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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我恍恍惚惚回到现实,列车依然在朝前飞驰,胖子似乎又跟我讲了一堆废话,他也说得乏了,看着我叹了口气。我下意识地往那个男人的方向瞟,他依旧闭眼假寐,似乎一个字也没听到。

      我微微松口气,看向窗外,青山绿水快速划过,浙东的风物总是那样美,清透妩媚,灵韵诱人,藏着无数属于历史的秘密。偶尔,我会觉得自己身处的繁华杭州与这些乡野其实是两个世界,城市拥着繁华与浅薄矗立在一头,而它们怀揣古老的秘密,默默站在那一头。

      这次的斗其实不是非去不可,如今我不求财,不求名,倒斗与否并没甚么要紧。相反,在日渐成熟的过程中,我渐渐倾向于保护的重要性,甚至隐隐感觉到,许多东西压根就不该是人该去碰触的,让它安然沉睡在属于它的一方天地里更好,对它、对我们都如此。

      但这一次我固执了,主动提出夹喇嘛,我这么说,只不过想找个由头跟他一道出门,就像我们过去那样:下斗,冒险,相互扶持……这让我错觉恍惚回到了过去,回到一切都很好很好的时候,没有什么令我尴尬,没有任何事让我们生分或隔阂,包括那一场失败的表白。

      我想和他在一起,如果不能以我希望的方式,那么,维持友谊的假象,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铁三角仅仅是铁三角,我和他依旧是好兄弟,那样也很好。

      求不得苦,那便退而求次。

      “小哥,我们是不是一起去过一个墓?在东边的一座山里,一面是悬崖,一面是草场,就像……就像我家附近这个草场一样。我们到山脚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你说休息一夜再上山,我却不同意,非要摸黑往山里走……”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既激动又担忧,小心翼翼地问。

      他也盯着我,没有回答,眼神里满是深不可测的东西。

      梦里,队伍在繁星的凝视下开始爬山,胖子劝我不要这么急,我没听;伙计们说老板夜里上山不太安全,我也不听,我心里有一团憋屈了太久的火焰,我想听他说,想让他来反对我,叫我不要盲目行事,这证明他关心我,愿意和我多说会儿话,可是他没有。

      他就像一个无限宠溺顽劣孩子的父亲,任由我胡闹,又或许……我悲哀的心里自暴自弃地想:或许他根本就懒得管我,懒得对我不妥当的提议提出反对。

      反正他是张起灵,他能力比我们强太多,白天黑夜又有什么区别呢?

      何况我也不是那么混账的家伙,真拖着弟兄们往危险里去。这斗的情况我一早已跟大金牙了解过了,山势和缓,植被葱茏,更没有大型野兽出没,夜里走走不过更清净罢了。

      我们开始爬山,依旧是他打头,胖子断后,三两个伙计们插在中央,不时说两句闲话。他们都是第一次下斗,挺兴奋,也很听话,我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后半夜的时候,我们发现了陵墓入口,和那卷古书中描绘的一样,它隐藏在半山顶一处溪谷的拐弯处,年深日久,已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我们在附近做了分工和准备,就地休整,等天亮后再下斗。

      天亮起来后,我也睡醒了,晨雾在我鼻端萦绕,清新而优美。由于是在夜里上来的,我并没有见到这座山的全貌,只看到在我们不远处生长着许多野酸梅,都已熟透了,个个红黑透亮,在朝阳中得意地轻晃,勾引人去采撷。

      我忍不住走过去,摘下一颗放进嘴里,酸甜可口的味道立刻充盈口腔,浓郁而真实。这味道也冲散了压在我心头的郁闷,我甚至想,如果有机会用它酿成酸梅酒,伏天里冰镇了喝,一定比现在更爽口百倍。

      到这里的时候,那晚的梦境就结束了,醒来的我坐在床上,突然想起爷爷曾给我讲过的故事——庄生梦蝶。

      到底是庄子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子呢?

