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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章九十七 雨浥轻尘 ...

  •   不止是刘辩,就连甘宁等人都被他的举动惊到了。

      陈里正奇道:“像谁?”

      黛袍士人旁若无人道:“像我们家主君早逝的二公子。”

      语毕,他撩起袍袖,指了指刘辩额头,继续道:“尤其是额头的这道疤,就连位置都一模一样。二公子与大公子不同,是文士,可他一心骑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烙了这道疤痕。像,像极了。”

      他们家主君,正是刘焉。刘辩想了想,他的次子好像曾供职御史台,是文士不假了。

      可这疤……

      刘辩抑制住自己想挠的冲动,他这疤是落水时磕到的,如今已经结痂快要脱落,瘙痒难耐。

      他的左手蠢蠢欲动,黛袍士人突然挽住他的手臂,问里正道:“他家中可还有亲人?”

      陈里正一愣:“就剩个老翁了。”

      黛袍士人眼珠子一转,从怀中掏出一袋钱囊,将刘辩拉到角落,引诱道:“你阿翁体弱多病,需要珍贵药材调理,我这一袋五铢钱够他养老了。”

      刘辩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冷脸道:“那先生需要我做什么?”

      他掂了掂钱囊,笑道:“你生得可不像农家子,与其在这乡野种菜,不如随我去洛阳吧。”

      “我家主君三子刚逝,郁郁寡欢,寻着你也算是缘分,我可将你引荐与他,轻则为侍从,”他压下声音,“重则为亲子,一步登天。”

      刘辩弯起唇角。

      一步登天。
      刘焉在洛阳,也嚣张至此了吗?

      “你好好考虑考虑吧。”黛袍士人将钱囊塞进他掌心,“我姓赵,名韪,想好了就来寻我。”

      刘辩握紧钱囊,垂首不语,将纠结、犹豫尽数挂在脸上。

      太阳落山后,里正与赵韪回了村落。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院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沈越还特地找他谈心:“我知道竹老翁形势不容乐观,桃哥儿心里着急。可跟着赵韪,无异于羊入虎口。”

      刘辩对赵韪这名字有点印象,与系统交流过,方知,他曾在朝中担任太仓令,刘焉提议“废史立牧”后,辞官追随他去了蜀地。

      这也难怪他见过刘焉待在洛阳的二子,甘宁等人却没什么反应了。

      刘辩对他的提议自然很心动,可是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

      况且,竹老翁的身体确实不容乐观。

      十月的秋风又萧瑟几分,刘辩将屋内门栓拴好,陡然听到一声低吟。

      “桃哥儿……”

      刘辩与白貂对视一眼,那通体雪白的肥貂麻利地趴到窗口,竖起耳朵盯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刘辩则坐到了竹老翁榻边。

      他声音颤抖道:“里正都跟我说了,如果你想,尽管去。”

      刘辩望着他饱经风霜的脸,悄悄拉住被褥下骨瘦嶙峋的手:“等您身体无恙。”

      竹老翁笑了笑,带起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你若是缺钱就自己拿着,若是可怜我就交给里正保管,剩下的就勿须你费心了。”

      刘辩一愣,他又接着道:“里正是我沾亲带故的侄儿辈,为人虽圆滑,对我们村子里的人也是真的好。村里四十三户,近二百人,他各个认识,你以为,他真是忘了将你交代出去吗?”

      刘辩已经记不起陈里正的面貌了,左思右想,只记得他时刻弯着的腰。

      “桃乡在洛阳周边,靠近三辅地区,平日里总有些莫名其妙的贵人来。往近了说,就草房住着的,骑马佩剑,给我们十个脑袋也惹不起啊。”

      竹老翁反过来握住他的手,摩挲过他虎口的旧茧:“你救了我的那天夜里,我梦到洛阳蹿出一只金乌,坠落在桃溪边。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身份不简单,可这与我又有何干系,我只希望我的救命恩人能平平安安,得偿所愿。”

      “世上最难以捉摸的便是人,这一路,切勿轻信旁人。”

      说完,竹老翁抖如筛糠,剧烈咳嗽起来。

      隔日天刚亮,在村庄过夜的赵韪迎来了意料之中的客人。

      刘辩将钱囊全部交与陈里正,还絮叨着说了一大堆,他都一一应答,然后腾了间屋子将竹老翁接过来照应。

      艨艟总共计划制作六架,如今两架已成,四架基本架构已经构建完毕,沈弥、甘宁一行继续留在桃林,赵韪则将刘辩留了下来。

      “桃哥儿这个贱名实在难听,往后你便唤瑫,至于能不能姓刘就看你的本事了。”

      他眉眼深邃,是典型的蜀人长相,刘辩顺从地点点头。

      只是可惜,他生下来就姓刘。

      -
      十月中旬,离阳安长公主寿辰不过三日。

      廷尉狱里传来了压抑的闷哼声。

      “与你接洽的奸细皆已寻到,杨太尉,你还是不肯坦白吗!”

