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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下意识地,我将右手放到腹部,那里似乎藏着一个小人儿,抓紧我的皮肉,一下下地捏着,跳着,捶打着,像许多不曾餍足的饿鬼,朝我发出饥渴的呼唤。

      别急,别急,我也饿的,很饿……

      我饿了太久,这觅食的欲望被压制太久,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你让老虎不吃肉,怎么可能呢?

      “不好意思,徐医生,这么晚还请你过来,我……”我微微笑着,摆出最温柔无害的表情,慢慢朝他靠近。

      “没什么,你是病人嘛。”

      他一点儿也没察觉到我内心里咆哮着的欲望,没有嗅到那股不详的味道——只有我自己能闻到吗?那股饥渴的血腥味,带着黑暗里冰冷的水汽与不可言说的灼热感。

      它正在我的胸腹间沸腾,不断将我填满、淹没,我能感到它已漫涌到了脖子上,让我说话呼吸都抑制不住地兴奋着,它马上就要升到口腔里,我只要再这么多呆一分钟,就会醉死在它甜美的诱惑中,彻底沦为它的仆役。

      我几乎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力,我的脑子还是清醒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那种凌驾我为人本能之上的东西正在暗处低语,它驱使我,命令我,让我像个最老练的阴谋家那样一步步收紧了陷阱的网。

      “还是挺麻烦你的,徐大夫,这么晚,大家都睡了……我刚才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只能劳烦你过来,大概打一针就好了。”我边说,边不动声色地走到大门口,将门轻轻合拢,耳朵里听到“咔哒”一声。

      很好,门关起来了。我没有钥匙,无法落锁,但这样沉重的大门,关起来已足够……

      “又不舒服了吗?”徐大夫将医药箱放到桌上,打开在里面寻找针管和药剂,“张家提供的新药效果应该不错啊,我看你最近都很平静。吴邪,记得多睡觉,多休息,不要胡思乱想,尤其情绪上不要激动……”

      他突然停下讲述,因为他拿着针筒的手臂被我抓住了,我的手指,我的全身都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徐大夫扭头看着我,眼睛里冒出不明所以的神色。

      你并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是吗?医生。

      我看着徐大夫懵懂的脸,他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越发白净,像褪净了毛的猪皮,他睡前一定洗过澡,身上有股隐约的香皂味,清新透彻。但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我敏锐的鼻子早已穿透这些表象,嗅到了他皮肉散发出的新鲜感,以及更深层肌体里涌动着的浓郁香味。

      是血肉的味道。

      好饿啊……

      握紧这位医生的手,我朝他微微一笑,然后猛地咬了下去。

      我莽撞了,这么做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但我实在忍无可忍,真的太饿了……

      我想吃生肉,饮鲜血,不,不是猪,不是鸡,不是任何动物,而是活人的——我只想要这个!

      牙齿划破了皮肉,鲜血在第一时间涌上来,浸透我的牙龈:甜、香,醇酒一样浓郁悠长。我感到一股力量顺这股血腥味进入我的身体,像一束光从头顶直插灵魂深处,它太美了,太美了,美得让我浑身发抖,越发用力地撕咬嘴中的血肉。我像恶鬼一样扑在医生的手臂上,大口大口啃噬着这活人的肌体。

      我太饿了。

      “啊,啊——!”

      徐大夫在瞬间惊恐后发出了凄惨的嘶叫,痛楚与恐慌令他本能地挣扎扭动,我右手一伸,准确掐住他的咽喉,将他所有求救的声音都扼杀在声带里。

      别叫,我还饿得很呢,你如果把人叫来,还让我怎么吃?

      我听见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这样说,似乎是我的声音,又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带着催眠般的蛊惑力,从黑暗的极深处慢慢爬起来,指挥我,驱策我,让我心甘情愿地与它融为一体。

      好饿,真好吃……

      就在此时,门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关闭的大门被猛力推开,一个人影冲了进来。

      我浑身一震,抬头看去,顿时像被一把利剑钉在当场。

      是他!

      ……你来了。

      呵。

      脑子里那个声音似乎在说话,微微嘲弄的语气,像高台上的看客观摩暴雨中无助奔逃的路人,他们不管跑向何方,都注定要被雨水扑打得浑身湿透。但这个声音又是熟悉的,语音语调,抑扬顿挫似乎都是我自己。

      他用力推开门,站在我身前,仿如一尊神像。

      震惊和恐慌过后,我奇迹般地镇定下来,看着他咧嘴一笑,来不及咽下的鲜血顺下巴流下去,滴滴落在我胸前、地面,让一切显得那样狼狈与残忍,简直不堪入目。

      真奇怪,被他看到我这样,我竟然不害怕,也不感到自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支撑着我,让我毫无羞耻地站到正常人的对立面——是对血肉的渴望吗?是吞服了生肉与鲜血带给我的满足感吗?还是其他什么尚不可捉摸的东西?