      到底是我从梦里得到提示,于是去摘了西山上的野酸梅来酿酒;还是我先看到西山上的野酸梅,觉得可以用它们来酿酒,所以才在梦境里出现了这个插曲呢?

      我不知道,也记不清了。

      我越来越多地将这些梦与现实混淆到一起,并从中感悟幸福、痛苦与充实的人生。虽然梦中有那样多不堪回望的痛楚或惨烈,却也同样有着欢歌笑语,等待与期盼,希望与绝望。

      我在梦里行走世界,结识朋友,它们填补我25年死水般的生活,我哪怕在这杳无人迹的山谷里继续呆100年也无妨,因为这些梦境的陪伴,我感觉自己同时在经历另一场丰富多彩的人生,因此并不觉得孤单。

      更何况,梦里有他……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长长久久地梦到你,一定包括我时常思念着你的缘故。

      我的梦中人。

      “小哥……”我盯着他的脸,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我们当真去过那座山里吗?”

      他看着我,眼睛里变换过许多种神色,只一瞬间,它们又突然消失了,像一场熊熊的大火在瞬间熄灭。

      “不是你。”

      他声音低沉地吐出这三个字,就像昨天半夜里那样冷,像月亮那样遥不可及。

      “不是和你。”

      说完,他目光从我脸上慢慢移开,凝视着床头那个漆黑死寂的包袱。

      不是和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目光再没有落到我身上,像沉淀过许久的暮色,浓郁地停留在那包袱上,似乎看穿了那层遮蔽,看到静躺在其中的骷髅。

      我感到呼吸急促,喘不过气的压力笼罩在我头上,让我浑身发抖,一种隐约的热度在体内升腾,像即将脱缰的野马那样狂奔。

      为什么,为什么?

      我无声地问自己,也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说不是和我?

      那难道不是吗?梦境里难道不是我和他度过了那一切吗?

      他为什么要看那个骷髅,那个叫吴邪的骷髅。我……我是吴邪,我是吴邪啊,小哥。

      我想抓着他的衣襟狠狠朝他吼过去,无数话语拥塞在我的嗓子眼里,却毫无头绪,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眼前渐渐模糊了,彻骨的疼痛似乎从额头上爆发出来,像激流磅然而下,将我整个人浸透在痛楚与辛酸的滋味里。

      为什么……

      他站起身,顺手抓起床边的睡衣开始朝外走,我知道他或许要去洗澡,却顾不得任何礼数,失魂落魄地跟在他背后,像一只流浪的野狗,我想他总该说点什么,总该解释些什么的,对吧。

      如果不是我,如果真的不是我,那他刚才为什么要看我身上的伤?为什么要在看了那些伤痕后变得温柔,甚至……甚至我叫他小哥,他都回应我了。

      怎么可能不是我呢?

      眼泪在我的眼眶里酝酿,曾经摔下山崖都没有哭过的我,第一次从他简短的话语里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疼痛。

      那一年我才六岁,比现在矮小得多,完全是个孩子,爷爷第一次带我上西山玩。我跟在他身后往上爬,第一次来到这样美丽的山野,孩子淘气的心性让我有些得意忘形了。中午在半山腰野餐的时候,我追一只大蝴蝶朝山崖边跑去,本以为那里和我所呆的地方一样牢固,谁知下边早就被流水掏空了。我脚下一滑便滚落下去,坠落了七八米才停,所幸中途被树枝弹了两次,除了胳膊骨折之外没有大碍。

      那次把爷爷吓坏了,在我养好伤后又过了一年,才再次带我去西山游玩,一路上爷爷紧紧看着我,不许我乱跑。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在山上受过伤的缘故,才让爷爷那么紧张吧。

      我知道这种想法或许过于轻松,但我的确不愿意将它想得太复杂,那会让我感觉自己面对着一个无底黑洞,寒冷与恐惧即将把我完全吞噬。

      我生长了二十五年,有时却还像一个六岁孩童那样无知。

      我恍恍惚惚地跟在他身后,脚步发虚地往前走,他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离开客房,穿过大厅,走到了浴室门口,直到浴室的门在我面前“啪”一声关紧,那个似真似幻的背影彻底消失,我才如大梦初醒,浑身一震。

      他不再理睬我,洗澡去了,我惶然无措地站在浴室门口,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是我?

