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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秋夜寒,秋色萧凉,才下过一场雨。
      宸宫依旧是烛火升腾,夏侯宸坐在临窗的锦塌上一语不发,失神地看向窗外,梧桐叶落潇潇,手上的《殷川十二帝王卷》夹在手中,长长的护甲按在高宗皇帝夏侯慕的卷章上面。高宗皇帝是夏侯皇室里最为杀伐决断的君主。夏侯一族先自殷川,是殷川最大的世族,是由殷川四氏拥立起来的,来反对洛河腐朽无能皇族。殷川四氏家族的分别由清河崔氏、鄞州柳氏、赢岸顾氏和东乡宁氏组分。当时高宗利用“剿围剿”的计谋将私兵围住洛河,由内部贿赂洛河小官员私放精兵瓦解皇宫,外面大军步步逼近,血洗三天三夜,将洛河变成了一座鬼城。十万多的百姓……夏侯宸微微敛了敛眼眸,整个高宗史几乎都是鲜血灌注的,而正是这种堪称残暴的手法让殷川四氏找到了机会,以清河崔氏为首的四氏三千士大夫为民请命,以天斥夏侯一族想要屠戮高宗,结果崔氏家主当场被暗箭射杀,高宗以“寻找真凶”直接就活埋三千士大夫,以儆效尤。而四氏从那以后,就像是藏匿起来爪牙,再未与夏侯皇族起过正面交锋。而是以中庸之道潜移默化立于朝堂,慢慢形成“四权分立”的现状。而夏侯一族自高宗起,夏侯氏再未有过如此君主,在太平之际以中庸和儒家思想为治国安民之道的夏侯氏慢慢坐稳龙椅,而辅佐君主的太傅正是崔氏二任家主崔言……而到如今崔氏已经不是那个坐在帷幕里教授太子的大儒了,恍然间,她的记忆纷乱。
      清河王,崔晏。
      七岁便登庙堂成为文帝的左相之职,十年宦海,又投笔从戎,弱冠归来,重登权力高峰,成为殷川唯一的异性王。
      文可治国,武可安邦。这便是世人给予崔晏的全部评价。
      她还记得第一次踏出冷宫以长公主的身份拉着弟弟夏侯渊的手走上这座由白骨堆砌的汉白玉石阶时,那个少年,身着华服,立于高台。
      残阳如血,少年身披青衣玉龙华服,佩芝兰之香,三千墨丝只由一支白玉簪子盘于发顶,双手负背而放,莫名有一种妖冶的风采。
      青衣艳骨,芝兰芬芳。她当时只想到了这个形容。只是后来与他的对峙中,他只觉得这样的说法太过于表里不一,什么艳骨,明明就是红粉骷髅。她从来不低估宫中的人,作为从冷宫里出来的废妃公主,还变成了整个殷川最高贵的长公主,无人敢想象。
      即使再回首冷宫岁月,依旧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残菜冷炙已经是世间最美味的佳肴,她已经不记得和阿渊吃过多少死老鼠和野菜了,有多少次她把阿渊从各种病症中救回来,即使有一次中,时疫差点带走了她的性命。
      同样是皇室之子,别的公主皇子都是娇生惯养,而他们却如同烂泥。她恨命,恨她母亲软弱可欺却天真期许天子之爱,不自量力;她恨皇帝骨肉不分,昏庸无能;她更恨自己,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地位杀自己的兄弟同胞。
      而他崔晏凭什么,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得到,却依旧清姿脱尘。
      但是她还是很没骨气地说一句,她就是被这个红粉骷髅给……迷得神魂颠倒。她自己都要唾弃自己了。
      至于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在她踏汉白玉阶时的那一瞬少年风采,亦或是冷宫宫禁中,桃花树下,少年微潋的桃花眼,也许……她只是喜欢那一微曦间的安适。
      也许吧,桃花飞舞的殷川青衣艳艳的少年郎和卑微如尘的孤女,总是两条不相交的红线,却在一瞬间,四目交对。
      她还闻到了他身上的醉意,清冽的酒香,带有寒意的花香,微闭的眸子,很好的月色,都成了夏侯宸的借口,她失了神。
      今夕何夕,得此邂逅;今夕何夕,与子偕臧。
      这两句话不由自主从她嘴里脱口而出,她自己吓得落荒而逃,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这是她这么多年唯一一次,话由心生。至于他听不听得到就跟她没啥关系了,又没什么证人。就算是他知道了,她也绝对不会承认,而且醉汉睡一觉啥都不会记得。