      脑子里的声音似乎又聒噪起来,我却听不清楚,眼睛里只有这男人巍然矗立的身影,连何时松开了徐大夫的手臂,何时放任他连滚带爬地挣扎着逃离都不记得了。

      我看着眼前的他,朝他微微笑着,鲜血浸染我的脸庞、染红前襟与双手,让我像个染血的魔鬼般丑陋而可怕。

      他死死瞪着我,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冷酷、严厉,面色铁青,仿佛来自地狱的阎王,可是在他的双瞳深处,在他的眼神里,却明明白白地浮现出一抹伤痛。

      那似乎是怒其不争的愤恨和锥心刻骨的痛苦。

      你在为我难过吗?

      我这个样子让你不忍心吗?小哥。

      真可惜……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刻的我。而我在片刻清醒后,很快又堕入熟悉的混沌迷思中,无数杂乱的声音叫我再去,再去……

      方才吞入腹内的血肉正一点点被身体吸收,像打开一道可怕的大门,崭新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注入我的灵魂里。

      我的眼前模糊了,刺目的血红色遮蔽下来,他的身影似乎正慢慢溶入其中,成为血海的一部分,这血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力,香甜甘醇,召唤我,驱动我。

      不可言说的本能爆发开来,我一步跃起,猛地朝他扑过去。

      我还没吃饱,真的,我太饿了。

      我要吃饱。

      吃饱之后,我还要做一件更重要的事呢……

      我不记得自己如何扑倒他,也不记得和他发生了怎样的冲突,当那片蒙蔽我视线的血海逐渐消退时,我发现自己跟他正扭打在一起,完全不是切磋或试探,而是充满恶意与毁灭的缠斗——我正像对那位倒霉的徐医生一样对待他,至少我是如此打算的。

      事实上,我所做的比刚才要凶残得多,我本能地明白他不是文弱的徐医生,而是一个足以致命的可怕对手。

      我丝毫没有保留,每一击都希望能将他彻底击倒,这是狩猎者野蛮的本能:只有先杀死这可怕的对手,才能慢慢享用他甜美香浓的血肉。

      饿到极点的野兽,即使面对最可怕的猎人也敢伸出獠牙利爪。

      他的衣服已散乱,在我的攻击下被撕裂,身上也浮现出血痕与青紫,我想彻底战胜他以啃噬他的血肉,他一边压制我,却始终没有对我下狠手,于是这让战况胶着,咋看起来似乎谁也没占到便宜。

      他的情况让我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有理智在慢慢回归,但我的最后一击已经发出了——我骑在他腰上,用腿压着他的手臂,低头就想往他的脖子上咬。

      电光石火之间,他再也没有留情,身体猛然发力,将被压住的手臂用力抽出来,同时头一摆便躲开了我。我扑个空,手下意识地挥出去,勾住了他已破开的上衣,用力一拉——

      麒麟出现在我眼前,怒目精光,威风堂堂,青黑色线条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游走,勾勒紧绷有力的肌肉,无穷力量潜藏在它下方,像蓄势待发的火山,随时能将我烧成灰烬。

      我不由得一个激灵,隐约感到似乎有什么不对,理智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对血肉的渴望是那样强烈,强烈得压倒了一切,我刚刚复苏萌芽的意识在它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我想要活人的血肉,即使对手是这只可怕的麒麟!

      我咆哮一声,像野兽发动攻击前最后的残忍宣誓,抬手就往他肩头抓去,就在这时,腹部突来一阵剧痛,他反击了!他的右拳以极快的速度打到我肚子上,让我眼前一黑,所有动作都停顿了。趁我还没回过劲儿的空档,他另一只手臂划上来,将我狠狠往后一推,我顿时像断线风筝一样往后飞出,撞歪了后边的椅子,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啊湛的战斗技巧和超越常人的力气在这一刹那完全爆发,情势瞬间逆转。我忍痛努力移动手脚,想站起来,体内啸叫的呼声命令我快起来继续挑战他,然而下一秒,一道重量飞身压上,我眼前一花,整个人已被他扑倒,用力压住。

      制住我的行动后,他捏着我下颌,令我张开嘴,然后将自己的手臂放到我唇边,压低声音道:“快咬。”

      我一怔,下意识地咬住了他的手臂,牙齿陷入皮肉里,感觉他的血再一次浸润我的口腔,然后丝丝缕缕地滑入咽喉。

      好香,好浓郁的香味……

      我大口大口吞咽着他的血,双眼与他的相望,四目相对中,我看到他眼睛里浮起一层深重的悲哀,像漆黑世界里的一场暴雨。

      或许我看错了,我觉得他似乎正在无声地哭泣。

      随着他的血进入我体内,那古怪的声音消失了,嘶吼的小人儿也消散了形骸,我的理智慢慢回归。方才狂乱的气焰消退下去,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我……我这是干了什么?