      长凳上颤成一团的人形正是下狱一月有余的杨彪,他整个人趴伏在长凳上,双手双腿被捆在一起,动弹不得。

      狱杖有成人手臂粗,打得他身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问话的廷尉左监不忍地蹙起眉头,杨彪却冷笑一声,怒骂道:“赵鸿小儿!我为官几十载,万万没想到栽在了此等卑劣小人之手!”

      他呕出一口淤血,咳嗽不止,左监趁机转头看了眼立在外面的赵鸿。

      赵鸿一动未动。

      左监喝了口茶强装镇静,厉声道:“既然你不识好歹,那便继续用刑!”

      一时间,棍棒声与哀嚎声此起彼伏,廷尉狱真成了人间炼狱。

      “拖到密牢里去,”
      瞥了眼拖拽的血痕,赵鸿松了松腕间束甲,“严加看管,谁都不许靠近。”

      “是!”左监额头滴下一滴冷汗。

      “昨日送毒酒的狱卒,已经拿下问过话了,” 瞄着赵鸿的脸色,他又小心翼翼开了口,“是田太常命令的。”

      赵鸿转过头,眼如寒刀:“廷尉狱是他田婴自作主张,肆意毒害朝堂官员的地方?再有下次,拿你是问。”

      谁也猜不透赵鸿的心思,若说他站在田婴这一边,可他拦下了毒酒;若说他站在杨彪这一边,可他又把他给打了个半死。

      左监忙不迭应了声“是”,然后目送他离开。

      等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大门重重阖上,他才长呼出一口气,放下心中的大石。

      然后同身侧狱卒笑道:“这几日不间断轮流值守,诸僚辛苦了,我去酒舍买些酒菜回来,犒劳犒劳各位。”

      -
      清晨的宫苑已经有了人烟,蔡琰穿过北宫曲折的长廊,在侍女的目光中,趋步踏进永安宫。

      何太后正跽坐在帘后,捧着白玉瓷碗喂乌龟。见到来人,不禁眸含笑意:“昭姬,过来坐。”

      蔡琰一伏身,而后穿过袅袅青烟,落座在何太后身侧。下首陪侍的,是荆州别驾刘阖。

      天子遇刺,何太后急忙动身,此次归京,由南阳都尉程普及荆州别驾刘阖护送。
      程普已在日前回南阳,刘阖因善言辞,而被留在宫中伴侍。

      他稍一拱手,进言道:“早闻蔡公之女才貌双全,惊才绝艳,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何太后颇为受用,拉住蔡琰的手,眉眼间尽是喜爱:“孤本想留她在身边作个女官,可惜昭姬胸有大志,腹有诗策,不甘困于宫中。”

      蔡琰一怔,却听刘阖附和道:“陛下治世有功,太后佐政有德,因而天下如蔡女郎此般大才,皆怀有鸿鹄之志。”

      何太后被他逗乐,笑意盈盈。

      陶盆中的乌龟将最后一块肉吃进腹中,李义沿着屏风边围,行至太后座下。

      “太后,奏疏。”

      何太后方收敛笑颜,将木椟一字一句看过。

      乌龟吃饱喝足,正欲在水中徜徉片刻,只听堂下传来“咚”一声闷响。

      何太后将奏疏摔到地上,嗤道:“胶东工官署尚且记得他们的天子,按时按份运纸进京,朝中有些人呐,早就目中无人、眼高于天了。”

      蔡琰双眸深沉,匆匆扫了眼案面上沉积的竹简与信纸。

      刘阖缩了缩脖子,拱手道:“您归京那日,太学生在端门请求严办杨太尉,不知太后是否还记得此事?”

      何太后眉宇微蹙:“自然记得。”

      刘阖便继续道:“杨太尉通敌一事,唯有三俩书信作证,曹司隶与王司徒皆以为仍需调查,不可妄断,此事朝堂诸人皆知,且明面上无异议。太学生之间也是多有猜测,可当时大规模的聚集,一概请求严办杨太尉,必有蹊跷。臣以为,是有人暗中煽动!”

      太学以博士祭酒为首席,博士祭酒却又隶属太常,何太后垂眸不语,突然联想到奏疏上提及的田婴欲毒杀杨彪之事,天下难道真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这田婴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刘阖见太后沉思许久,正想再进言,却见她挥了挥手。

      李义当即伶俐地将奏疏捡起,平举着送回几案,何太后抚了抚木椟上的痕迹,话音一转:“阳安长公主寿辰在即,贺礼可备好。”

      她凭空转了话题,堂下诸人默契地闭上口。

      李义恭顺道:“依太后所言,皆完备。”

      几案上的白玉盅里还暖着汤,旁边的琉璃盏盛着颜如烈火的安石榴浆果,何太后揉揉眉心,道:“这时节正是安石榴成熟之季,李义,取些来赠与刘别驾及蔡女郎。还有,陛下身子尚弱,少给他送凉食,命膳房煲的汤可送过去了?”