      不是和我?

      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

      就像爷爷否认那场大雪的存在一样,他否认梦里的经历,是他们都在骗我?还是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我感到头很疼,嗓子里那股熟悉的腥甜味波浪一样规律地冲刷上来,又急速退下去。我牙关紧咬,盯着闭合的浴室门,整个人陷入浑浑噩噩的沉思。

      一秒秒流逝的时间里,我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不知过去多久,突然,浴室的门打开了,他出现在门口,看起来已洗完了澡,赤着上身,皮肤上散发着温热的水汽——因为这热度的关系,我同时看到了他胸膛上盘踞的狰狞野兽。

      那是一只麒麟。

      威风凛凛,目□□光,一鳞一爪都充满力量,仿佛随时会从刺青化为真实的猛兽,扑上来将我吞噬。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感觉身周的空气正在降温,只有他身上的热度是那样清晰而锋锐,仿佛一把刀,铺天盖地地压制过来。我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梦境,关于我在那间“囚室”里第一次看到这只麒麟的梦。

      说实话我并不想回忆那个梦境,它只在我的睡眠中出现过一次,就留下了牢不可破的记忆之痕,鲜明,痛楚,甚至让我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不仅惧怕它的情节本身,更惧怕它所暗示给我的不详征兆,它让我第一次意识到:在梦境所展现的故事中,我很可能正变得不再是我。

      至少,有一部分的我不幸沦为某种力量的傀儡,丢失了为人的本质。

      梦里,我依旧呆在那个房间中,分不清那一刻的时间早晚,只透过窗户上密集的铁条看到外间夜色深沉。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只一颗孤零零的灯泡在我头顶发出冷冷的光芒,映得我苍白脸色越发惨淡。我没有睡觉,也没有做别的,只在房间当中踱步,从这面墙边走到那面墙,又折返回来,不断重复这个过程,像一只无路可退的困兽。

      很明显,我正陷在焦躁中。

      梦里,我能体会到自己那一刻的所有感觉,它让我暗暗惊心,并分辨出莫名的恐惧。我发现不停走动的自己心里除了焦虑与不耐之外,更有一种喜悦夹杂其中,似乎在期盼什么,等待什么。

      有一只等待了很久的猎物要走入我的陷阱中了。

      这时,我听到自己嘴里发出隐约的声音:“2653、2654、2655……”

      这些数字每隔一秒钟跳动一次,我从梦境之外盯着自己诡异的言行,渐渐融入其中,和梦中的自己合二为一,于是我明白了:自己正在为某件事计时。

      数着秒数,掐算时间,等待它的降临。

      又过了很短的时间后,门外传来细微响动,我停下步伐,死死盯住紧闭的门扉,惨白脸上露出了期盼的笑意——

      “医生,你来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因喜悦而不自主地微微颤抖。这种喜悦是充满恶意的,像淬毒的箭矢引而不发,绷紧在弓弦上,寻找最恰当的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钥匙在锁孔里打转,吱嘎几响,沉重的大门从外面被推开了,夜风与寒冷的空气一同溜进来。

      随它们一道出现在这间囚室内的还有位白净中年,他似乎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蓬乱,脸上带着一种睡眼惺忪的迟钝表情,连外罩的白大褂都松垮垮的,里边是来不及脱下的睡衣。

      我打扰了他的熟睡,真不好意思,但我现在很需要他,很需要……

      我朝他微微一笑,感觉胸膛里那股不受控制的情绪正在肆意游走,它驱使我在激动中保持着冷静沉着的表象,不怀好意地开了口。

      我相信这位昏昏欲睡的医生肯定不会明白我此刻真正的欲求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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