      “主子,殿下来了”,外殿缓缓走进来一个宫装女子。殿内暗淡不见女子妆容,只依稀瞧见她踏着严整的碎步,而耳边只听有环珮轻摇,淡香拂过。
      待到近处,宫灯微明,氤氲的黄色宫灯光影打碎在女子的面容上,一弯浅浅的远山黛配着一双极为清冷的眸子,染上了点点笑意,煞是动人。她的手上执着的檀木漆盘上一只青花缠枝花卉纹梅的茶壶并配有同等花色且小巧的茶杯。夏侯宸见到这样一对茶器也不禁莞尔一笑,“客还未到,茶便准备了,说说你哪里寻得这样精巧的玩意儿?”说完也不说话,一双丹凤眼揶揄地撇了她一眼,说起来这女子便是她宫中的女官竹枝,只是这两年跟着她,但是竹枝算是宫里的老人了,打小在宫中长大的官宦女子,做事极为稳重,便是从走路就极注重宫规。
      竹枝也不恼,依旧带有从容的微笑,微微敛了敛眸子,没有宣泄出任何情绪,缓缓走到榻边的小几上,斟上茶水,递给夏侯宸,“去年冬至殿下与主子一起下棋博弈,殿下说这茶器小巧别致且触手生温,正好消了寒意,便转赠给了主子。今年秋寒,奴婢便取出来给主子用了”,竹枝的声音清冽又少许带有江南的软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通泰,夏侯宸慵懒地放下书,取了茶杯,将要饮下。
      “阿姊这里何时种了海棠来?”身着玉色的衣袍绣有金线的九爪金龙的高高瘦瘦的男子走了进来,殿台的宫灯皆此起彼伏掌起,随着他身影的走过,可见身材高硕,而身披玉袍显得芝兰玉树,在这暗淡之中,有一种圣洁的气氛浮动,远远看去,又仿佛白鹤穿梭其间的一种浩渺的大气,但走近只看他剑眉入鬓,剑眉之下却是一双盈盈杏眼,干净澄澈如晶石,一种雌雄莫辨的动人,浅浅一笑,那一汪杏眼仿若女子明艳,而刀裁的眉眼一弯又如孩子一般天真纯善,正是少年鲜郎!这一声语调也似极了邻家少年的亲昵和一种说不出的撒娇。
      夏侯宸依旧疏懒地靠着软榻,但眼眸中的光彩也染了三分,未道一语,只是看了竹枝一眼,竹枝立刻给他呈上了茶杯,福了福礼,边退到光影之间,微微垂手侍立一旁。
      “原来是加了海棠的雨前龙井,怪不得如此浓郁的海棠香!”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柔和之中的宠溺掩盖住了帝王的威严,不错,他正是当今的帝王夏侯渊。他熟捻地歪在夏侯宸的榻上,随意拿起她手上的书,翻了几页,“阿姊太过操劳了。”
      他的声音慵懒少许夹杂着微微的凉意,他将书扔到小几上,习惯性环住她的腰身,嘟囔几句,“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有些许不满又夹杂着些许嫉妒,让人不懂的嫉妒。
      “阿渊,我总是信你的,只是……”夏侯宸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头话未说完,就被阿渊水汪汪的眼睛给瞠住了。
      他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猴子一样挂在她的身上,那欲落泪的杏眸,那微颤的剪影,比女子都要惹人怜爱三分,他未发一语,只消看他一眼,任谁都要怜爱三分,况且那么多年的冷宫,都是他陪着……她就不忍。
      好似见到他的阿姊的眼中的怜爱,夏侯渊眼中楚楚可怜的色彩更加浓郁,好似要悬泪欲泣,那系在腰间的手也愈发紧,夏侯宸总感觉有点僵硬的,阿渊毕竟已经及弱冠,俗话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样未免太过于亲近了些。
      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稍稍抗拒,夏侯渊稍许有些郁色,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楚楚可怜,不露声色地抱怨了句“我想阿母了”。
      阿母,这个人,似乎太过于遥远了,却又是她少许回忆中,温暖的那一份。有几分疏离又有几分美好。她闭上了眼睛,喃喃不语,又像很多年前对夏侯渊说的一样。
      阿渊,阿母不在了,阿姊守着你。即使知道前方的岁月会更加艰难,阿姊依旧愿意牵着你的手,踏过风沙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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