛雕像……

　　“难道……是错觉？”我疑惑着挠挠头，拉出椅子；正欲坐下时，那股寒意却又直直的冲向我！

　　“哦！”再次感知到不安，我慌忙向后退去；直退到正堂门口，内心才稍稍平静下来——幸亏我刚刚保留了一丝警惕；如果那股寒气真的闯进了我的身体，很可能……

　　我眯起双眼，目光扫向正堂内每一个角落……

　　“这个宅子——有问题！”

　　“顾姑娘站在这里做什么？”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慌忙抓起身边的一样东西、转身、握紧双拳、看过去——

　　“呼——原来是老伯啊……”我松了口气，将手中的长长的，带有尖刺的东西放下；指肚隐隐有些疼痛感，粗略的扫了一眼，那里被刮出了几道伤痕。

　　“嗯。饭菜快做好了，顾姑娘准备入座吧！”老者点点头，对我说道。

　　“或许，真的是我太紧张了？”我心里这样想着，便也没再犹豫，径直向正堂内走去。

　　冷风凛凛从正堂深处向外吹出，熹微的烛光摇摇欲灭；这里是正堂，可是在寒意的侵染下倒好似人间地狱……

　　指尖越发冰冷，而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也越发强烈；我深深地呼吸几下，用手死死地捂住胸口。

　　勉强稳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我向四处望去——

　　正堂内的摆设都极为平常，可是我却分明地感觉到这里一定缺少了些什么……

　　这种感觉毫无来由，虚幻得如纱、似烟。

　　最终，我将视线停留在大堂中央那扇屏风上：朵朵莲花绽放于其上，颜色艳丽；只是不知，作此画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竟将莲花的形态画得千娇百媚……

　　“难道……哦！不！”忽然，大堂内寒光乍现，几道至冷之气犹如利剑般向我刺来，慌忙之中，我本能地伸出手去阻挡；寒气窜入我的掌心，立刻向体内各处蔓延而去……

　　我忽地感觉到——大堂的角落里、房檐上、屏风后、窗户边……似乎每一处视线不可触及的地方都有无数双眼睛在探视着我，那眼神冰冷到没有感情……

　　身体恍若暴露在无尽冰原之中，寒冷禁锢了我的躯体；回荡耳畔间的是一声又一声沉重的呼吸——我不知道它是谁的；或许是我的，或许、是它的、它们的……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虚无突然被片片金色的光点覆盖。光点内依稀能够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她向我伸出手，嘴里念叨着一些我不懂的话语……

　　突然，我惊喜地发现，禁锢我的身体的寒意竟然消退了些许；感激地望向那个身影，我尝试着将手伸向她……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随着颂念的声音越发清晰，那些个光点竟缓缓朝我飘来，攀附上我的手指、我的胳膊、我的躯体……

　　寒意消退，意识渐渐清晰；光芒褪去，眼前、一片紫气氤氲……

　　我长舒了一口气，睁开双眼望向四周，却又忽的愣住了：“老伯？”

　　“老伯？”

　　“老——伯——”

　　浓郁的紫气环绕在我的四周，甚至连我喊出的回声都被雾气吸收；我从这头走向那头，想要找到一个能够作为参照物的东西，可终是发现这里空无一物……

　　“这里真的……好安静啊……”我向着一个方向不断前行，可这片雾气笼罩的范围却好似是无边无际的、永远没有尽头……

　　“难道……我的余生……就都要在这里度过了吗……”席地而坐，我的思绪却是飘向了远隔千里的杭州——我最终的目的地。

　　“如果我现在没被困在这里的话，我应该能找到一个师父；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疼我的师父！”

　　“日后等我的修为能在武林中排得上号了，那我也要收一个徒弟！嗯！对我非常非常非常迷恋的徒弟！”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想要找到能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姐妹们……”

　　“我还想要……”

　　可是……那个声音为什么非要我去杭州呢……

　　可是……我究竟是谁呢……

　　一片缥缈中，无事可做的我胡思乱想着；想着以后可能会过的生活、想着以后可能会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想着以后……

　　可是我，没有过去。

　　我不记得我的父母是谁、不记得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亲人、不知道我以前从师于何处、更不知道我的这身修为是从何而来……

　　就好像，我的过去，是一张纸：一张无形、无色的纸……

　　呆坐许久，我将手伸入兜中摸索，想要找到一个什么东西来证明我的身世；

　　突然，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冰冰凉的小东西。

　　“哦，这是……”我小心地将它拿出衣兜，放于掌心；

　　那是一个桃花形状的玉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