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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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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也有习惯性,一旦在一个人面前醉了第一次,很快就会有第二次。
那之后不久的某一天清晨,我坐在床上用力甩了甩还在发昏的头,一边按着隐隐发痛的太阳穴,一边努力回想着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随着大脑的清醒,回忆也渐渐清晰起来,昨天上午,那幅画终于还是无可避免地完成了,我邀请他留下来吃饭,吃了饭又喝酒,喝着酒还聊天,我给他看我画的画,给他讲我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逗他说话,看着他笑,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他要走,我不答应,于是又一起吃了一顿饭,顺便接着喝酒,喝到有点迷糊,然后……
我的手僵在原处。
然后我所记得的,就是飞快掠过身侧的冷风,以及身下冰凉而坚硬的神秘生物。
龙。
美丽的青龙,周围不知道是光还是雾,朦朦胧胧的,带着我在天上飞。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低沉而漠然的声音并没有通过耳朵传入,而是直接在我脑中响起。
我当时真是醉得彻底糊涂了,非但一点都不紧张,还笑了笑,低声自语:“原来龙是这么说话的。”
龙回头扫了我一眼,那个带点无奈的表情无比熟悉,当然前提是龙也有表情:“我在问你话。”
“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我想了想,又说,“不如你再飞高一点,让我看看更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龙稍稍调整了角度,向上飞去。速度很快,坐着仍然稳当,我摸了摸他的鳞片,光滑冰冷,然而并不湿润,不像鱼或者是两栖动物,反倒有种金属的质感,很奇妙。然后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他有翅膀,所以他是用什么飞起来的?魔法?
总不会是内燃机吧?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要胡思乱想。”龙没有回头,声音里有点半真半假的怒意。总不至于他还会读心吧?
这次龙没有理我,穿过激烈翻滚的云层,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上居然还是干的。过了一会儿,声音才又响起来:“到了。”
我低着头往下看,蓝的是水,黄的绿的是地,一条弯弯曲曲的灰线,没猜错的话就是长城。像玩具搭成的模型,小而粗糙,全无真实感。我疑惑地伸出手挡在眼前,于是天下就在我手心里。
“你看到什么了?”可能是因为我半天没说话,龙问。
我开口,酒精的作用让大脑变得很空,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情况下,说出来的话居然还是流畅的:“我看到,天下,其实也就是这么回事。”连我自己都不太明白的话,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
龙停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回去吧。”
我点头:“好。”
往下飞的时候,我问了他一个问题:“我们是不是不会再见了?”
“我们本来就没有见过,你就当这是一场梦吧。”龙平静地回答。
“可是这个梦真真实。”我低下头,凑近他的身体,笑着说,“我还可以闻到你身上我的烟味。改天有机会,我要把这样的你也画到我的画纸上去。”
眼前有金色的光闪过,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真的是龙啊。”我坐在床上低声自语,下意识地向窗外看了看。
灰天,白云,城市的钢筋铁骨,现实得乏善可陈。
是什么都没有,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不久参赛的画也完成了,我拿过去交给乔维扬,过了一阵,收到门票和邀请函。只有这两样的话,应该就是什么奖也没有吧。
我拿着票走出门,开了天台的锁,上楼,架子上有邻居家晾的白色纱制床幔,随着风飘起来。我拣了一个空啤酒罐,掂了掂,有点轻,估计不会太稳,于是把养花的土填进去一些,把票放在平时常坐的矮墙上,用啤酒罐压好,长长舒了口气。
“毕竟是和你有关的画,有兴趣的话,就去看看吧,地址就在上面。”我对着呼啸而来的风说,“我要搬家了,不过还是欢迎你过来找我喝酒,我随时奉陪。是你的话,应该可以很容易找到我吧。”
