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废帝生存攻略》南岩令

94、章九十三 青袍方士

　　卫叙从御史台出来的时候，天空还是灰蒙蒙一片，连绵的雨丝滴落在板瓦上，发出声声脆响。

　　“夫君。”蔡琰执伞立在廊下，眉眼间风华毕露。

　　卫叙眼梢上扬，朝她莞尔一笑：“原来有改制心思的，不只是我一人。”

　　他接过伞，与蔡琰一齐行进雨中。蔡琰打量着他的神色，疑道：“难道御史台也有人意欲改制？”

　　卫叙想起眉目稍显英稚的青年，微微颔首：“与他谈论一番，方知我自以为的奇伟之策尚若沧海一粟。”

　　虽然这么说，但他们的大方向还是一致的，开拔寒苗、阔清寰宇。当然，最后到底该如何改制，还是由天子来定论。

　　崇政殿内，小黄门正在整理香盒。雨季天气湿润，熏染的香粉凝结成一块一块的，他小心翼翼将结块挑出，然后重新添足香粉和香丸。

　　古朴却名贵的扇门发出“咯吱——”的声响，小黄门抬头一看，是中常侍李成。他亲自捧着一壶茶盅，轻手轻脚跨进殿内。

　　正堂偶有几句谈论声，李成小声问道：“哪位在里面？”

　　小黄门也压下声音回答：“是御史台的令曹陈群。”

　　李成默然颔首，里面却突然传来一阵咳嗽，顾不得是否失宜，他从边侧趋步进去。

　　刘辩睡姿一向不太好，隔三差五就要蹬被子，适逢雨季降温，好巧不巧就得了风寒。

　　喉咙口痛得难受，他咳嗽两声，然后用巾帕擦了擦通红的鼻尖，陈群愣了愣神，却见李成躬身行至天子身侧，将茶盅置到几案上。

　　他熟练地将姜茶舀进碗中，边动作边唠叨：“打扰陛下和令曹议事，奴婢有罪。这是奴婢特地吩咐膳房熬制的姜茶，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姜茶色泽浑厚，呈红褐色，刘辩笑了笑，也未斥责他。茶水缓缓淌进喉咙口，暖热迅速席卷四肢百骸，刘辩微蹙眉头，李成默契地将盛着蜜饯的小碟推到他跟前。

　　蜜饯裹着糖霜，迅速将苦味压了下去，然后李成手脚麻利地收拾完碗碟，退了出去。

　　陈群低着头，未敢直视，只透过余光瞥到李成垂下的衣摆。

　　刘辩清了清嗓子，拿起纸张继续览阅。

　　这次从胶东工官署运回的纸张，大部分依旧送进新工官，还有小部分则裁剪齐整留用宫中。
　　陈群所书用的就是新纸，密密麻麻的墨字，厚厚一叠，但也比卫叙的一堆竹简要轻简得多。

　　刘辩先前抄录了各朝各代的制度，知晓夏、商、周时代选官实行“世卿世禄制”，以家族血缘关系来确定政府各级官员的任命。到了春秋战国，各国制法不一，而最终一统的秦国则按军功授爵，一改以往的爵位世袭制。

　　高祖建立大汉后，制度又发生了改变，历经武帝革新后，到如今，建立了一整套选举人才的选官制度，分为察举制和征辟制。

　　察举是由地方长官在辖区内随时考察、选取人才并推荐给上级或中央，经过试用考核再任命官职。征，则是皇帝征聘社会知名人士到朝廷充任要职。辟，是中央官署的高级官僚或地方政府的官吏任用属吏，再向朝廷推荐。

　　虽说如今举荐与考试并行，然最重要的还是举荐，考试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刘辩此次改制，就是要将考试提为首要。

　　“朕观卿法，自觉这中正官有些意思。”刘辩将视线转向堂下的陈群。

　　他稍稍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开口道：“所谓中正，中鸿雅正，多为清名德高之人。在臣设想之下，中正官又有大小之分，州设大中正官，各郡则另设小中正官。”

　　刘辩颇有感触，又问道：“卿之策，以品评为主，将天下士人分为九品，进而选举才德兼备之能人。卫郎之法，则以射策为主，选拔人才，不知你二人可曾有所交流？”

　　陈群撩起眼皮，与他深如潭水的眸子对上，道：“卫郎之法，乃开世之法，臣自愧不如。”

　　他虽这么说，可眉宇微蹙。勿须他言，刘辩也清楚，既为开世，自然与当世情况相佐。

　　很显然，陈群虽惊羡于卫叙的法子，可也在心中清晰地明白，这法子难以施行。他的九品官人法无疑是最适合当下情况的，也会为刘辩取得世族的拥戴。

　　可天子是否需要，却是陈群琢磨不透的。他与杨氏、荀氏等世家门阀往来密切，委以重任，可又忽远忽近，打压世族权力。

　　陈群听着纸页翻动的声音，心如雷鼓震震。

　　但若是……

　　他猛然抬起头。

　　假山清水环绕的陶盆里，有只乌龟正悄悄探出头。

　　天子俊朗的侧脸倒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乌龟却好似受到惊吓般，缩头躲进了假山的孔洞中。

　　陈群不自觉攥紧衣绶，心中一动。

　　但若是当今天子，成开世之功，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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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九日，又称重阳。

