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一世安然》渔衡

2、（二）

　　在夏侯渊走后没多久，她靠在榻上想了很多，她知道阿渊的不安不如说她知道帝王的不安。崔宴扶持上阿渊做皇帝，不过是这天下太过安宁，必须要一个夏侯家的皇帝。英雄都是在乱世中方显，若无乱世，崔宴做皇帝名不正言不顺。但是，大权在握，阿渊只是一个傀儡，谁又知道这傀儡又做得到几时？崔家虽是曾为帝师，但是世家血海深仇，他焉能不报？
　　只要，对，只要他不是皇帝，只要他做不成皇帝，在短时间的太平盛世，阿渊就还有时间，可以准备……除掉他。
　　她总感觉这三个字很难让她拿定主意，那样一个少年，即使是陨落，也是一个国家极大的损失，更何况……她不希望他死。不管是少年时的欢喜还是作为公主，她都舍不得。
　　夏侯宸甩了甩脑袋，齐腰的长发压在榻上有些不舒服，她刚想唤竹枝，却突然意识到竹枝去送阿渊还没回来，皱了皱眉，挣扎着从榻上起来，唤了一声“彩月”。
　　只见有一个青衣宫女从侧室从容走进来，垂手而侍，她便是彩月，夏侯宸身边的二等女官。只是唤了她将自己的裘衣取来，着上轻便的緞靴，便随意取了一盏琉璃宫灯踏出了宸宫。
　　宸宫是皇宫中仅次于皇帝居住的太行宫中最为华丽的宫殿，当然，也是最靠近太行宫的宫殿。换句话说，最靠近整个殷川皇权的地方。
　　在她的宸宫外栽植了依傍宫殿的桃花林，林内修筑有小桥流水，她小时候总是向阿渊念叨着想住在一片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桥有水有人家，微风一扶，桃花流水，总有一番意境。而如今，一切触手可及，却总觉得，心里，空空的。
　　她有些黯然地走上桃林中的流水桥上，在这桥上，可以看到皇宫中大半的风景，而掩映的桃花总可以作为掩护，看到想要看到的风景。
　　崔宴从太行宫到宫门的路便能从这里看的一清二楚。少年崔宴总是穿着青色的官袍，桃花乍落，像是开在他身上一般。他毕竟在修罗场上沾有鲜血，虽是玉面将军，总有几分罗刹之感，而桃花洋撒，平添了一份妖冶，多了几分温润。
　　虽在心里将他当着政敌，却总能生出几分好感，大概是整个殷川都羡煞的这种气质，就算是看遍了阿渊美色的夏侯宸，依旧有时晃得夺不开眼。突然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唤她，“夏侯宸。”回眸一看，就看到崔宴站在桃林深处。
　　他的眼中清清浅浅，没有往日的薄凉和冷清，眉宇间仿佛被漫山的桃花映照出少年时温柔美好的模样。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浅蓝色的儒袍，外搭一件雪狐轻裘，依旧是一支玉簪束起三千青丝，在桃花的掩映之下，叫她生出几分恍惚。寒夜飘来几丝细雨，朦朦胧胧，好像跨过了几载岁月，少年依旧在踏着当年的宫门，一个桃红的姑娘在花中傻傻等。
　　她的心，冷寂了许多年，却有稍许的悸动。她想了多年前，那个少年会在桃花深处来等待着她，会在她最难过的时候，向她生出手，哪怕只是个幻境，她依旧可以坚持下去。那样寒冷的时光，即使是春天，却依旧料峭深寒。
　　可是，那个少年，没有了。
　　可是，他却在这个时候，站在灿烂的深处，打开她的心门。像在苍凉的夜晚，千树万树烟花纷乱。她突然在想，这样薄凉的世间，有一个人在身边，握住她的手，也好。
　　她一瞬间，眼角弯弯，极为开怀地展开笑颜，一片桃花瓣落在发间，让崔宴的心底有些湿润，像极了当年青涩的小姑娘。这么多年，她还是她，他守了这么多年的姑娘。他也忍不住笑了出声。
　　“王爷找本宫有何要事？”
　　“本王一生茕茕孑立，想着公主能否收留在下？”
　　“殷川的女子何其之多，为何王爷偏偏选本宫？”
　　“我行过草木炎凉，山高水长，此生颠沛，异客异乡，却知道只有阿宸你这里，才是我心中的云水故乡。”
　　夏侯宸静静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满满是审视，带着长公主的气势，冷冽地看着他，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只是崔宴只是含笑着看着他，如稀世珍宝，失而复得。
　　世间男子何其多，却非心中所念，可是眼前的男子是崔宴，是她的敌人，而非……故人。这只是一个陷阱，只是拖延战略，是崔宴想打入宫廷内部……可是崔宴，已经大权在握，他没有必要……
　　这世间，最悲哀的不过是，即使他说的深情款款，她依旧要恶意猜想。但是，这桩婚事，却也是皇权易主的绝佳时机。
　　怪这风景太过美好，怪着少年太过美好，夏侯宸的心里不能否认，即使世间变幻多么妖魅魍魉，即使重来几生几世，她依旧对他动了心。不管掺了多少私念与欲望，她依旧对这个叫崔宴的人动了心。
　　那些或丑陋的，或寒凉的，或苦涩的，或寂寥的岁月，已经是过去了，她是这个国家的长公主，她的弟弟是这个国家的帝王，她将是这个世间最不怕被人欺负的女子，她将嫁给这个权倾天下的崔宴，也许他们可以化敌为友，共同守护着这个家。
　　想到这里，她的少许勾了勾唇，转过身，满眼灿然对着星光，轻声道“王爷容本宫再想想”，也不等崔宴的回答，执起宫灯隐没在宫墙之间，却像极了落荒而逃。
　　看着她仓皇的身影，他想到多年前那个丫头偷偷看他却又怕被看到，他借着酒醉暗暗勾引这个单纯的女孩。他不禁感觉丝丝莞尔，如今，他终于要守住她一生一世。
　　“阁下还要站在那里多久？”崔宴眉目已经落满星光，却疏离一片。他冷凉地转过身，只见一宫装女官，提着一盏风灯，走出桃林。
　　“竹枝女官越界了”，若非是阿宸身边的亲信之人，他早让她消失在这个世间。竹枝只是淡淡地垂首行礼，“公主多年都未曾如此开怀了，愿清河王可以记得自己的诺言，守住公主百岁无忧。”
　　“自然”崔宴说完便拂袖而去，只留下竹枝一人在桃林里，垂首而立，仿佛没曾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