      我急忙张开嘴,转头避开他流血的手臂,我,我在做什么?!

      我这是做什么呢?!

      我怎么能……怎么能!

      小哥!

      他发现我的情绪波动,突然苦笑了一下,伸手将我拉起来,让我靠在他身上,然后将我抱紧。

      “吴邪……”

      我们靠坐在地上,身体相贴,彼此感受到呼吸与心跳,他紧紧抱着我,一遍遍抚摸我的头发,揉过我的后颈,低声呼唤我的名字。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到寂寞与伤痛,还有他舍不得说出口的话。

      那是真相,我们都知道,只是谁也不说罢了。

      我的情况越来越糟,越来越难控制,即使是他的血也无法根治我。

      而他一个人,所能提供的血有多少?还能维持我多久平静的假象?

      换言之,我没救了。

      我迟早会完全变成一个可怕的怪物。

      我打个寒颤,从回忆里拼命逃离,那个梦太惨烈、太凄凉,带着浓烈的不祥之气,恍惚一道犀利分割线,将我整个人撕裂成两部分:体验这个梦境之前,我认为一切的梦境都存着希望,并有探究它的好奇心;而在接触到这个梦境之后,我突然对所有半推半就的未知失去了兴趣,开始怀疑它们是陷阱,是魔爪,隐藏在黑暗里,挑逗我靠近、靠近,然后猛地爆裂开,将我碾得粉碎。

      我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盯着站在面前的男人。

      他就在浴室门口,没有动,也没有开口,默然看着我,胸膛上狰狞的麒麟因外头气温的下降变得淡了一点。我镇定下来后,突然惊觉让客人衣衫单薄地暴露在夏末微凉的空气里不妥当,赶紧低头跟他说声“抱歉”,匆匆奔回他的房间,抓起一件挂在架子上的外套,就朝浴室门口跑去。

      回来时他依然站在那里,不过已穿上了睡衣,麒麟被遮住,不知是已消退,还是继续在衣料后边对我怒目而视。我怔了怔,只觉阵阵尴尬,手里抓着外套给他也不是,不给他也不是。

      “小哥……”考虑片刻,我开始没话找话地招呼他。没办法,我满心里都是他,那么多秘密环绕着我,几乎让我不能呼吸,而他站在我面前,似乎黑夜里一盏孤灯,吸引我忍不住靠过去。

      “那个,降温了,你穿上外套吧。”

      他盯着我的脸,面上又露出了那种不动声色的高深莫测。他的表情并没有变化,但我看得出来他正在观察我,评估我的一举一动,然后决定下一步如何应对。我也不知自己为何清楚这一点,明明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但在我心里却早当他是旧相识,仿佛我们曾无比亲近,无比了解,将彼此放在珍而重之的位置上。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我手里的外套,这让我开始紧张,我明白他在想什么,我能感应到他此刻辐射发到我身上的情绪。

      某种意义上,我似乎让他如临大敌。

      片刻,他突然点了下头,轻轻“嗯”一声,然后从我手里将衣服接过去。

      我长舒口气,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只要他不拒绝我,他愿意跟我交流,一切就还有希望。即使他否认那些梦境,否认我在梦里经历的一切,那也并不是无法可想的绝路——就像爷爷否认那场大雪一样,他肯定也藏着秘密,因此,他即使了选择对我说谎。我不必太过失望,每个人都有他考虑的角度,我想了解那些秘密,进而了解他,因此我必须坚定自己的想法。我认为那些梦不是无稽之谈,如同他的出现不是巧合。

      再说,我爱了他那么多年,怎能因为一两句冷言冷语就放弃呢?

      退一万步,即便他真对我全无好感,我也想通过他了解那些隐藏起来的秘密,关于我自己,关于梦境。

      他是我这么多年来真正见到的唯一一个外人,我不跟从他进行探索,又能找谁?

      想通这点,一直缭绕着我的沮丧似乎退下去了,我心里又充满斗志,看着披上外套的他,鼓起勇气搭讪:“那个……小哥,你经常穿这样的衣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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