　　此日，诸人皆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登高望远。

　　洛阳周边山脉众多，不高不低最符合举家、结伴登高的当属正南方向的龙门山。
　　龙门山脉有伊水切谷中流，又与东面香山相对而立，巍峨峻岭。

　　为了与重九一齐热闹，今年的最后一次月旦评推迟了几日，还将评台设在了龙门山半山腰上，特地邀请了太尉杨彪及博士蔡邕坐镇。

　　“杨太尉暂且不论，蔡公怎么也去凑热闹了？”

　　拥挤的人潮中，李义在耳边叽叽喳喳，刘辩想不知道都难。

　　李义从摊贩手中接过蓬饵糕，细心给毛绒绒的小祖宗拨开，接言道：“许尚书与卫郎君交好，重九又是难得吉日，蔡公怎会拂了他们面子。”

　　白貂细嚼慢咽，吃得嘴边绒毛全是细屑，刘辩扑哧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龙门山地势开阔，伊水流经前端，屯成一片湖泊，湖中还漂浮着残败的荷叶，以及孤零零的干枯莲蓬。

　　刘辩揣着手，看着人潮拥挤的半山腰，不自觉往湖边码头靠去。
　　久违的清新空气环绕在鼻尖，他打了个喷嚏，湿润的水汽旋即涌进肺腑之间。

　　码头边挤着船身纤长的扁舟，大概有十五叶，正在一叶接一叶离开岸边。

　　刘辩停下脚步，蹙了蹙眉头。

　　一旁系绳的船夫朝他笑道：“郎君可是听到奇怪的歌声了？”

　　刘辩不置可否，他扬了扬下颚，面向东边道：“喏，这歌声就是出自那个青袍方士，他已经在此七日了，日日歌唱同样的词曲。”

　　刘辩迎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不其然，在枯落的荷叶间有个头戴青帻的方士。
　　目测不惑之年，盘坐在大石头上，手持一柄竹竿，悠然轻哼着从未听过的歌谣。

　　“伏龙困虎，紫微黯淡。”

　　“癸酉中雪，马啸猿啼。”

　　“日月翻转，幽而复明。”

　　“哀哉惜哉，盘山枕席。”

　　刘辩摩挲着手指，听他逐字逐句重复颂来。身侧的船夫也自言自语起来：“紫微黯淡？莫非天子有难？今年正是癸酉年，这方士难道提前得知天命？”

　　刘辩反复咀嚼，也被其中深意震撼。

　　为了掩盖一二，他从身后摘了一片荷叶，绞去下摆，作笠帽状戴在头上。

　　然后，他凑到青袍方士跟前，一字一句道：“盘山坐落在幽冀边境，今年便是癸酉之年，先生的意思是，袁绍无所时日了？”

　　船夫恍然大悟般连连颔首。

　　青袍方士却未答话，只是抚了抚须髯。

　　刘辩琢磨不清他的意思，负手立在其身侧，又道：“先生提及伏龙困虎、马啸猿啼，如若某所猜不假，这应该分别指代四个人。龙是天子，猿也比较好猜，袁本初，不过，虎、马的范围可就大了去了。”

　　青袍方士掂了掂竹竿，仍未接话，只是站起身笑道：“鱼上钩了。”

　　刘辩谦恭让开身，和他一齐将鱼收到岸上。方士将鱼嘴里的钩子取下，正反瞧了瞧，有些郁闷道：“郎君聪颖过人，老夫本想与你相交，可惜啊，你是难得一遇的槃龙之命，吓走了老夫的鲈鱼。”

　　刘辩有些意外，不怒反笑道：“先生这可就错怪某了，鲈鱼产自扬州松江，洛阳周边又怎会有鲈鱼？”

　　方士将鱼放回湖中，然后负起竹篓，抚须道：“郎君若是不信，可与老夫同去湖心亭一探究竟。”

　　船夫当即戴上蓑笠，呼喝道：“愿送先生一程！”

　　刘辩从腰间掏出钱袋，却被船夫推回，他转而朝方士道：“听先生说起紫微黯淡，某心有所感，想问问是否是天子有难？若是，当如何解？”

　　方士正了正青帻，反问他：“天子之事，天子不问，倒要劳烦櫂船郎来问了？”

　　二人齐上了船，船夫将系在木桩上的纤绳解开，然后跳入船中，撑起竹篙驶离岸边。

　　他神情严肃，全然没了之前的散漫：“天子自上位以来，诛叛逆、驱戎狄，赈灾、勤政、爱民、兴民生，纵然某只是个区区櫂船郎，也不愿他有半分难事。”

　　方士欣慰似的点点头，然后眯起双眼盘腿坐下，将竹竿甩进湖中，摇头晃脑道：“伏龙困虎，紫微黯淡。天子命中注定有此一难，但他是帝王之命，自然有惊无险，而且，还会有意外之喜。”

　　船夫猛撑起竹篙，朗声大笑，“那便借先生吉言！”

　　刘辩暗中打量着青袍方士，对岸突然传来阵阵喝彩声，他仰起头，宽阔敞亮的评台和憧憧人影旋即引入眼帘。

　　船夫感慨道：“月旦评果然和传闻一样热闹非凡。”
　　“对了，先生，你说七日后会遇见命定之人，遇到了吗？”

　　刘辩侧了侧脑袋，船夫旋即向他解释。原来，月旦评发布告推迟后，他便来龙门湖带客了，七日前他遇到了青袍方士，而他也正是从那时起，每日重复颂唱四句歌谣。

　　方士动了动竹竿，意味深长道：“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