      李义依言道:“送了,陛下还命奴婢向太后问安。”

      何太后细眼微扬:“他有心了。”

      “孤乏了,且退下吧。”

      蔡琰从复道回到南宫的时候,提在胸口的心才稍稍放下。伴君如伴虎,果不其然。

      -
      阳安长公主寿辰前日,秋雨突降。

      戏忠用袍袖挡在头顶,一路小跑着躲到檐下。难得休沐,他去挑选贺礼,谁曾想被淋了满头。

      “戏尚书。”

      对面有熟悉的声音传来,他一打眼,便见司马朗立在对面,身侧还站着仪如松柏的钟繇。

      同是天涯避雨人。

      戏忠扬了扬手中酒盅,促狭地笑了笑。然后蒙着头,蹿进了他们所在的檐下。

      本来空旷的地方顿时紧凑起来,钟繇往旁边避了避,怒道:“和郭奉孝一样,没个正型。”

      听到熟悉的名字,戏志才蓦然笑了:“元常此言差矣。”

      万千雨丝飘落在庭院,袅袅琴音融化在盛放的金桂间。

      陈群端坐着,饮了口浓茶:“近来太后与荆州别驾刘阖日夜论政,更是召见蔡邕之女,御史台又收到不少奏疏,弹劾她僭越罔上,牝鸡司晨。”

      荀彧抚琴的手一顿:“太后此次归来,长文以为,是为何?”

      陈群不解地望着他:“令君莫非也信那流言?太后与陛下,到底是亲母子,群以为,不可信。”

      荀彧不置可否,淡然一笑。

      琴音如流水,在庭院中婉转回旋。枝头高悬的桂花朵儿似乎被琴音所惊,颤颤巍巍掉落在虎头漆案上。

      荀彧摊开掌心,稳住震颤的琴弦,忽然莞尔一笑:“陛下也该回来了吧。”

      陈群一愣。

      秋雨来得突然,不只是洛阳,冀州也是淫雨霏霏。

      刘备披着大氅,猛得打了个喷嚏。

      与他相对而坐的曹操不禁大笑:“莫非有人惦念玄德兄?”

      刘备用帕子净了手,并未生气,反而一齐笑道:“青梅爽口,清酒醇厚,孟德兄盛情相邀,备不敢推却。来,共饮一杯!”

      曹操忙将玉杯捧起:“玄德兄海量!”

      他们在亭中觥筹交错,相谈甚欢。廊下,沮授与程昱却在对弈。

      步步紧逼,互不相让。

      程昱思索良久,黑子欲行,郭嘉突然出声:“危机四伏,唯有一线生机,仲德可想好。”

      众人皆怔愣。

      先回过神的石韬怒而起身,欲夺其酒盅:“好呀,世间竟还有郭祭酒如此耍赖之人!”

      徐庶摇了摇头,仍认真瞅着棋盘。一旁的田丰吹胡子瞪眼道:“石广元!”

      梁柱间的鸟雀顿时惊飞而去。

      郭嘉避开他的手,好整以暇饮了口,咂舌道:“好酒。”

      石韬怒不可遏。

      从雨中回到廊下的典韦垂下伞面,见状道:“祭酒怎么又偷喝酒?”

      郭嘉将酒盅拢进袖中,讪笑不言。

      他又道:“斥候来报,袁兵有动作,不过奇怪的是,他们没有向西来,好像往北去了。”

      话如惊雷,廊下一干人等皆停下动作,看向他。

      秋雨连绵,缱绻着无声浇落。

      袁夫人命侍女支开窗棱,伸手接住了无情的雨丝,眉间愁思难消。杨修却在悬腕练字,一笔一划描摹着父亲的笔迹。

      地势低洼的廷尉狱被雨水淹了,左监骂骂咧咧领着狱卒舀水,唯独赵鸿站在巍峨门边,倏然弹飞滴落的雨珠。

      整个洛阳都被突降的雨水冲刷,泥腥、淤血、阴暗,混合着砭骨的冷雨淌进深不见底的沟里。

      一辆轩车缓慢进了城,刘府的僮仆翘首以盼,朝内里喊道:“赵长史回来了!”

      赵韪衫袍沾湿,不满地蹙起眉头:“秋雨连绵不休,着实烦人。”

      僮仆应和几句,小心翼翼替他打好伞,却见后头跟下来个面如朗月的小郎君,眉眼灼灼,盛立于天地之间。

      “长史谬矣。”

      “一朝秋雨浥轻尘,可谓是,千秋万岁,与天无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章九十七 雨浥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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