风毫无留恋地从我身旁掠过,我挠了挠头,笑起来:“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你……有机会的话,让我为你多画几张吧。”
“再见。”
第二天,我收拾好所有行李,离开了这里。
“小邵,去跑步啊?”金色的阳光透过蓝莹莹的天肆无忌惮地洒下来,落在低矮的栅栏上,唐叔隔着栅栏跟我打招呼,手里还拿着喂鸡的笸箩。
我停下脚步:“是啊,您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我正好帮您带回来。”
唐叔笑着摆手:“没有没有,你去跑吧。大清早的,年轻人,多锻炼锻炼好啊。”
“那唐叔,回见了啊。”
“好好好,待会儿见。”
每天清晨从村口跑大约五公里,到附近的寺庙再跑回来,是我搬到这里才养成的习惯。村子在群山深处,后面不远就是河,里面的水直接就能喝,味道清甜,泡茶不用好茶叶,也一样有股香味。据传很久以前还有人从河道里挖出过一块汉白玉碑样的东西,上面写着五个大字“此地留人种”。羊啊鸡啊的在黄土路上随处蹦跳扑腾,偶然还能听见鹿鸣,那是村民养了做鹿血酒用的。
大概没人会想到,这个好像世外桃源的地方,距离北京市区不过两三个小时的车程,上了八达岭高速,只要不堵车,一会儿就到。
我沿着村子唯一的一条通往外界的盘山道一直跑,村里人跟外面很少往来,路上也看不见车,很安全。
而作为热门旅游景点的十三陵,就在我眼前的群山里。
气喘吁吁地拾级而上,我和往常一样,进了庙歇一会儿,顺便讨口山泉水喝。
今天出奇的热闹,一群游客围着庙里那棵据说有一千多年历史的大松树拍照留念,叽叽喳喳地不停议论着。
“永泉师傅,今天真热闹。”
比我还小几岁的永泉和尚早端了碗水给我,安然地点头微笑:“几位施主是为了庙里的千年古松而来的。”
我喝下水,转过身去面对这棵长相奇异的松树,说它奇,因为它不像一般的松树一样垂直挺立,整个树的主干,连同所有的枝枝蔓蔓,全都是一圈一圈盘着向上生长的。我把双臂搭在树外的栏杆上,凝视了它很久,低声自言自语:“千年,真的有那么久了吗?”
身边的永泉师傅摇摇头:“不知道。”
我扬扬眉:“就在这座寺里,师傅也不知道?”
永泉师傅还是一脸坦然:“出家人不打诳语。人的寿命不过百年,千年的事,就很难有人说得清了。”
这句话触动了某根神经,我忍不住开口:“也是有能说清的人的,我就见过一个。”
这棵松,名盘龙。
寺以松为名,叫盘龙寺。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睹物思人。
御风而行,千年不灭,不能企及,无法把握。
“施主的朋友一定很厉害。”
“是啊,很厉害。”我笑笑,不知道其中有多少苦笑的成分,“师傅也想活得长吗?”
“或许……不。”永泉师傅摇摇头。
“为什么?”
他笑而不答。
我看着眼前的树,阳光太强,我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其实活得再长,本事再大,高兴还是高兴,不高兴还是不高兴。是不是?我那个朋友,他就老是喜欢皱眉头,经常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这句话说完,累积在心里很久的沉重感觉,竟然突然之间消失了。
我眨眨眼,惊讶于自己之前的愚蠢,居然直到现在才想明白。千年还是一瞬,我所在乎的也无非是那个坐在我对面安安静静让我画画的人,而我居然没让他知道。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是劫又如何?
我凝视着树,忍不住要笑,树啊树,还得多谢你,要不是你,我还是只会缩在这里发呆。只不过我现在还有一个疑问,你长成这样,离十三陵还这么近,也是真的跟龙有关系呢,还仅仅是个巧合?
你不说,我就去问他。
不如明天回趟城里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轻而不快,想来声音的主人也一定优雅,而且矜持得厉害。深秋的暖阳突然变得炎热起来,灼烤着我的脑子,我没有回头,而是直接问道:“喂,这树长成这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说完,还是回了头,身后的他一如既往皱起他好看的眉头,显得有点莫名其妙:“什么?”
“我是说这树啊,它跟你……”我停了下来,看着他茫然的表情,愣了一下,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是怎么也没想到,再见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他树。
“笑什么?”他眉头皱得更紧,
“我想你了。”我看着他笑,挠了挠头。
他的表情凝了一下,不置可否。
我止住笑,依然看着他:“我想你了,你想我吗?”
他还是没有说话。
“喂,好歹回我一句话啊。”
他终于开口:“你可以,把你原来说过的那句话再说一遍。”
这回轮到我摸不着头脑了:“什么?”
“不记得就算了。”
“喂。”
“算了。”
“我知道了,是不是那句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
“我不知道。”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